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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包容深海的月(上) ...

  •   (一)弦月·东海潮汐
      我缓缓在沙滩前行。带有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覆盖至我全身,身上清清爽爽,舒服得不得了。
      月光撒满海面,来自于深邃之海的浪花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
      “弦月大人。此来人间之东海所谓何事?”
      在距离我很远的深海中,一条白鲸正同我并行。
      此来东海一带,闻得此地有异物使得潮汐不稳,查看究竟。然而我不想和这头傻鲸浪费口舌,千言万语压于心底,只残留了句:“也没有什么事。”
      我望着远处海与星河模糊的接线,仿佛轻轻搅动便可形成星辰与海波混合的漩涡。
      此时在海中的白鲸却奸笑一声:“无事?无事你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无事来给本神献殷勤?”
      我不气也不恼,视线移到白鲸的那片海,望着圆滚滚的白鲸头,面无表情的开口:“本神怎会向一个连人形都不会化成的小海神献殷勤?”
      他知道我向来毒舌,可终究是被我戳中痛处,气鼓鼓的潜下海面,很快又浮上来,喷出一大口海水。
      向我喷来的海水,犹如无视我实体存在一般,丝毫没有沾染到我的衣襟。
      “看来海神大人这是气急败坏了。”
      白鲸也不想再和我辩驳,只是斜了眼我,便向深海中游去。
      到了东海岸,感应到附近的小镇内有极重的精怪之气。
      我随手一挥,褪去一身日常穿着的寒魄衣——那是拜托织女用月光与若水织成的华服。是我最宝贵的衣服,可不能让他染上凡间的烟火气。
      我换上人类穿的衣服,向着海边的小镇前行。
      深夜的小镇灯火微弱得,还不如天上的碎星明亮。我凭着月光,稍微施了法力,很快就到达了户人家前。
      此时精怪之气突然消失不见,但见门口有一抹瘦小的身影。
      她倚着院子外的栏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长发下的脸颊青了半边,嘴角也破了一大块。
      她看到我时,想打盹的表情顿时不见,先是诧异的望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后退两步。
      我没有说话,仔细瞧着她。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混身是伤,身上脏兮兮的薄荷绿连衣裙的裙摆还破了一个洞。
      “你……是谁?”
      我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
      “你还不走么?再不走,你便会成为孤魂野鬼。”
      她摇了摇头,望向窗内:“我要陪着我妹妹。”
      我双手插进裤兜,身子像她刚才一样倚靠栏杆。
      不用过多解释,我已经明白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你在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
      “现在我死了,那个男人肯定会对我妹下狠手,就像对我一样……”
      “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你妹妹的。”
      她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你放心,你妹妹不会有事。”
      于是,伴着月影的摇晃,她和死神一起走了,我则是走进屋内。
      (二)碎梦·孤星坠世
      我是个坏孩子,一直以来我都这样认为。
      我一定是个坏孩子,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坏事,母亲才会讨厌我。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父亲之所以娶母亲,是想让她给自己生儿子。
      可他们结婚两三年都没有孩子,于是,酗酒后的父亲开始打母亲。母亲呢,默默承受这一切。照顾着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荧。
      造化弄人,再后来,母亲生了我。
      我是个女孩。
