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元宝香》羽明明

29、第 29 章

　　别看厉香现在又高又壮，一身的肌肉和蛮力，可他在十岁的时候面黄肌瘦，跟条麻杆似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让人看了，挺替他心疼。
　　但是，这样的孩子，放在二十年前的天寿孤儿院里，就并不那么显眼，因为大家都是这难民般模样。
　　天寿孤儿院座落在十分偏远的山里，生活条件并不那么好。当时在院的孤儿大大小小加起来约有五十几人，他们被遗弃的原因各种各样。有些是因残疾或疾病，有些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陷入困境，也有个别奇葩的原因是，夫妻离婚谁也不愿养孩子，便将他们扔在孤儿院门口。
　　此院一霸王英年，外号‘大王’，便是因为‘拖油瓶’这一层理由遭到亲人抛弃，因他被弃时，心智已然成熟，由此内心极度不平衡，仗着自己个头大，成天带头欺压弱小。
　　被他们欺压的人，常常会是厉香，只因他的父母都是死刑犯。
　　有着这样的情况背景，导致厉香从小受人看不起，甚至将他和‘罪犯’划等号，恶意欺压。
　　王英年的凶悍，让孩子们都对他心生畏惧。可这在院长看来，就是王英年能帮他管住人，且又对自己十分恭敬，所以他挺喜欢这样机敏的孩子。便也不会因为王英年已年满十六，将其赶出社会。留在孤儿院里当院长助手，都算不错的工作。
　　被委以重任，王英年就冒出了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对新入院的孩子都做一番背景调查，凡是像厉香这样背景的孩子，均会遭到不公平对待。
　　打扫厕所的时候，厉香无意间听到了王英年和他三个跟班在洗手池处，边抽着烟，边讨论着新来的那个十岁男孩。

　　“大王，新来的那个典蜡是什么来头？”
　　“从万灵道观来的，资料里说是母亲早逝，被父亲送进去当道徒，后来连父亲也失踪了。道观被取缔后，就送这里来了。”
　　“万灵道观就是新闻上面说的那个□□吗？听说害死了很多人，而且死得很惨！”
　　“是啊，大王，这个典蜡曾经是□□的教徒，被害死的那些人会不会也有他的份啊？”
　　“唉，你笨！他如果有份害死人的话，应该进的是少管所，而不是我们孤儿院。”
　　“可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人出淤泥而不染。我觉得他肯定有份，只是现在还没有查出来。”
　　“大王，最近你的文化课有进步啊！‘出淤泥而不染’这话，听起来很有深度呢。”
　　“少他妈拍我马屁，今天早上我见过那家伙。十问九不答，一脸阴沉沉的，绝不是什么善类，等会儿去他宿舍查房，大家对他也不要客气。”

　　短短几句话，就给当年才十岁的典蜡定了性质。
　　王英年等人在宿舍里对典蜡来了一顿‘下马威’之后，他们对付别人的方法单一而暴力，无非就是拳打脚踢，再做出一番恶言警告。
　　厉香在围观这顿毒打中，瞧出了典蜡与其他人的不同。
　　典蜡并没有因为挨打而出言求饶，他抱着头，任凭拳头像雨点砸在他的身上。他就好像不会痛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被打过后，他只是擦了擦鼻子流出来的血迹，理了理身上衣衫，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乎习以为常。
　　于是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典蜡是个傻子。
　　今后，厉香在打扫卫生，挨饿受冻的时候，就有了同伴。也因此，厉香知道典蜡并不是个傻子。他之所以被打时不出声，因为，只要他出手，对方非死即伤。
　　这个认知，于多年以后，某天傍晚时发现。

