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告别相识》苏拾叁

28、第二十八章 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一个月后……

　　“有什么可看的！”慕乐听到声音回头，廖辰从上面台阶上下来，压根没看慕乐一眼，直接从她身旁走过……

　　夏日茂密的大榕树已经黄落衰败，孟子涵从秦朗手中接过一个礼物盒。

　　大家准备出发要去海边冬冷营，刚才还在和大家探讨行程安排的秦朗忽然不见了，慕乐一个人从教室跑出来找，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她就站在柱子旁的石阶上，一阵风吹过，仅剩的大榕树叶沙沙作响，树下的少男少女之间藏有一份青涩不言而明的默契。慕乐孤零零地站在那，心中坚不可摧的城墙，摧古拉朽般崩塌了，她甚至没办法鼓起勇气朝他们走过去……

　　廖辰横冲直撞地走了过去，各看了秦朗和孟子涵一眼，像完全没察觉这微妙的氛围似的，云淡风轻地说，“别墨迹了，该出发了……”

　　“知道了，这就走。”秦朗看了眼孟子涵，各自略微低头带着笑意。廖辰转身往楼梯口看去，慕乐人已经不见了……

　　“我和乐乐坐在一起吧。”孟子涵看到已经上大巴的慕乐说，她总有种把慕乐当孩子的感觉，以为乐乐很适合她。

　　“哦，钱凤刚回去拿东西了，让我把她预留个位子。”慕乐语气略感抱歉。

　　“没关系，我和向凌可以座后面。”在后面上车的钱凤拎着包，后面跟着总爱迟到的向凌。

　　慕乐只得笑了笑，往里让了让。

　　大巴载着一车的欢声笑语出发了。

　　“给……路上吃，大发时间。”孟子涵从背包里抓出一些零食。慕乐微笑着接住了。孟子涵又往包包里伸手拿出个盒子。慕乐假装不经意地看着。孟子涵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物盒，是台佳能相机，慕乐看了一眼型号。最新款起码上万。尽管秦朗算是知识分子家境，但对一个小康家庭的高中生，这一万多的零花钱最有可能是他在大表哥便利店帮工一天一天积攒下来的。

　　“你也喜欢拍照吗？”孟子涵看到慕乐盯着相机热情地问道。

　　“不是很喜欢。”

　　"为什么？“孟子涵有些惊讶。

　　”可能对照片没什么审美。”慕乐找了个借口。

　　“没关系，今天我来帮你们拍，” 孟子涵拿相机对着慕乐，“相信我，我拍照技术可以的。”

　　慕乐不自觉躲了镜头，转头看向窗外，“那个我可能太兴奋了，昨晚没有睡好，想先眯一会。”慕乐从背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

　　孟子涵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没再继续打扰。”那你好好休息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慕乐听着音乐渐渐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喜欢拍照呢？智能机刚流行起来，很多女孩都爱自拍，在成千上万张照片里精挑细选，将她们青春美好展现在眼光下，迎接一大波的夸赞和妒忌。可慕乐一直不喜欢拍照，以前每年生日妈妈会给他拍张照片，现在她渐渐不怎么记起自己的生日……妈妈在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性格执拗的小女孩，还可以有直面镜头的倔强。再然后她学会了隐藏，把那个倔强，敏感的自己隐藏在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的身体里……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镜头，同学和她合照的时候，她不知该摆出哪种表情，有时她不得不勉强出一个微笑定格在画面中……当同学展示给她的看的时候，她目光躲闪，她不知怎么面对画面中那一个虚假的自己……她似乎在半梦半醒，她看到一面镜子前勉强笑着的自己……为什么要笑呢？有个声音，也许是她自己的声音，回答她，因为别人会喜欢，爸爸不喜欢你，他说你孤僻，他根本不愿意看到你，亲人都不喜欢你，因为你不会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慕乐脑中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挣扎着让自己醒来……眼睛努力睁开又不堪重负的眼皮……又闭了一会……终于感觉到影影绰绰的阳光……

　　”做噩梦了吗？“孟子涵看着刚醒来的慕乐，”刚才你嘴巴都囊了好几句，没有听清楚……“

　　慕乐用手搓了搓眼睛，被孟子涵拉住了，“别这样揉，手上不干净。”慕乐又低头看到了身上的不知道哪来的毯子……“怕你睡着着凉，给你盖了下。”孟子涵一笔带过，“要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车了……”

　　“哇，这山还蛮高的啊。”

　　“还是出来空气好。”