      也许是因为这个,也许因为我是个坏孩子,父亲气急败坏,除了打母亲,还会不给我和包庇我的姐姐饭吃,或者用皮腰带抽打我和姐姐。
      呐,是我连累了姐姐。
      对于这种情况,母亲都是选择无视,每次都会竭尽全力守护我们。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和虎背熊腰的男人同居,再后来就有了弟弟。
      不知何时起,在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殴打下,母亲对我和姐姐逐渐失去耐心。
      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好好睡觉、没有好好学习识字,母亲才会这样对待我。
      我是个坏孩子,很坏很坏的孩子。
      男人似乎很暴虐,也许因为我是个坏孩子。喜欢趁母亲不在扒掉姐姐的衣服、喜欢和母亲一起扇姐姐耳光。男人对我也好不到哪去,喜欢揪着我头发、喜欢用平底锅砸我的头。
      而母亲对男人这种行为视而不见,后来也和男人一同殴打我们,嘴里也骂着我是个讨债的小鬼、也动过想将我遗弃的念头。
      而年幼的我只会哭泣,姐姐荧会抱着我承受这些暴力的拳脚。姐姐替我抗下了大部分的殴打。并且在被赶出家门后,带着我到海边的大石头上;迎着海风为我披好外套,我枕着姐姐的腿,姐姐拍着我,为我唱支摇篮曲:“月影摇晃、把忧愁都淡忘吧……”
      我望着静谧的夜空,胡乱的数字数着数,仿佛星河包裹着我。每次都是这样,我在星空下,姐姐的歌中安眠。
      我也曾想过,是否有神明会拯救我和姐姐这样的残破的人生,可我曾无数次对着大海,向海神许愿,却依旧过着这样残破的时光。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姐姐也会离我而去。
      一定是姐姐察觉出觉得我是个坏孩子,才会离我而去。
      那日姐姐带着弟弟去海边拾贝壳,然后弟弟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邻居说,弟弟趁姐姐不注意,跳进海里捉鱼,然后再也没有上来。
      然后,姐姐也失踪了,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个男人不以为然,在弟弟溺死前便迷上了整日出门赌钱,弟弟死后也不例外。母亲整日对着嘴里念叨着“小灾星”,我也承受着姐姐不在时“双人份”的殴打,这些暴行,每次都会以母亲打累而告终。
      姐姐离开了也好,和我这种坏孩子在一起会受连累的。
      可是,我好想她啊。
      还记得那夜,刚满六岁的我,拖着身上的伤,睡在厨房里,心中除了绝望再无其他。
      自小不受父母喜爱,姐姐现在也离开了我,大概我真的是个灾星吧。
      “活着真没意思。”
      我对着窗子随口说出这句话。
      突然,我身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非也,死生亦大矣。”
      “是谁?”
      “嘶——”说话时牵扯到嘴角上的伤,我捂了捂嘴。
      就在我低头捂嘴,再抬起头时,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
      在月光的映射下,我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看起来大约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白皙的皮肤在夜里显得格外乍眼。虽然只是穿着白短袖、深蓝外套、灰色短裤这种普通的衣服,但也难掩一身光芒。
      尤其是他的眼睛,竟左瞳是包容万物的海蓝色,右是皎月般的月白色。
      他好看,真的是太好看了,年幼的我不知如何形容这份好看,只是仰面端详他。
      许久,少年面无表情,薄唇轻启:“汝窥吾至何时止乎?”
      我一头雾水把头抬了又抬:“这是什么意思啊?”
      少年仍然面无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碎梦。”
      我刚说完名字,少年当即拍了我一下脑袋:“荧没教过你,不许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吗?”
      “姐姐?你认识我姐姐?”
      听到少年口中说着姐姐的名字,我一时顾姐心切,用还在流着血的手攥紧他的衣角。
      当我发现少年的衣角已经被血染上一抹鲜红,瞥见少年眉头紧锁。我顿时想到以前我把那个男人的衣服染上果汁,他将我打得半死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抱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呜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轻一点打我,我还要找姐姐,不想让她为我伤心。”
