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元宝香》羽明明

25、第 25 章

　　在岁月动荡的时代。
　　在春心萌动的年岁。
　　在梨花盛开满枝头的那个季节。
　　冯班主带着一班徒弟，租下了柳老爷一间高楼宅院，从此在这里置业。
　　京戏风靡的年代，这个专唱黄梅戏的戏班子，经营得并不算好。但房东柳老爷在音乐艺术方面颇有造诣，对这戏曲也是十分热爱，不仅房租减半支持他们戏院经营下去，时不时还会带上家人前来捧场。
　　而在柳家，柳老爷最疼爱的子女，便是那娇俏可爱的小女儿，柳梨。
　　柳梨自小得柳老爷的艺术熏陶，一曲笛音宛若天籁。
　　她第一次见到舞台上反串七仙女的冯净水时，感慨地说：“哎呀，这姑娘可真好看！”
　　后来，冯净水特意卸妆净面，把柳梨堵在梨树下，郑重其事地说明，“我不是什么好看的姑娘，我是好看的小伙。”
　　柳梨红了脸，低下头，笑了。
　　后来，柳梨再来戏院，便不去前院看戏，她溜进后院。
　　冯净水甩袖起舞时，柳梨玉笛之声绕梁，知音知己便是如此。
　　两个人当时还年少，时常小打小闹，柳梨说要拜冯班主做师父，柳老爷只当儿戏一般，倒也希望柳梨能向冯班主学点东西。
　　冯班主便将她收做挂名徒弟，这样，柳梨也就成了冯净水的师妹。
　　两个志趣相投的少年人日久生情是迟早的事，冯班主对于儿子和柳梨的交往，当然乐见其成。但也担心在这世道，戏子多被歧视，像柳家那样的高门大户，绝是不乐意看到自家大小姐和一个戏子在一起。
　　这场富家小姐和社会戏子的爱情革命闹得轰轰烈烈，最终取得理想的成果。
　　柳梨嫁给冯净水，原本租借给戏院的高楼宅院成了柳梨的陪嫁，冯净水接手戏班正式成为班主。于是柳梨升级当上了老板娘，把这个戏班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夫妻二人情深似海。原以为他们能就这样安稳地、幸福地生活到生命的尽头，不料，马大帅的出现是一场灾难性的意外。
　　就像之前典蜡科普的那样，马大帅恶名在外，大路上强抢民女是家常便饭，戏台上强抢戏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冯净水被抢回大帅府，虽然刺杀马大帅成功，却没有能逃脱，翻窗落地时，一枪声响，他便命丧当场。
　　许多天后，夕阳落山的傍晚，冯净水虚弱的魂魄艰难离体，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一路向着家的方向飘荡而行。
　　然而在树林小道里，他偶遇一位身披红色袈裟的高僧。
　　高僧年纪不大，却十分的慈眉善目，看起来很让人信服。
　　他问冯净水要到哪里去？
　　冯净水告诉他要回家去。
　　几番问询，高僧告知了冯家戏院被灭门的噩耗。
　　冯净水悲恨交加，欲想要报仇。
　　可这不是高僧告知他消息的本意，高僧悲天悯人，觉得有必要点化这位有缘的魂魄，希望他早日脱离苦海，安心去投胎。
　　冯净水被高僧困住，并且被其连念了七天的大道理，终看破红尘，投胎而去。
　　竟不知，妻子孤魂苦守家中。
　　守了无数春夏秋冬，天地变换，时代更迭，唯痴心不改。她相信总有一天，能等到他归家。