　　那一天，王英年布置了繁重的打扫任务给厉香和典蜡，以至于他们又错过了晚饭时间。
　　厉香面对空空的食堂，以及奚落他们的同学时，也只是丧气地小声报怨了几句。
　　出了食堂，厉香一改丧气模样，拉着典蜡来到天台。翻开凌乱堆放的杂物，原来这里面掩埋着几个破烂盆栽，也就是这几个烂花盆里，居然活着几株水果植物。
　　平时照顾不周，这株矮矮的蕃茄已经成熟，涨势并不太好，个头很小，但聊胜于无。
　　两个人就这么蹲在墙角，吃起了酸酸的蕃茄。
　　典蜡不爱说话，厉香便给他说起偷偷种植这些水果植物的心路历程。
　　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王英年等人早已埋伏在周围。
　　早先王英年发现有人竟然私自在天台种植，心想是谁这么大胆，竟然在物资吃紧的孤儿院里藏匿私货，原来是厉香这个家伙。
　　落窗事发，厉香一顿毒打是免不了，连带着典蜡也遭了秧。
　　或许挨打已成了二人的家常便饭，他们只管抱头挨揍，打完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启知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着实让王英年恼怒。
　　拽着典蜡的衣领就到了天台边，这块地方的边墙垮塌，站在边上有掉下去的危险。王英年便以扔他下楼做威胁，让他给自己下跪认错。
　　却是厉香抢先一步跪在地上，扒拉着王英年的大腿，替典蜡求饶。
　　早些天，隔壁宿舍那个十二岁少年是怎样从三楼‘意外’坠楼的，厉香知道得一清二楚。再看这天台，足有六层高，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典蜡此时已经鼻青脸肿，但眼睛里透出轻蔑的眼神，严重惹恼王英年。
　　就在王英年挥手示意让小弟们连厉香一起扔下楼时，典蜡忽然双唇轻启，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以为他要求饶，王英年便凑近了些听，却陡然看典蜡眼睛充血，样子怪异得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他被人从背后一扯，转过身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手下的小弟。
　　王英年带来的几个小弟，不知怎么地突然互相打了起来，他被小弟们扯进群架之中，几个少年一阵互殴。
　　别人不知这是什么回事，厉香看得真切。是典蜡不知念着什么咒语，招来了黑乎乎的鬼影，上了他们的身。
　　厉香生平第一次见鬼，真是惊得够呛。他吓呆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愣愣盯着面前这个诡异的少年。恍然间想起多年前，他刚进孤儿院时，王英年他们谈论过，典蜡就是从□□来的。
　　王英年几人因为这顿互殴差点没送了性命，而典蜡当时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毫不自知，好在有厉香及时阻止典蜡施法，才没让恐怖的悲剧发生。
　　事后，面对身受重伤的王英年夸张的控诉和举报，院长找来了道观里的高人，要再次对典蜡进行查验。
　　那次万灵道观被取缔时，所有身怀异能的教徒都被送走进了别的道观里看管起来。而典蜡能进到孤儿院，实因他撒了谎，他说他不会任何邪术，服用了之前偷偷从那老妖道丹房里找到的‘隐为丹’，此丹药可以暂时性隐藏修为，这样他就可以蒙混过关，不用去别的道观再受人看管。
　　这次，没有了隐为丹的帮助，他怕是难逃道长法眼，于是他决定跑路。

　　事发突然，光天化日之下，孤儿院里到处是人，门口还有保安守着，要跑路并不是那么简单。
　　有厉香帮忙打掩护，典蜡得已藏匿在旧厨房的杂物间里。
　　因为天寿孤儿院座落在郊外，离城市非常远，进出的交通工具也只有私家车，除此之外，还有一辆运送食物物资的小卡车，会定时每半个月到来。
　　典蜡决定，在下次卡车到来的时候，悄悄混上车厢逃出去，他已打定主意要去流浪行乞。
　　对此，厉香有些吃惊他这样的决定。
　　经往日种种互相扶持，典蜡已将厉香看作最好的朋友，不介意向他诉说从前在万灵道观里的情况。
　　原来他在万灵道观里的处境，并不比孤儿院里被欺压的情况好得了多少。
　　每天被人逼迫学习各种邪门道法，伤体自残是常有的事。小小年纪就要面对恐怖恶心的鬼怪，以及同门竞争中显露出的恶意本性，让他对残酷的学道生涯产生了极大的阴影。
　　现在的他只想远离道途，远离各种妖魔鬼怪，安安份份地做个普通人。
　　只要能活在自由的阳光下，哪怕只是做个人人嫌弃的乞丐，都成了他的憧憬。

