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董大

107、第 107 章

　　招娣的病情发展在牧鑫兰这个衷心却唠叨的小姑娘有意宣传下，当天晚上黄新凯和廖珊就知道了。小夫妻俩十分着急，想让招娣早些去把这个支架的手术给做了。

　　招娣直接拒绝：“不行，我已经约好了陶教授下个月初过来考察和开展前期工作，这个点上我怎么能去住院做手术呢？等忙完这事再说吧！”

　　这固然是招娣不愿意现在就去安装血管支架的原因之一，但她不愿意说出口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开始对医院有了一种潜意识的恐惧，不知道是因为这次在海市的住院经历给了她特别不好的体验，还是因为她脑子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她，那就是她最终的归宿。她不想结束，至少现在还不想。

　　黄新凯很着急，一个晚上都在试图说服招娣，招娣被他烦的不行，直接吩咐牧家兄妹送她上楼做复健。门一关，世界一下子清净许多。

　　但是逃避总归不是办法，第二天早上招娣下楼吃早饭时，看到程亚楠和老牛正坐在餐厅里面边吃早餐边等她，便知道是黄新凯让他们来劝自己了。

　　“亚楠，老牛，你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事？”虽然心知肚明他俩是为何而来，但招娣还是乐呵呵地装傻问道。

　　“来看看你。”亚楠自从上次同招娣坦白与老牛的事情之后，便没有主动再来找招娣。她摸不清招娣对她和老牛的事究竟能否接受，在招娣表态之前，她不想自讨没趣凑过来。要不是昨晚黄新凯打电话过来将招娣的病情说了一番，又再三拜托她过来劝劝招娣，她可能永远不会主动凑到招娣面前来。

　　“我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你，比上次见你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老牛把你养得不错。”招娣笑着调侃了她一句，又问：“小牛和彤彤还好吗？彤彤快生了吧？”

　　亚楠舒了口气，听招娣这话音，对她和老牛的事已经认可了，她不由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同时胆子也大了许多：“彤彤快生了，也就这两星期的事了，到时候生了告诉你。你说你，还要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呀，昨天小凯打电话都告诉我们了，你这病又严重了，而且还不肯听医生的做手术，你这是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我和老牛今天来，就是要改造改造你的思想，把你脑子里那根错位的弦给掰过来！”

　　招娣被她说得不由“噗嗤”笑出声：“你别听小凯瞎说，我在海市看专家的时候他又不在现场，他都是听小牧说的，说得太夸张了！其实我现在还没有那么严重，我也没说不好好看病，只是这段时间我有个要紧的项目要上，等这事定下来我一定配合医生治疗，该复健复健，该做手术做手术。”

　　说着招娣将陶教授下个月要来开展项目前期工作的事简单同亚楠提了提，尤其是这个项目对厂子发展的重要性，她真是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说得亚楠都沉默了一分钟。

　　然而，很快亚楠就从她画的饼里面回过神来：“你说说你，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拼干什么？！你这厂子你是能带进墓里去还是能咋的？你又不缺钱，怎么这脑子一直钻在钱眼里面呢？！”

　　招娣摇摇头：“亚楠你不明白，我这么拼不是为了钱。要说钱，现在赚的这些足够我这辈子花的了，我至于那么想不开嘛！”

　　程亚楠接道：“所以我们都不明白，你说你这是为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不得把养好身体放在第一位才对嘛！可别再一意孤行了，抓紧时间去把那个什么支架手术给做了才是正事。”

　　招娣哭笑不得：“连专家都说了我这手术不急在一时，怎么你们比我还着急？你们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再说，我也没说不做手术呀，只是等眼前的事情搞定了再做。”想了想，招娣拉过程亚楠的手，坦诚相告：“亚楠，你知道，我没有孩子，当然小凯很好，即便我有个孩子可能也未必有他待我这么贴心。但我想说的是，于我而言，其实厂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在它身上花费了大半生的心血，我盼着它越来越好，哪怕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希望，它能一直运营下去，甚至比现在更好。而陶教授那个项目，如果成功的话，厂子会实现跨越式的发展，你说我甘心轻易放弃吗？你问任何一个当父母的，如果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拼搏就可以换来子女光明美好的未来，你说有几个父母甘心轻易放弃的？所以我现在不能放弃，等陶教授的项目定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一定听你们的，该休息休息，该住院住院。你们呀，就别为难我了。”

　　程亚楠被她这一番肺腑之言打动了，她自己也是做过母亲的，明白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是如何的不计付出、毫无保留。但是招娣的身体她也是不放心的，想来想去，最后道：“不然我这两天再陪你去医院做一次复查，听听咱们州市的专家怎么说。你的说法和小凯的说法完全是两个极端，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如果这次医生说你不急着做手术，那就听你的，忙完你那什么教授的项目之后，你就退休吧，在家好好养病；不然的话，你就得听我们的，现在立刻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住院去。我相信那个什么教授应该也能理解的，不会就直接放弃跟你们的合作。招娣，你要知道，这地球不是缺了你就不会转了，说不定少了你它转得更欢呢！”