      少年看我如此,眉头锁得更紧。
      然后蹲下身,眼神中蕴含着我看不透的东西。
      “以后,就由我替姐姐照顾你可好?”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脱下那件深蓝色的外套盖在我身上,随之把我抱起走出门。
      我靠在他胸口,海风吹散了我的头发,吹在他身上却并未泛起一丝波澜。
      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安心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回过神,发现他带我来到了姐姐常带我来的、海边的大石头上。
      少年迎着海风为我披好外套,我枕着他的腿。
      他轻拍着我,为我唱支摇篮曲:“月影摇晃、把忧愁都淡忘吧……”
      少年嗓音清澈富有磁性,哼唱着带有海风味道的歌谣。熟悉的歌谣,熟悉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即使连这个神秘少年的名字都未知。
      逐渐,世界一片寂静,我沉睡在梦里。
      (三)弦月·守护神
      碎梦,如她名字一样,残破不堪的梦。
      我实在想不到,仅有六岁的小姑娘会经历那么多。
      过于强大、不懂人类情感的神明最为无情。一直以来我也觉得自己是如此。可自我随口答应荧照顾碎星时,我开始明了许多神明不懂的情感。
      我始终觉得,人类保护幼崽向来天经地义。千万年来我时常听闻人类保护自己幼崽的故事。是不明白,是什么让温柔慈爱的好母亲变成虐杀孩子的变tai。
      这个女孩,被母亲虐待得如此凄惨,让我质疑人性究竟为何物。
      可怜的孩子,自从我见到她,她一直在寻找她的姐姐荧。
      荧在走之前,请求我多照顾碎星几天——荧不想让碎梦看见自己破败不堪的尸体,怕碎星恐惧、伤心……
      荧真的很爱她。
      荧因为照顾后母的儿子不周,后母的儿子不慎失足溺死。
      因此,生母残忍杀害姐姐、并与同居的男人将姐姐埋在院子的栏杆下。血淋淋的事实,我更不知如何告诉碎梦。
      她眼中澄澈如海中升出的皎月,纯洁而天真。所以,我决定向她隐瞒事实。
      不过,罪恶之人也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
      趁着碎梦睡着,我念诀瞬移,来到碎梦家的庭院。一挥手,栏杆之下埋葬的荧便暴露于大众的视野;最后用公用电话亭报警。
      我想,如此宁静的海街小镇,明天不会再宁静了。
      在做好这些事后,回到碎梦所在的海边。
      海腥味道的海风,与拍打上岸的浪花陪伴着碎星入眠。白鲸不知什么时候在海中冒出个胖乎乎鲸头:“弦月大人不去处理正事,反道管起人类了。”
      一步又一步,我走进海中,海水在触碰到我那一刹退去。
      “可查到潮汐不稳的原因?”
      “没有。”
      白鲸倒是回答得干脆,他歪着头看了眼正躺在大石头上酣睡的碎星:“看样子,那孩子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双生插兜,仰头见那盈落星辰,月光倾洒在一人一鲸身上,发出淡淡光泽。
      望着月亮,我讲碎星的故事讲给白鲸听,白鲸听罢,气得连鳍都竖起来了:“人类这种生物,真是既弱小又有贪欲呢。
      我转过身,不急不慢地向海岸走去。背后传来白鲸嬉笑的声音:“弦月大人今日竟说了如此之多的话,似乎很有雅兴呢。”
      “此次潮汐涌动异常大抵是妖气所为,你去帮吾调查。”
      “弦月大人若是把天宫的仙子介绍给小神,小神必会竭尽全力帮大人调查呢。”
      白鲸向来厚颜无耻,我也习以为常并未理睬他。谁知,白鲸又补充了一句:“小神最喜欢如弦月大人如此漂亮的仙君了。”
      作为堂堂尊贵的月神大人,平日极为厌恶旁人用“漂亮”形容我,白鲸自然是知道,他明显是有意为之。
      我抑制住想把他踢走的冲动,暗地里施法在他身下放了块礁石,然后冲他微笑:“若是不想被做成鲸鱼刺身,就立刻潜回你的海底。”
      “弦月!你居然害本神!”在白鲸满脸逞的表情潜入海中后,海里果然传出白鲸的骂骂咧咧。
      我的嘴角以上扬了很小的弧度,坐在熟睡的碎梦身边,面对海平线,见月亮沉没于海中,朝晕从星辰背后升起,光再度照耀世间。
      我一时看得出神,不知碎梦何时从梦里醒来,正盯着我。
      弱小的她在晨露与蝉鸣中微弱的呼吸,许久之后,她开口问我:
      “你是谁?”
