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元宝香》羽明明

139、第 139 章

　　阿清，从前是个阳光开朗的甜品师，她的长相和她的职业很相符，都很甜。
　　但现在，消瘦的脸颊上，阴沉着一双眼，嘴角下搭，仿佛对所有事所有人都非常不满。
　　警察回访，将Mimi命案的新进展告诉了她，让她知道，Mimi之死与她无关，却是人为，凶手已经自首。
　　阿清捂面大哭。
　　送走警察，阿清又迎来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自称是前些天帮助K先生驱邪的阿赞。
　　阿清不见惊讶，红肿的眼睛向他们怒目而视，将他们视为与K先生一伙的，欲要赶他们走。看来对K先生被鬼缠身的事情早已了解。
　　当阿Dan拿出黑色瓷瓶，告诉她这是Mimi的阴魂时，阿清一愣，只能把他们放进屋中。
　　屋中虽有打理，但还是看见到处散落的儿童玩具。
　　阿清此时心怀希冀，问道：“你们是来把Mimi还给我的是不是？”
　　辛小烛反倒问起K先生被Mimi阴魂缠身的事情。
　　想到现在K先生已经自首，又或是为了要回Mimi阴魂，阿清便也就将事情说开。

　　Mimi之死，最起初是让阿清痛苦自责，因为出事之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完全没有想到K先生曾经回过一次家，更不会想到K先生会向弱小的女孩下毒手。
　　阿清活在痛苦之中，备受折磨。留着一室的儿童物品，也是自欺欺人，营造女儿未死的假象。就算许多人叫她认清现实，接受Mimi的死，阿清仍逃避这事实。后来，她时常能梦见Mimi，最初只是梦见与Mimi的过往，后来便是在梦中和Mimi对话。
　　K先生几次半夜醒来，竟见阿清梦游到Mimi房中，坐在Mimi的小床前，对着空气说话。就如从前给孩子临睡前讲故事那样。
　　K先生认为阿清思女成疾，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果然是证明她心理有总问题。
　　本以为经过治疗，阿清病情会好转，但是她的病情却看似严重了。她不仅会在梦中梦见女儿，好几次竟声称在家中看见女儿。
　　K先生听闻自是不信，但听医院见意，不能和她争吵，又正值事业上升期，当时只敷衍了几句。可没有想到，当晚K先生亲眼目睹客厅里的玩具小车无缘无故动了一下。
　　就这一下惊得他魂飞天外。
　　他做贼心虚，劝说阿清扔掉Mimi旧物无果，还大吵了一架，便像从前那样，又是一轮分手。于是K先生搬了出去，后不再来往。
　　而此时，阿清不止失去了亲生女儿，就连爱人也离她而去，她已经生无可恋。
　　浴缸不停地溢出水，她意识混沌倚在旁边，任水浸湿了衣衫。她的目光放在手持的利刃上，想着只要刀锋划破手腕，她便能了无牵挂。
　　但就在刀子触碰到皮肤之时，突然一声清脆女童声在她耳边响起。
　　“妈妈，你在做什么？”
　　声音像一道惊雷，由耳朵传入脑中，炸响开来。
　　转头看向浴室门口，即那声音的传来处，目及事物变得清晰起来。
　　那紧促的门铃声，让她意识清醒。
　　刀片落水，浴缸里的出水口，也在她的控制下，停止放水。
　　阿清披着浴巾，去开了门。
　　来人是隔壁的新房客。
　　自从精神被诊断出了问题，阿清的工作丢了。她再无心上班。好在手头上有着前夫遗留下的两套房子，便是自己现在住着的这套，还有隔壁那套。阿清便将隔壁的房子出租，收租过活，也算衣食无忧。
　　也不知是什么回事，最近将房子出租，租客住不到两天，总是慌忙搬走。因为这些日子阿清思绪不在状态的原因，租客的事情就由K先生帮忙管理。
　　现在K先生走了，无人帮她打理租房事宜，租客便找上家来。
　　阿清和这个新租客，还是头一次见面。以为他会像上几个租客一样，是来退房的，不想烦扰就打算不与他争执钱财事物，押金退他，让他走罢了。
　　但是这位租客不是来退房的，他见到阿清的第一句说话便是：“小朋友让我过来看看你。”
　　阿清一惊。
　　细看那人，那人太高，一手自然垂直，另一手则故意下垂，好像是在拉着一个小孩的手一样，但是，他手下那位置却中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手下那位置，转头又对阿清说：“她说，你拿着刀很危险。”