　　“赶紧，赶紧……“

　　…………

　　吵吵闹闹地声音让慕乐逐渐清醒。

　　”大家各自休息……两个小时后，我们在这集合。”带队的老师拿着喇叭对学生喊，“都带好手机，设置好时间提醒，千万不要跑远……一定12点前来集合……”秦朗补充道。

　　话音还没说完，大家像兔子似的逃窜开了……

　　慕乐把毯子整理好递给了孟子涵。她站在那里，看到那个美好、明朗的少年向她们这边走过来，准备说是向她身旁的女孩走过来，他的眼中只看得到她，秦朗和孟子涵说说笑笑，慕乐把眼神转向一边，撞上了廖辰的目光……慕乐尴尬地一笑，廖辰明白那个苦笑，像不忍看一个可怜人的伤疤似的转过脸……慕乐与廖辰擦肩而过朝向钱凤和向凌走去……

　　没多久同学们都陆续到了半山腰，大家各自三五成团散落休息……

　　“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向凌一脸兴奋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杂质，在慕乐和钱凤面前显摆……

　　“什么啊……”慕乐接过来看了看封面，最近亚洲大火的韩国偶像男团。

　　“最新版的热腾腾的，是老爸靠关系从杂志社刚拿到的，EXO现在火到买不到……”

　　“EXO是谁？”孟子涵随口问了一句。

　　“我去！”向凌从慕乐手里抽回杂志，凑到钱凤面前，“大姐，EXO啊，”向凌手指用力戳着杂志封面，“你没开玩笑吧，连EXO都不知道，你不是故意侮辱我偶像吧？”

　　向凌嗓门太大，周边的同学都听到了她的嚷嚷声……“人家是好学生，哪像你……”，“对，钱凤你老家有杂志吗？”一群同学来的兴致似的拿钱凤打趣……钱凤没说话，头越来越低……

　　慕乐刚要开口，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啦，这群韩国棒子哪里帅了？”刚爬上来的李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廖辰，慕乐往廖辰身后看去……

　　“别看了，她俩没上来。”廖辰看了慕乐一眼和李成挨着在慕乐她们周边坐下。

　　"谁给你说都是韩国人，还有好几个中国人好吧……“向凌对着李成嚷嚷，一副为她偶像誓死抗争的架势……慕乐没心情听他两嚷嚷，转头看向钱凤，“你不是说忘了拿吃的，回的教室，你带着什么吃的，我都饿了。”

　　钱凤微微抬头，抿了下嘴唇，“哦，妈妈早上给准备的肉夹馍。”钱凤说着手伸进包里。

　　慕乐看着钱凤，总觉得她今天很不对劲，她很少粗心。

　　”给你。”慕乐正要接钱凤递过来的肉夹馍，却被向凌伸出手抢过去了，“我都说累了，先给我吧。”向凌刚上嘴，有松了牙齿，脸色很是嫌弃，“这饼都硬了怎么吃啊，还有这肉都凉了油腻腻的……”

　　慕乐没等她抱怨完，直接从向凌手里夺了过来，啃了两大口，“你不吃我吃……”

　　“我去上个洗手间……”钱凤脸色不对，勉强说了这句，起身走开了……

　　向凌这才察觉出氛围的不对劲，“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饼就是硬了嘛……”

　　李成从慕乐手里，夺下剩下的大半，“我觉得味道挺不错的……”说完也走开了……

　　“什么意思吗？”向凌面露着急……

　　一直一言不发的廖辰放了个冷箭，“何不食肉糜……”

　　“你们……都故意的……”向凌生气走开了……

　　慕乐和廖辰就相对无言的坐了一会。没想到是廖辰先开了口：“你不去找她们？”

　　“向凌虽然直脾气，但比较健忘，一会她会回来的，不来哄哄就好了，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慕乐从包里拿了瓶水，喝了两口，“钱凤……”慕乐抬头看了看廖辰，“你不觉得最近李成老爱替钱凤出头吗？而且……”，而且后面慕乐没有说，她已经看到过好几次值日的时候，李成总在帮衬着钱凤，明明有其它打扫的工作可以做……

　　“而且什么？”廖辰盯着她继续说一下。

　　“没什么，总之还是不要去打扰吧。”

　　“你看别人倒是清楚，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什么意思？”慕乐问。

　　廖辰也喝了口水，“没什么意思……”

　　慕乐：”……“，慕乐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期末考，你数学能及格这可是质的飞越，您老人家好歹有点感激之情。”

　　“正是因为此，我才告诉你实话，他们……”廖辰冲前方点了个头，慕乐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孟子涵抓着秦朗的手臂从对面石阶上爬了上来……廖辰又转头看向慕乐，“别眼巴巴地等了……他们是拆不散的，除非……”