　　典蜡的失踪，王英年觉得一定和厉香有关，叫人盯紧了他。
　　连日来，厉香的行踪确实可疑，他每每会在晚上干完活后，悄悄带上食物往操场那边跑，然而跟踪他的人往往会无故迷失在操场上，以至于失了厉香的行踪。
　　为方便厉香来送食物，这便是典蜡教他隐藏身法的秘术。
　　找不到典蜡，王英年气急败坏，对厉香一顿毒打，愣也是问不出典蜡的下落。
　　但是厉香脸上的伤，让典蜡起了恻隐之心。想叫厉香一起走，可厉香观念与典蜡不同。他并不想去流浪，他觉得自己没犯什么大错，只要再怂两年，等到十六岁满就可以拿着初中的文凭走出这孤儿院，虽然学历很低，但也能凭此找到一份工作，实在没必要去讨饭。
　　即便现在处境再差，厉香对着前景还是充满希望的。
　　典蜡看着厉香，欲言又止，实在是并没有他那么乐观。有王英年在，典蜡担心厉香可能活不到十六岁走出孤儿院那天。
　　再三思量，典蜡决定教他一个简单的术法，或许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恐吓王英年，让其不再找厉香的麻烦。
　　厉香起初是拒绝的，但是当夜回到宿舍，被王英年等人再次殴打，甚至差点断了条腿后，他愤然向典蜡求教术法。
　　于是典蜡交给他两套符咒，一套是用来招鬼，一套是用来送鬼。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两套符咒双双配合，可说是非常之安全。
　　厉香私下非常认真练习，课堂上晨读的时候，人家念的是课文，他念咒文。课间时，大家去操场疯跑，他蹲在花圃边，捏着树枝在泥土上练习画符。可谓是比读书还要用功。

　　就在运送蔬菜的小卡车到来孤儿院的那个傍晚，厉香照例跑来搬东西。
　　典蜡出逃之时便是在此刻。
　　当然，如果没有王英年等人来搅局的话能够更顺利。
　　王英年带了五个狗腿子前来，人多势众。
　　他们把厨房和卡车查了个底朝天，均未找到想要的人。
　　厉香磨磨蹭蹭，故意放慢了搬运蔬菜的进程，司机大叔眼看天快黑了，一直在催促着让他快点。
　　他当然想快，只是王英年他们一直站在车边闲聊，就是不走。典蜡没有机会潜进卡车车厢，这次走不成的话，还要等半个月，而且难保他们到时候不会再跑过来捣乱。这样下去的话，典蜡何时才能离开。
　　“唉！上个厕所先，小鬼你给我快点！”司机大叔十分不耐烦地叮嘱着，说完就离开此地。
　　厉香点头应着，却是对方口中无意间轻蔑的称呼让他灵机一动。
　　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作业本纸，上面是最近练得比较成功的符画。狠心咬破手指染红符脚，将其捏成小团。念出还有些生疏的咒语时，悄然把这纸团扔到王英年那些人的附近。
　　突然间，阴风怪起。他们却只感觉到气温的变化，并没有多在意。
　　几道模糊的黑影默默站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聊天，突然插上一句时，他们赫然转头，恐怖残影让他们惊声尖叫，终是把他们吓跑了。
　　虽然发生了点小插曲，但看着典蜡能够顺利出逃，厉香备感欣慰。
　　然而，厉香学会了招鬼，却怎么也学不会送鬼。
　　他不清楚自己的咒语和符画到底哪里出了错，就算知道典蜡在外的落脚地，也不能轻易离开去找他。
　　眼看恐怖的幽灵，在孤儿院里越聚越多，就连他自己也受到侵扰，他急得满头大汗。
　　直到有一天，那些终日缠着王英年的鬼魂让他精神失常，这才引起院长的重视，再次请来高人。
　　高人驱鬼，费了一番周张，终于查到源头在厉香身上。
　　而厉香也被鬼缠得神经衰弱，暴露典蜡在外的行踪，实属无心。
　　当那些人找到典蜡时，或许他该庆幸，对方这个来抓典蜡的高人是李树。
　　典蜡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李树。
　　他们竟是旧识。

　　此时，车子到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