　　“感情我还耽搁地球运行了！”招娣啼笑皆非。

　　程亚楠一拍手：“你怎么老误解我的意思呢！我是说，说不定你不搅和，你那什么教授的项目进展得更顺利呢？这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咱们要服老。”

　　招娣点点头，是啊，这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若是她身体康健，必不肯就此服老，她也确实可以比很多年轻人做事更老练，完成更大的项目。但是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出行必须坐轮椅，必须随身携带至少两个随从的老太太了，即便在很多人面前还有几分薄面，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老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了！

　　想到这些，就有一种深重的悲哀从心底升起：人这一辈子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操控着每个人的人生。每次竭尽全力试图摆脱困境以为终于获得自由时，又有新的更大的束缚浮现在眼前。而死亡，是否是那最终的无法逾越的束缚？

　　招娣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程亚楠的手：“你说的我都懂。好，为了让你们安心，我明天，不，就今天，带着所有在海市做的检查和报告，咱们去一院找专家，让医生来说说，我是不是可以短期内再工作一段时间，好吗？”

　　程亚楠这才展开笑意：“这才对嘛！正好，咱也好久没聚了，先去医院，要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去老地方搓一顿，今天我请。”

　　哟，有了伴就是不一样啊，铁公鸡都肯拔毛了！招娣对程亚楠刮目相看，调侃她：“看来老牛调教得是好呀，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大方多了，都肯请客了呀！”

　　程亚楠白了她一眼，又笑了。老牛乐呵呵地在一旁道：“我和亚楠打算领证了，小牛和彤彤都同意了我们的事。我们一把年纪，也不搞什么仪式了，就重要的熟悉的几个朋友，请大家吃个饭，就算告诉大家一声这个事儿。”

　　招娣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晕，这老房子着火真是不得了，这才多久都已经要去领证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哈哈笑道：“老牛，这可不行，我不同意！”

　　老牛愣住了，他之前听招娣的话音明显是对他和程亚楠的事乐见其成的，怎么突然又不同意了呢！

　　招娣继续道：“我现在就亚楠这一个老姊妹了，她也没什么别的亲人，我就是她娘家人。你难道就想一顿饭就把她骗走了？不行，我不答应。起码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拍个结婚照，出去蜜月旅行一下什么的，还有三金买了吗？新房布置了吗？你不会手空空地就想娶老婆吧？”

　　老牛挠挠头，明白招娣不是不同意他和程亚楠的婚事，而是觉得他们办得太潦草，才放下心来，笑道：“招娣你说的很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你这个娘家人列个单子出来，我尽力一一做到便是。”

　　招娣笑道：“这还差不多。等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程亚楠拽了拽招娣：“彤彤马上就快生了，你还折腾什么劲儿？别给我们添乱！”

　　招娣瞪她一眼：“还没嫁过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回头我再跟你说！”想了想，笑道：“彤彤既然快生了，生完也是要办满月酒或百日酒的，不如到时候两件喜事一起办，又省钱又热闹。老牛，我跟你说，你可赚大发了，亚楠既能照顾你们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又能帮小牛彤彤他们带孩子，还能给你暖床，你说你办个酒不亏吧？”

　　程亚楠赶忙又拉招娣：“这事还得问过小牛和彤彤的意思呢！你别夹在里面瞎胡闹！”

　　招娣怼她：“亚楠你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亚楠了？以前你可没有这么温柔贤惠会来事的呀，怎么老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话里话外都向着他？”

　　老牛在一边嘿嘿嘿傻笑，程亚楠又羞又气，瞪着她不言语。

　　招娣逗完她，才继续道：“这事不急，等我再想想。亚楠，今天你留下来陪我吧，咱们好久没好好聊聊了。老牛，可以吗？跟你请个假。”

　　老牛憨憨道：“可以可以，没问题。”

　　程亚楠抿了抿唇，对招娣道：“这样，先送你去医院复查，然后咱们一起吃个饭，下午我得先回去给小牛他们做晚饭，然后再过来陪你，咱们可以聊一个晚上，怎么样？”

　　招娣在心里摇头：还没结婚呢，这就心心念念都是婆家的各种杂事了，这女人真是！但是看到她又重新变得生机勃勃，招娣还是从心底为她高兴，应道：“我能说不吗？你都安排好了，就按你说的吧！”

　　老牛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亚楠，你不用回去做晚饭了，回头我带他们出去吃，你留下来陪招娣。”

　　程亚楠摇头：“彤彤一个孕妇，最好不要去外面吃，家里做的干净。没事，我简单做几道家常菜，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