　　“除非什么？”慕乐眼睛直直地看向廖辰。

　　廖辰从地上拿起双肩包，给了慕乐一个冷笑，什么也没说……

　　因为百日万里无云，夜晚天空洒满星星，在山脚下，对面是海，夜晚潮汐，海水悄然退去，露出一片裸露的海滩……各个学校分散在沙滩上，搭帐篷能手李成热情的帮忙下，沙滩上一个个帐篷立了起来，一片吵吵闹闹，有为了吸引女孩子弹吉他唱歌的，有在沙滩上光着脚捡贝壳，也有的坐在帐篷边安静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真美啊！“钱凤轻声说，她身上穿着慕乐带的防风衣。

　　”是挺美的，要是月亮在大些亮些就好了……“向凌扒着孟子涵看着她手中相机的照片……

　　一旁的秦朗笑了，你没听说一个词叫，“月明星稀。”

　　“听着倒挺熟……”向凌调着相机的光圈。

　　“那是我们发的课外读物里曹操的一首诗……”孟子涵说。

　　“诶，要是耗子在就好了，让他背给我们听听，这家伙为了你班的那个成成，最近就喜欢研究一些酸诗，淫词艳曲什么的。“

　　孟子涵搂了搂被风吹散的头发，”为了喜欢的女生，研究诗词，我觉得还蛮浪漫的。“

　　”班长你听到了吗，这话可不是说给我听到的。”李成故意打趣，孟子涵把相机丢给向凌，追着他打闹……

　　李成往秦朗身后躲，孟子涵怎么都没有捉到，秦朗也不真的帮忙，年轻的欢笑声溢满整片沙滩……

　　“耗子不在，那我来给大家朗诵吧，大家听听怎么样……”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秦朗本就是广播站的，声音低沉，浑厚，还有少年的意气风发……当他念完沙滩上的同学纷纷鼓掌……

　　慕乐看得到星光下一旁的孟子涵的眼神和表情，秦朗读完走到孟子涵身边说了几个字，孟子涵低头青涩的笑了……慕乐没有听到，却根据口型猜得出。

　　慕乐抬头一直一直看着满天的星……

　　钱凤跟着她抬起头，”如果不出来，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机会看到这么美的海和星空……“

　　”是挺美的。”慕乐心里感叹,”美的空旷，让人空空荡荡，无处着落……“

　　”凤，有人找你……“向凌跑过来憋着笑。

　　钱凤看了看慕乐，一脸狐疑”谁啊？“

　　”你自己过去就知道了……那……就在那边……“她俩顺着向凌手指的方向看去，身后两三百米是座山，在夜色山的阴影中，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到底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吗？“钱凤又看看坐在身边的慕乐，”要不一起过去吧？“

　　”哎呀，你怎么这么婆妈，人家是找你的，慕乐过去干嘛，你自己过去就知道啦……“向凌一把把坐在地上的钱凤拉了起来。钱凤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慕乐感觉向凌一脸向冲冲看戏的表情，很不对劲。”什么情况？“

　　”不知道，她成绩那么好，可能是有人想请教学习。“

　　慕乐一听就知道是假话，都出来玩了，请教什么学习，在说如果是学习上的事，这边光亮勉强够，何必往黑灯瞎火去。慕乐觉得不对劲起身就要跟上去。

　　“诶诶，你别过去啊，”向凌立刻拦住慕乐。

　　“说到底什么情况。”

　　向凌耸了下肩，“你这个人啊，看着挺可爱的，有时候就特别无趣。这个时候偷偷找一个女孩子去山脚，孤男寡女，用你这聪明的小脑瓜子想想，还能有什么事。“向凌说完用手指戳了下慕乐的小脑门。

　　”追钱凤？“慕乐略感惊讶，她惊讶完之后又惊讶一次。知道这个信息本身很惊讶，当她意识到在自己的潜意识里，钱凤不是会被男生追求的女生，为什么不会是呢？“男生是谁？”慕乐缓过神来。

　　”你猜？“向凌眉飞色舞。慕乐一脸漠然。

　　”你可真够笨的，也难怪年纪太小，开窍晚……是李成啊。“向凌八卦的热情高涨，”李成问我，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会写诗的男生，他那神情……“

　　”所以李成同学去告白了是吗？“

　　慕乐转头看向旁边，一个陌生的男同学，手里还拿着把吉他。

　　“你好，”那个男生完全忽略慕乐，看着向凌，“哦，想问你要个手机号，等照片洗出来可以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一定挑特别好看的拿给你。”向凌一见到帅哥，就像孔雀开屏，刚才小哥哥弹吉他，她没少献殷勤，不过这个臭屁的男生和她倒是蛮搭……