      我未想对她隐瞒身份:
      “吾为月神,名曰弦月。”
      “你说什么?我觉得有点儿听不懂。”
      碎梦挠头表示不解,娃娃头被风吹得略微凌乱,双瞳包容着世间美好,映着初升的朝阳熠熠生辉。
      对于眼前的瓷娃娃,我实在没脾气,耐心解释:
      “我是月神,叫我弦月就好了。”
      “弦月……”
      她低头小声念了一遍,然后笑了出来。
      我嫌弃的别过头:“你笑得真傻。”
      她不以为然,反而笑得更大声。
      “神明也有父母吗?”
      听到碎梦问这个问题,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许久后摇头回应。
      不知为何,碎梦也沉默不语,只剩浪花拍打沙滩的韵律。
      直到“咕——”的一声打破了尴尬。
      “你饿了?”此时我才想起,人类需要靠吃饭维持生命。
      碎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我不饿。”
      在那种家庭久了,碎梦才会勉强自己,小心翼翼的生活。
      我站起身,碎梦也跟我一同站起。我低下身,向她伸出手:“我叫弦月,就由我来照顾你几日可好?”
      碎梦把遍布淤青与伤痕的小手伸向我,突然又缩了回去:“我可是个坏孩子,很坏的那种。”
      “真巧,我也是坏人,你愿意和我走吗?”
      碎梦再度盯着我,然后露出天真的笑:“你这么好看,不像坏人。”
      我学着碎梦的样子,也盯了她半晌:“你这么可爱,也不像坏孩子。”
      听到我这么说,碎梦把她瘦小的手放在我手上,然后握紧我的手指。
      我牵着碎梦慢慢从海滩走向远处的森林,她没有问我要去何处,无须询问,她已经明了。
      清晨的林中不如海滩明亮,树枝上的露珠沾到身上冰冰凉凉,林深处猫头鹰稍显不安分地低声咕咕叫着。越往深处前行,略显阴暗。
      “害怕吗?”
      “因为有弦月在,所以我不害怕哦。”
      碎梦仰头冲我眯着眼浅笑,嘴边的酒窝也跟着笑,可分明攥着我的手,此时握得更紧。
      “碎梦呐,你不必勉强自己的。”
      我干脆直接抱起她,口念法诀,瞬移到林深处的道观。
      碎星见到道观,眼神中直接透露出畏惧之色。
      我一手抱着碎梦,一手推开沉重的木门:“这是废弃的道观,昨日稍作修缮,如今是可以住人了。”
      碎梦透过斑驳的青石墙围住的小院,盯着早已被我整理干净的厅堂。
      “这几日我们要住这里吗?”
      “你可喜欢?”
      不知想到了什么,碎梦露出满心欢喜的神情。
      “喜欢!”
      她眼里的光,证明了这次她确实很开心。
      安顿好碎梦,我准备去附近的集市给她出门买点吃的。虽然这片森林是白鲸管辖之地,但仍有妖怪出没。我怕她偷溜出门出危险,便叮嘱她不要出门,顺便把大门锁死。
      在我来到这个海街的集市后不久,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在长条胡同里的集市,离老远便可听到吆喝声。湿漉漉的青石路面透着夏日清雨的清新,周围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
      我随便在摊铺买下肉包子、油条、豆浆这种早餐后,又买了些生活用品,顺便在巷口的裁缝铺为碎星买了几身衣裳。
      而在集市里,我也听到了关于荧被杀害的事情。
      碎梦的母亲和继父,因涉及命案纷纷进了监狱,碎梦因为被我带走,人们不知她的行踪。
      回到道观,碎梦乖乖坐在桌边等我,我将食物放下,却也没见她动筷,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
      “吃吧。”
      我略显无奈,抚了抚她的头。
      按照人类的法律,接下来碎梦要么去福利院,要么寄养在他人家中。她如脆弱、敏感的小猫,以她的性格,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受委屈。
      而且,她如果知道了荧的死讯……
      或许,待她可以展翅高飞时,再离开也不迟。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碎梦。”
      她抬起头,嘴角挂着油条的碎渣。
      “从今以后,你愿意和我以家人的身份一起生活吗?”
      碎梦有些发愣,又吃了口豆花才开口:“你这个神明陪着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比起这个,你们人类的时间更为短暂。”
      “好啊!”
      碎梦清脆地应了声,眯起眼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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