　　后来，阿清得知，这位租客有着通灵的本事。以为他是阿赞，可他否认了。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阿清当晚便是通过他的做法仪式，与Mimi的鬼魂见了面。
　　原来，Mimi死后，魂魄一直徘徊在家中，没有离去，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她只知道，所有人都生病了，生了一种看不到她的病。所以她总是努力弄出动静，想吸引大家的注意。
　　可她又发现，自己也生病了，地上的玩具怎么也拿不起来，只偶尔经过非常的努力，才将地上小车移动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于是她便开始在人们耳边哇哇乱叫，企图让大家注意她。先是在妈妈耳边叫，妈妈的却是哭得比她大声。她便去吵邻居，多方试探，她确信在半夜的时候，邻居能听到她说话，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总在天亮后匆忙搬走。
　　直到，这位新租客的出现。
　　这位新租客不止能听到她说话，还会带她来找妈妈。
　　阿清得见Mimi，希望把Mimi留在家里，将女儿鬼魂供奉起来。
　　此项事宜，租客表示不会弄，但有阿赞朋友会。于是，他们约了第二天双方见一面，谈谈相关事宜。
　　可就在第二天，租客带了他那位朋友阿赞来家里，阿清突然就变了心意。
　　原是在昨晚，阿清如往常一样，说着故事哄Mimi鬼魂入睡时，Mimi是魂魄并不想睡觉，反而表示自己说一个故事，哄妈妈入睡。
　　当阿清听到Mimi说出自己出事那天的故事后，惊骇得一夜睡不着。无数次问话证实，阿清才知道了K先生的恶行。
　　她越发愤怒，想要报复K先生。
　　租客听她们如此遭遇，很是为她们到抱不平，问她想要怎么报复K先生？
　　阿清是想一命还一命，就让Mimi亲自去索命。
　　但是即使再恨，听闻害人性命，必造业障。将来会让Mimi轮回时受到些许苦难，阿清又撤回了这个想法，可她仍不甘心。
　　Mimi不能造孽受苦，她便想自己亲自出马，跑到K先生面前，直接给他一刀。
　　但是这样做，阿清会被抓入狱，又怎样与Mimi再续前缘。
　　那位阿赞听她这样想法，劝说道：“要入狱的不是你，是K先生。”
　　似乎他有奇招。
　　那位阿赞何止有奇招，还曾经做过多次类似的事情。
　　曾有那权势公子玩弄杀害了穷家女，就用钱势让人顶替，从而逍遥法外。阿赞便让女子鬼魂缠住公子哥，让其精神受损，从而自己跑到警察局自首。虽没有还了命，但也是让凶手伏法，讨了一个公道。
　　租客觉得此法在理。
　　经阿清的同意，阿赞把Mimi鬼魂往K先生身上引，让她把怨气都发在K先生身上。
　　预计缠他七天七夜，足以让他崩溃。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K先生被鬼魂缠身而不自知的第一天晚上，情况拐向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去。
　　K先生作风出了问题，那四个富婆堪比厉鬼恶魔，几天就要把他‘精髓’吸干。
　　K先生纵欲过度，坏了身子，再加上阴气沾身，若不是辛小烛出手，他根本活不过七天。
　　阿清未曾想过在K先生身上还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一度愕然。
　　但是现在K先生自首了，阿清便再无他求，只想让辛小烛放了Mimi鬼魂，让她们母女相聚。
　　辛小烛和阿Dan对视一眼，辛小烛说：“你们和Mimi约定让她缠着K先生七天，但现在她在K先生身边只待了五天。恐怕Mimi怨气被激起，发泄不够七天便会不甘心。”
　　阿清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辛小烛说：“你不知道，鬼和人不一样，大人和小孩也不一样。小孩心智并不成熟，变做鬼魂，自制力不够，往往脾气很大。”
　　阿清摇摇头，“不会的，她生前很乖很听话，你们放她出来，让我和她谈谈。”
　　辛小烛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人鬼殊途？如果把她送入轮回，重新做人，会不会比她现在做鬼来得好？”
　　阿清愣住。
　　辛小烛再接再厉，“现在是她踏入轮回的最好时间，逗留世间越久，将来进入轮回要受的苦难就越多。”
　　阿清忙说，“将来我代她受那些苦难。”
