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淮则

11、第十一章

　　下班之后，兰郁和肖潇坐在地铁上，肖潇看着神色不定的兰郁，安慰道：“郁姐，其他的事情暂时就不归我们管了，你不要担心了。”
　　兰郁看着地铁上的人，下班高峰期，乘客们一个挨着一个，她总觉得那个□□X就在这堆人群中。那是一个熟知她生活的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杜锋发现兰郁有些心不在焉。的确，她看着面前的几盘菜，想的是那几个视频的封面。那些女孩子的身体，不知道被多少藏在网络后面的恶人窥伺着……
　　“想什么呢？不好好吃饭。”杜锋拿过来兰郁的汤碗，给她添一点热汤。
　　“工作上的事情，有些可怕。”兰郁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汤。
　　“别想了，下班之后就要放松一下，好好休息。”杜锋的目光还是那样温柔。
　　“人的命，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吗？”兰郁突然问道。
　　“有些是，有些不是。”杜锋很严肃地回答她，“比如说，明天要手术的那位小患者，她一生下来就是有病的。她也没法选，不是吗？”
　　“米姚就是自己掉进去，却再也出不来了。”兰郁的语调中透露着惋惜。两年前，她报道这条新闻的时候，只是为一个少女的逝去感到惋惜，但是现在，她是为那些有着同样遭遇的女孩子感到惋惜。“你明天要做手术，今晚好好休息，我去洗碗吧。”兰郁说完，就起身回到卧室了。
　　杜锋看着兰郁的一举一动，心里很痛很痛，他开始后悔自己给兰郁带来这么多的痛苦。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应该会很恨自己吧！

　　“你做医生多少年了？”他们还是那么喜欢在黑夜中躺着聊天。
　　“快六年了吧。”杜锋想了想回答说。“你呢，做记者多久了？”
　　“八年。”
　　“原来真的是经验丰富的老记者啊。”杜锋没想到兰郁工作这么久了。
　　“你有没有遇到哪个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患者？”兰郁继续问他。
　　“这是你第一次躺着采访人吧。”杜锋和她开玩笑。
　　“是啊。”兰郁也笑了，她的笑声总是那么短暂。
　　“我刚刚工作的时候，遇见一位老爷爷，他是黄埔军校最后一期学员。当年，他没有跟着那些人去台湾，而是选择留在大陆。老爷爷身体不错，但是年龄在那呢，难免有一些老年病。我记得当时照顾他的，除了他的一位孙女，就是一名中年女护工。其实他孙女也挺忙的，不能天天去看他。老爷子的眼睛很不好，基本上是看不见的，但他特别喜欢读《圣经》，应该是年轻时候就有的信仰吧。他的护工没什么文化，总是找借口不给他读，有时候我去查房，要是没什么事情，他就会拉着我、让我读《圣经》给他听。他特别听话，不会像有些老年人那样闹人，我们医生护士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绝没有无理的要求。”
　　“这是一个值得采访的人。”兰郁听完之后，小声地说。
　　“可惜啊，你见不到他了。老爷爷出院之后半年，就在睡梦中离开了。”杜锋淡淡地说。“好了，该你讲了，记者同志。”
　　“我有一年春节之前回老家，那天是农历二十九，高速上面的车很多。东北的冬天，大雪虽美，但很误事。路太滑了，所有人都赶着回家，于是就出现了连环车祸。十几辆车撞在一起，撞得横七竖八的，雪地上能看得到血迹。当时的场面混乱极了，有小孩的哭声，也有大人的叫声。我因为距离车祸现场还远，所以没有伤到，不过出于记者的本能，还是跑去了现场。我本来就不会开车，结果那次事情之后，我更是不敢开车了，到现在主任还拿没有驾照这件事批评我。”
　　“我们都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各种各样的，甚至看到过不为人知的一面。”杜锋的话里有话，不知道兰郁有没有听懂。
　　“你为什么要做医生？是为了弟弟吗？”兰郁好像之前问过他这个问题。
　　“我是为了救自己。”杜锋回答道。
　　这是一个兰郁没有想到的答案。

　　早晨起来，杜锋穿好了衣服，正要出门，兰郁把他叫住了，“下午的手术，会成功的。”
　　“我会加油的。”杜锋摸了摸兰郁的头发，“我走了。”

