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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弦断了 ...

  •   我拉开了弓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我拉开弓弦的那个瞬间,一种无可名状的寂静笼罩了我。

      好安静,太安静了。
      这种寂静与沉默十分难以形容,就像一整个明亮的歌剧院都因为我的动作而停止。

      但只有一瞬。
      因为一瞬之后,嘈杂的声音爆发了。

      我听到马车在门口停下,马夫拿着皮鞭的吆喝。听见羊皮小高跟在台阶上的敲击,听见急促平缓的脚步,听见衣料的摩挲,听见轻笑和窃窃私语。

      我听到侍者手拿摇铃,有序带领着每一位客人就坐。
      他们穿着绅士的燕尾服,打着领结,手上握着考究无比的礼杖;淑女们带着点缀着花边的小帽,五颜六色的裙角翻飞,身上迷人的香气氤氲到空中,飞起了片片花蝴蝶。

      在幕布升起的刹那,一切戛然而止。

      座无虚席。就连巴黎歌剧院顶上那片豪华到缀满水晶的吊灯也幽幽转亮。

      有目光注视着我。
      千万道目光,炽烈无比的仿佛带着物理意义上的目光看着我,不带感情。

      可我不能睁眼。并非不敢,而是不能。
      如果睁眼,这被我幻想出来的场景就会如同泡沫一般破裂。要知道,让这座歌剧院座无虚席,那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像我这样拙劣的小提琴手,只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这的确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在所有人安静下来后,我率先朝着面前鞠了一躬。

      在我妄想的场景里,我是应该表演一曲我最拿手,每日歌剧院剧目里我难得的一段独奏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拉到一半,一个疯狂的想法隐约成型。
      注视和目光,从黑暗中投注来的千万个眼神仿佛带给我激励,让我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加热了在我血管里奔腾燃烧,沸腾成滚烫又尖锐的东西,几欲从我的皮肤,每一个毛孔,破体而出。

      我是一块土壤,一块不会开花的废土,一块害怕时找不到遮蔽物,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到舞台上的患病者。
      我是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坚持着心里微不足道的渺小信仰,以拙劣的演奏来维持心头摇摇欲坠的圣殿。

      没有人看着我。
      我这么告诉自己。
      这里是音乐最神圣的殿堂,是无数歌唱家乐曲家梦寐以求到达的天堂。每年这里都有无数个剧目上演,无数个因此成名。

      在没有人看着的时候,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拉动琴弓。

      “刺啦——”
      琴弓发出刺目的响声,我的左臂动了起来。

      它用一种绝对不符合我拙劣技巧的轻盈一跃而起,流畅顺利地从一根弦抛到了另一根弦,发出两个急促连续的推弓音。

      抛弓!还是弹跳力极佳,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极富跳跃性的一次抛弓!

      原先和缓的琴音陡然一变,琴弓带着琴盒的震鸣轰轰烈烈地开始一场新的冒险旅途。

      随想曲。
      没错,就是那位魔鬼大师二十四首随想曲之一。具体是哪一首我也不记得,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身不可遏止地陷入充满兴奋狂喜的颤栗。

      没有伴奏,不需要伴奏,纯炫技曲目,每一首难度都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从来都是令我望而生畏的曲目竟然流畅地从我手下流出,每一个极富难度的技巧都流畅无比,甚至乐在其中。

      我快乐地将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就像是同它融为一体,摇头晃脑地演奏着。
      万千种声音在我耳旁低声倾诉,充斥着迷离呓语。

      曲调又变了。
      有苍白冰冷的月光从高塔背后遥遥升起。

      独奏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能注意到悄然更换的琴弦。

      “咚——”

      弦断了。
      脆弱的,劣质羊肠弦根本无法承受这么激烈的力道。

      路易斯·施波尔!瓜奈利!斯特拉迪瓦里!这只是一架普通的小提琴!

      等乐曲停下后,发麻的双手才感受到阵痛,虎口更是痛得连琴弓都要拿不住。
      不仅仅是手,腿也在痛,摇摇欲坠,整个人身躯都在痛,流下满身大汗。

      舞台上悄无声息地溅起一滩血。

      可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哈哈哈哈哈......”
      我浑身都在颤抖,即便因为脱力而跪倒在地上,却依旧忍不住捂着脸笑了起来。

      听见了吗,就在这一座无人造访,黑夜寂静无闻的歌剧院里,我达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
      那是什么,那瞬间是什么,没有人可以想象,无法用言语言说。

      掌声,如潮水般的掌声。
      绅士们纷纷脱帽,淑女们提起裙角,如黑夜般漆黑的眼眶弯起嘴角,仿佛鼓励般致意。

      “谢谢......谢谢.......”
      我跪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渗出的汗将我打湿,浅金色的束发早已散开,脸庞贴在冰冷的红衫木地板上,想象着自己接受赞美喝彩时应有的模样。

      他们的掌声经久不息,比奥赛罗在二月首映时得到的时间更长。

      我跪倒在这里,并不敢睁眼,生怕这一切都如同幻想的泡沫般碎裂。
      但欢呼和掌声已经淹没了我的脑袋,搅和着方才那些无往不胜的小提琴技巧,生动又疯狂地诠释。

      当人将自己蜷缩在黑暗的时候,黑暗便会如同无孔不入的东西围在他身边载歌载舞。

      就在我跪着的时候,骤然间,静寂的黑暗里出现一声突兀无比的刺响。

      月光从尖塔上坠落,河面的恢弘倒影扭曲着消散。
      淑女们衣料的擦响,绅士们擦拭烟管的轻声,鞋跟坠落在厚绒毛地毯的顿音。
      水晶灯管的碰撞,耳鬓厮磨的低/吟,马车车轮的转动。

      刹那间,一切消失不见。

      灯一盏一盏熄灭了。

      无言的黑暗里,有一道火把拉长的撕裂黑影映照在高高的大门口,透过窗棂,勾勒出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

      “——这里可是歌剧院,哪个该死的偷偷摸摸的贼趁着这个空档溜了进来。该死的,要是你敢被我抓到,我非把你的头塞到夜壶里,拖到广场上示众不可!”

      我睁大了眼睛。
      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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