　　慕乐懒得理会她俩的瞎客套，径直往钱凤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山脚还是没看到人，听到有人说话，顺着声音，沿着山脚转弯处看到山侧面的两个人影。

　　慕乐退了回来，贴着山壁，她心里几乎可以确定，钱凤并不喜欢李成。钱凤细腻、敏感、心思深沉，有种脆弱的坚强，而李成一脸淳朴、憨直，怎么看都不是钱凤喜欢的类型……慕乐担心钱凤应付不过来，但又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帮忙……

　　慕乐侧身出去看了看，声音太弱，完全听不见，但从两个人的身影看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啥情况啦！”黑暗中一个声音差点把慕乐吓了一跳，慕乐猛的一转头看到身后乌压压一堆人……向凌、秦朗、孟子涵、廖辰还有吉他哥以及二三十个完全的陌生面孔，不该来的全来了……凑热闹和八卦的热情高涨……

　　“怎么样啦？”向凌往前凑了凑……

　　“我可以弹吉他助个兴，”他提了提吉他肩带，“李成同学也帮我们搭了好几顶帐篷……”

　　“班长你怎么来啦？”慕乐柔声细语问道。

　　“哦，我们看你们都不见了，听这他们说，你们在这，安全起见，就跟过来了……”那几个同学多半是跟着吉他哥来助兴的。

　　“现在怎么办？”半蹲在秦朗身边的孟子涵抬头看向他。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还是别打扰的好。”

　　“谈这么久，大概率是成了，”向凌捂着嘴忍住笑，“我觉得我们作为朋友，还是应该送上真挚的祝福，快看快看快看……”向凌激动地跺起双脚，“他们是不是抱一起啦，是不是，是不是……”

　　慕乐只看到两个人影靠近，看不出什么拥抱……

　　“准备，准备……“向凌给了出发的手势，“上场吧，同学们”，从慕乐身后一堆人走了过去。“诶……”慕乐试图阻拦，但没有人理会，这个在夜色下不起眼的妹妹。

　　“大家不要瞎起哄，”秦朗说道，这堆人很多和他们不同班不同校，根本不理会这个班长。

　　钱凤再次受惊吓的倒退了两步，李成一步挡在钱凤身前，大家迅速围起个圈，吉他哥清了清嗓子，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应和着吉他声唱起：”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慕乐看到钱凤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完了……

　　爱哭的钱凤看得出已经在憋住眼泪，眼眶红红的，“别唱啦！”这一声吼把大家都惊呆了，这一声出来钱凤再也憋不住哭了，她冲出圈子，往外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向凌手里捧着一堆野花，钱凤直接一掌把花拍落在地上，边哭边用力，气愤地踩碾……不知啥情况的向凌笑容瞬间凝固。

　　“你疯了吗？”向凌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钱凤。

　　“你……”钱凤又看了看向凌身后的所有的人，“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我是你们观赏的鹦鹉吗？”

　　“你说什么啊，我们觉得你俩挺配，才过来……”向凌觉得钱凤这脾气莫名其妙……

　　“挺配？“钱凤笑了一声，比哭还难看，一个人走开了………

　　李成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双手插到卫衣里走了回去……起哄的同学觉察到氛围不对，也识趣地走开了……

　　很是尴尬地向凌，脸色难看极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们看起来是很配啊。“

　　”如果李成喜欢的是你，你会喜欢他吗？“慕乐直直地看向她……

　　”配不配不是你觉得，要尊重别人的意愿……“秦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怎么全都成我的错了，我真的是好心……“向凌越说越委屈，眼看也要哭了……孟子涵走过来，安抚抹了下向凌的后背，轻声说，”是我们都没有搞清楚状况……“

　　慕乐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钱凤身后，她沿着山脚，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了山背面，突然蹲下嚎啕大哭起来……慕乐没有追上去安慰，默默地等她哭完发泄完，没遇到钱凤之前慕乐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爱哭的姑娘……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现实无可逃避的苦难。

　　终于钱凤的呜咽声，越来越小，瘫坐在地上，慕乐走上前去。递给她纸巾。

　　钱凤拿过纸巾，擤了擤鼻涕，声音沙哑：“我刚刚是不是错了。”

　　“是，你让大家都很尴尬，尤其是李成。”