　　辛小烛摇摇头，“每个人生来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死后也一样。没有谁能代替谁。”叹了一口气，她说：“就在Mimi死的那一刻，你们的关系和缘分就断了。现在你认为你们还有牵连，只是感情使然。”
　　阿清早已泪流满面。
　　“其实不用得到你的同意，我们昨天就可以超度了她。”辛小烛说：“可是我希望你能理解，同时也希望你将来能够重新生活。”
　　看得出，阿清非常不舍，她小心翼翼地请求道：“可不可以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辛小烛转头看了看阿Dan。
　　阿Dan点点头，把那发黑的瓷瓶放在地上，奇咒念出，那团黑色气体立即扩散出了瓶子，在室内凝聚成一个黑色的影子，小孩的形貌五官渐渐开明，但她周身依然阴气森森。
　　“Mimi！”阿清激动地叫道，待想上前拥住女儿，却见她阴冷目光，便迟疑了。她忙问辛小烛，“她怎么了？”
　　“阴魂缠上生人，使其精神受损。在你看来是报仇，却是不符合天道。天道轮回，只在自然，从不是人为。”辛小烛解释说道：“她做了害人的事情，性情就会受到影响，若这样下去误入歧途，成为厉鬼也是早晚。”
　　阿清不敢相信，她流着眼泪，一遍一遍呼唤着Mimi的名字。
　　可惜小鬼没有动容，似还沉浸在报复某人的状态里，目光正森冷地在室内几人身上寻找目标。只是下半身还受限于瓶口，让她不能挪动半步。
　　辛小烛对阿清说道，“请你找来几件Mimi生前贴身物品。”
　　阿清抹着眼泪，起身去了，不一会儿，几件小孩衣物便交到辛小烛手中。
　　超度法事，就在阿清家的客厅展开。
　　白色的蜡烛之中，伴随着能抚平情绪的犀牛香燃起，法事正式开始。
　　黑色阴灵此间游荡，任脾气再爆，也攻不出蜡烛围圈的边线。
　　阿清跪坐在蜡烛圈线外，不停地往面前的铜盆里烧纸，眼泪不停地流。
　　看着里面女儿阴灵，暴躁状态是生前从未见过的模样，阿清害怕又伤心。
　　阴灵把脚下生前的衣物或玩具一个一个地踢出来，阿清就一个一个地扔进去。而在扔东西进去之前，她会为阴灵诉说物品的来源。
　　“这个布娃娃，是你两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你的，你天天要抱着它才能睡着。你说它是你的好伙伴，你还为她取了个小名叫‘小咪’……”
　　“你还记得这条裙子吗？去年夏天，你自己在店里面挑的，你说你喜欢上面的小兔子图案。这条裙子，你穿了整整一个夏天……”
　　“这双鞋……是你的舞蹈鞋，你跟我说，你长大想当一个舞蹈演员……”
　　阿清几度让泪水哽咽了喉咙，到最后，发现已经说不成句了。
　　暴躁的阴灵，在经咒声中，在母亲真情实感的表白中，渐渐抚平了情绪。
　　她开始坐在地上，拿起旁边的玩具，开始玩了起来。
　　像从前一样。
　　阿清仿佛看到了从前的Mimi，她想过去拥抱心爱的女儿，然而她们之间早已也隔下鸿沟，泪眼相望，遥不可及。
　　这场超度，历时两个小时。
　　阿清撕心裂肺地哭了两个小时，直到阴灵的消失，阿清便也哭干了眼泪。
　　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与女儿做最后的诀别。
　　事后，阿清问：“超渡后是否能重生？”
　　辛小烛回答她，“Mimi此生过得单纯，未生业障，相信下一世的命运会善待她。或许，她会降生在一个好人家。”
　　“可以不做人吗？”阿清说。
　　辛小烛愣了愣。
　　阿清继续说：“不要做人，人心复杂。去做深山里的树或花，享受阳光雨露，看云卷云舒。自然生长自然老死，一生不要有迫害。”
　　辛小烛沉默。
　　阿清再次说起K先生时，话语中已经没有了恨意。
　　她说，她与K先生相识是在少年。少年的K先生与现在有着很大的不同。
　　那时的他青春单纯，性格阳光开朗，从不会说谎。他努力上进，是全班学习的榜样。他为人还特别善良，为了救被困在树上的流浪猫，以身犯险，上树救猫，即使从树上摔了下来，受伤血流不止。但看着怀中得救的小猫，他却是笑得开怀。
　　那是阿清此生见过最好看的笑容，或许她当时就是陷入了这样阳光单纯的笑容里。
　　只是，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如今险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