　　高楼堆砌，戏院变影院。
　　那日的重磅推出的电影就是打着‘天仙配’改编的旗号，这让柳梨非常好奇。
　　她坐在观众席里，旁边坐着一对捧着可乐的情侣，她就像一个普通的观众，只是没有人看得见她。
　　她正襟危坐，比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这部电影。
　　以‘天仙配’故事改编的电影里，牛郎是魔界魔头之子，被不知名黑手灭族后重伤失忆，被村民捡回家做了放牛郎。七仙女造型十分辣眼睛，人设仿佛智障。王母是个黑暗后妈……
　　听着身边情侣兴奋猜测，王母是幕后黑手，灭了牛郎一族，是造成牛郎和七仙女虐恋，不幸的根源。
　　柳梨觉得这样的剧情荒谬至极，本要离去，却听电影就着情节播放了插曲，是‘天仙配’著名唱段。
　　魔改后的曲子，传入耳中，她仿佛有种被雷劈了一样的感觉。
　　她觉得非常有必要纠正一下这首曲子，于是，她毅然上台献唱，而那段口口相传的灵异故事便这样发生了。
　　她从没想过会引起这么严重的踩踏事件，甚至引来了道门高人。
　　想那白蛇传的戏曲里，白素贞水漫金山引灾祸，被镇压雷锋塔下。如今柳梨关进镇灵塔，与那番故事异曲同工。但不同的是，白素贞被关二十年，重见天日时一家团聚。而柳梨被关了三十年，出来后，见到的只是个陌生的道士。
　　道士告诉她冯净水早已投胎的事情，并劝戒她早日投胎。她也知道，自己就算再不情愿，最终的归宿也是在鬼门关里。
　　那天的傍晚，她在鬼市驻足，守等鬼门打开的时辰。
　　她在一间古董玉器店前站了许久，手中的玉笛也让她摩挲了许久。
　　这支玉笛正是柳梨生前所有，死后一直都随身带着。要是她也投胎了，那么她和冯净水曾经的美好回忆，就会完全消失于这个世界上，想到这，她不免怅然。
　　在她得到玉笛之前，这笛子就有着一段悠久的历史，怎么说也能算是一件古董了吧。玉笛见证过她和冯净水之间的爱情，所以她想将笛子放在玉器店寄卖。开出天价，卖不卖得了是无所谓，她只想将它永留世间，好像这样做，就能证明她和冯净水的爱情是永垂不朽的。
　　和老板谈妥，她依依不舍从店里离开，只是刚走不远，一曲悠扬笛声就从店铺里传了出来。
　　柳梨顿住脚步，仔细聆听，那首曲子竟然如此熟悉。
　　也许是柳梨和冯净水缘分未了，他们在这间玉器店里相遇。
　　冯净水当年投胎，重新做了一个名叫钱鑫的普通人，不同的环境，不同际遇，让他成为一个半分不像冯净水的人。但柳梨就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钱鑫没有因为意外车祸而亡变成鬼后就记起前世的事，所以他并不认得柳梨。但是那支玉笛，却让他备觉熟悉。
　　生前的钱鑫从没有碰过笛子这类乐器，却是一种奇怪的情绪让他拿起了货架上这支玉笛，并熟练地吹奏起来。
　　看见柳梨，他没来由地备感亲切，可是柳梨对他的汹涌爱意，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还无法接受。
　　柳梨与爱人重逢，心潮澎湃，为阻止他再去投胎。她拿回了笛子，一曲奇音，将钱鑫收入笛中带走。
　　她带着他，重回故土，虽然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梨做鬼多年，像囚禁钱鑫这样的普通鬼魂易如反掌。
　　柳梨天天给他说两人从前的故事，演练了许多遍他教给她的戏。在一曲又一曲熟悉的笛声中，夕日回忆，竟然渐渐重回他的脑海。
　　他们再次相爱，藏匿在旧影院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却不知，风云变化。
　　在柳梨挟持钱鑫私奔的当天，鬼市旁边的海边公路，发生怪案。附近所有鬼魂都被列入重点调查对象。偏偏阴间迟迟等不到柳梨和钱鑫去报道，有关部门觉得二鬼嫌疑重大，便将他们列到‘魑祟录’的通缉栏里。
　　那案子如今悬而未结，现在既然让典蜡碰到他们，又恰好随身带着家伙，那么怎样也不会放过他们。
　　典蜡拿来黑色风衣，咒语疾念，一同把钱鑫和柳梨收进了衣服里。
　　大家见状，终是松了一口气。
　　正当众人计划离去，金家宝这才惊觉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我妹呢？”
　　众人齐聚时，金加银由始至终未见人影。
　　辛小烛看了看方元珠，问：“刚才在那个房间，我好像见到你和她在一起？”
　　方元珠想起刚才被金加银锁在房间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将这事说了。
　　“怎么可能？我妹虽然有些娇纵，但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金家宝言之凿凿，对金加银的人品很有信心。
　　“你个死胖子，你意思是说我在撒谎了？”方元珠的大眼睛里隐隐泛着水光，气愤之余又生出委屈的感觉，毕竟刚刚被鬼火包围，要不是有辛小烛之前给的蛊虫，说不定现在就变亡魂一条。
　　眼看他们就要为此吵起来，典蜡站出来说：“你们先别吵，等一下找到金加银，我们出去慢慢说。”说着将手里的风衣再次交到方元珠手上，并对她和辛小烛说：“你们先上去等，我和宝哥、阿香去找一找金加银。”
　　在走廊分岔口，几人便分头而行。
　　辛小烛和方元珠很快找到出口的方向，这一路上，方元珠忍不住和辛小烛说起刚才被金加银锁在房间里的可怕遭遇，声声讨伐金加银缺德的行为，越说越愤恨。
　　将近出口的楼梯间，照路的手机不知何故，光源陡然暗掉。而就在方元珠还未来得及为此惊呼时，她突地大叫，“啊！我的衣服。”
　　辛小烛大惊，忙伸手去抓她手臂，只摸到她的衣袖，原本挂在手臂上的风衣已经不知所踪。
　　方元珠叫道：“衣服被抢走了。”
　　说话间，辛小烛已经捏爆一包蛊虫，微小的虫子飘浮空中，它们的身上微有光亮，可以照亮四周。
　　再一看，那件装有三只鬼的风衣，的确已经不见，也不会是掉到地上。方元珠有明显的感觉，就是在黑暗中让人抢走了。
　　方元珠四下张望，竟不见抢衣人的行踪。
　　辛小烛目光却是放在方元珠身边那扇微微弹动的门帘上。
　　猛地将门帘掀开，辛小烛挥动着荧荧蛊虫，走了进去。
　　方元珠跟在她身后，一边电话联系了典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