　　几天之后，吴延直接给兰郁打了一个电话，“郁姐，我是小吴。”
　　“我听出来了。”
　　“是……杜医生……”吴延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兰郁这个消息。
　　“什么？你在说什么？”兰郁皱着眉头，不明白吴延的意思。
　　“我是说，杜医生和米姚的案子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杜医生现在的父母……其实是他的叔叔婶婶。他的弟弟杜锦，其实是他的堂弟。”
　　“吴延，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兰郁的语速加快，显然她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愿意听懂。
　　“郁姐，我们的人已经观察他们好几天了，他们长年放高利贷，用暴力手段催债，逼迫着……那些你都看到了，算了，我也不多说了。郁姐，你离他远一点吧，过几天你会接受调查的，你要做好准备。”吴延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郁姐怎么样啊？”肖潇一直在旁边听着。
　　“感觉不太好，她不相信。”吴延叹了口气，摇摇头。

　　兰郁这几天回到了自己家，她不想再去杜锋的家了。她不傻，知道她每天想什么的人，一定就在她身边啊！她还为那些步步走错的女孩子们后悔，难道自己不也是一步步走进了一个局吗？他到底爱自己多少呢？是爱还是利用呢？要是这一切的感觉都是假的，他怎么会演得那么逼真呢？
　　手机响了，是杜锋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按了拒绝键。
　　几分钟之后，看到了杜锋发来的微信：
　　如果有人问你关于我的事情，要说不知道。知道吗？
　　兰郁摇了摇头，原来这就是你不会对我讲太多的理由，她曾经居然还以为这是无言的默契。她回复道：不知道。

　　“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面前的警察亮出来了证件，“我们要请杜锋医生和我们走一趟。”
　　“杜医生现在在病房，要我带你们去吗？”导诊台的小护士一脸惊讶。
　　“那就麻烦你了。”警察绷着脸，语气冷冷的。
　　小护士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然后带着两位警察坐电梯去了住院部。杜医生正在和病人交流用药感受，警察就站在门口。
　　“杜医生，这两位警察同志找你。”护士看了警察一眼，然后冲杜锋说了一句。
　　杜锋当然知道警察是来干什么的，于是客气地说了一句，“二位稍稍等我一下，我再听一听病人的心脏。”说完，也不管警察是否同意，快速地拿起来听诊器在病人的心口听了听。
　　坐在病床上的病人瞪着双眼，要竭力看出今天的杜医生和往日里有什么不同……
　　“好了，我跟你们走。”杜锋和病人挥手再见之后，转身和两位警察说。

　　“请问，哪位是兰郁？”电梯门开之后，一位警察走进了报社，手里拿着证件。
　　肖潇的心跳得极快，这一刻还是来了。她后悔了，她不应该说杜医生人不错，她不应该让兰郁和杜医生在一起，她更不应该逞能去调查什么真相。“郁姐！”肖潇忍不住大喊，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她一喊不要紧，倒是把兰郁喊得紧张了起来。她不是担心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和制裁，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有个人在牵挂着自己、在心疼着自己。兰郁回头看了看主任，主任皱着眉头，他也很想去保护自己的爱徒啊！
　　“我就是兰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很平稳地走到警察面前，“我跟你们走。”
　　“兰郁！你怎么了？”一向爱说话的小黄，这时候还是那么爱说话。
　　“不是我，大家不要担心。”兰郁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事们，难得地笑了笑。人人脸上都挂着不一样的表情，有怀疑、有惊讶、有难以置信、甚至有的还有愤怒……
　　“她只是去协助我们调查，大家不要担心。”警察忍不住说了一句。
　　兰郁跟着他们，坐上了警车。这不是她第一次坐警车，但她感觉是第一次……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杜锋？”
　　“四月份吧，去看病的时候认识的。”兰郁还是那样，冷冷的。
　　“他有没有和你提过高利贷的事情？”
　　“没有。”
　　“他胳膊上的伤疤，怎么解释的？”
　　“小时候为了弟弟，和人打架，被砍伤的。”
　　警察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他弟弟，你见过吗？”
　　“没有。”……
　　“行了，你先回去吧，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方便我们再联系你。”
　　“好。”

　　兰郁一直都没有上班，直到主任给她打电话。
　　“杜锦和他妈妈，自杀了。”主任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兰郁本来想问谁是杜锦，但她思考了一会儿，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哦。”
　　“明年开庭第一个案子，就是审他们爷俩。”主任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这么快。”兰郁把心里的感叹说了出来。
　　“保护伞倒了，能不快嘛，没想到杜锋他们也在这张关系网里面。”主任边说，边翻了翻手边的材料。
　　“主任，我想上班了。”
　　“你觉得可以，就回来吧。”主任说完话，就把电话挂了。

　　兰郁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金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旋转着，闪闪发光。今晚月色平平，似乎是被乌云遮挡了大部分，它没有给地上寂寞又伤心的人多余的怜爱。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兰郁的手中没有玉碗，只有这廉价的玻璃杯。
　　很多男人都对她念过这首诗，可她唯一记得的就是杜锋的声音。
　　新年，还有三天就是新年了。杜锋，我们要这么迎接新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