　　”你也想把我往李成那推？“

　　慕乐故意言语冷淡：”瞎说，你怎么配得上李成，李成多正直的人，还又高又壮的……“钱凤盯着她。

　　钱凤像只受伤的野猫突然嘶吼起来：“在你……你们的眼里我只是个小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接受你们的施舍……用来展示你们……”钱凤激动地上气不接下气，“展示你们的优越，你们的高高在上，我是马戏团任人观赏的动物吗……我也有感情的，你们凭什么，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我随意配对？”钱凤声音因为激动颤抖，她觉得自己快爆炸了，她的憋闷、委屈、不甘、妒忌还有遗憾，快把她逼到崩溃发疯……

　　“你以为我有的选吗，我想要这样的父母吗？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不会沦落到社会底层，就不会再重复我奶奶、我母亲那种的人生……我就想有一天我也可以和你们一样……可是当我觉得我可以被接纳的时候，却被狠狠地推向谷底……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我就应该一直趴在井底，如果从没有爬出井底，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让人绝望……为什么我们生来就不平等！”

　　慕乐看着她，等着她一股脑倾诉完……慕乐有种超乎她这个孩子年纪的冷静，她在钱凤身边坐下，抬头看了看满天星空，悠悠然说道：“你想要的真的是平等吗？”慕乐有一双小鹿般澄澈般的眼睛，此时显得暗淡幽深。“你刚才为什么会一个人过去？应该有期待一个人出现……很显然那个人不是李成，不管你期待的那个男生是谁，在你心里他们也有一个高下，不是吗？”慕乐拉了下钱凤衣角，”坐吧……”

　　钱凤生气地甩开慕乐的小手，抹了抹眼泪……最后还是坐了下来，转身不看慕乐。

　　慕乐也不和她置气，“不光是你，没有一个人的剧本是自己选的，恐怕也没有一个人完全满意自己拥有的一切，总是期望得到自己没有的，谁会真的期待公平，要的都是更好……从这个层面说，我们也没有什么区别。”夜晚的海风吹过，慕乐胳膊抱紧双腿，缩了缩，又厚着脸皮往钱凤后背靠了靠，她也没有躲闪……慕乐看了她一眼，钱凤已经渐渐平复……”你说我们把你当成小配角，在你的生命中，我们不也是你路过的配角吗？与其对现有剧本愤怒，灰心丧气，但不如寻找微小的机会，事在人为，总能改变些什么，不是吗？“最后这句慕乐既是说给钱凤也是说给自己。

　　人总是觉得自己委屈，碰到生活的泥泞，不免抱怨，”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为什么是我……“可像向生活质问有什么用呢？在愤怒、抱怨中自暴自弃，越是纠缠，越是深陷自我怜悯的恶性循环，谁又能和生活讨价还价……能做的是握紧上帝给你发的牌，拨开迷障，时刻保持机敏，嗅到一丝丝可能的机会，去拼命，只有拼命，才有改写剧本的可能……

　　钱凤泪眼婆娑没有说话，慕乐厚着脸皮悄悄挪近她，小脑袋靠在她肩膀，在夜空下，“不过，刚才李成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就哭了，不会真的被感动了吧？”慕乐把脑袋伸到钱凤面前，一脸八卦的表情……

　　钱凤伸手整个盖住她的小脸把她推往一边推：“要你管？”，又故意小孩子气似的躲开肩膀，不让慕乐靠……慕乐也不生气，钱凤动，她就厚脸皮跟着……最后钱凤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夜空下，沙滩边，两个小女孩，相互依靠着，仰望着星空，各有各的烦恼……这一晚她们都各自做了一个决定……各自带着不甘心朝着她们的期望一步步走近……

　　然而人与人的距离总有你跨不过深海、高山……

　　”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钱凤摸到慕乐冰冷的小手……

　　”好……“坐得太久慕乐起身踉跄了一下，钱凤立马伸手去扶，可她也没站稳两个人一起歪倒在沙滩上，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你怎么在这？“慕乐和钱凤起身后看到了倚在石壁上的廖辰，手里拿着编织的枯萎狗尾巴草……黑暗中钱凤的眼睛亮了一下……

　　”哦……秦朗不放心你们两个……叫我……叫我过来看看……“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廖辰把狗尾巴草随便一扔，“快回去吧，脱离大部队这么久了……”说完转身就走……

　　“他还挺有绅士风度的……”钱凤小声说。

　　慕乐不屑地“呵”了一声，呼出一口冷气:“是秦朗让他过来的好吗，再说那这么冷，怎么不把外套托给我们……”

　　钱凤迟钝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们两个人，不方便给……”说完像是自我确认似的点点头……

　　慕乐默默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