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元宝香》羽明明

1、第 1 章

　　香烛烟火的味道在整个房间扩散开来，溢出房门，冲淡了外间走廊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和湿气。
　　在这个狭窄的走廊上，空气微凉。昏黄的吊灯无风自动，光影暗沉沉晃荡在这些年轻男女的脸上，使得他们的面貌模糊得看不真切。
　　这个在网络上久负盛名的恐怖鬼屋里，他们已经经过一系列的恐怖场景，此刻早已心惊胆颤。
　　室内，白的墙，黑的幡，女人低着头，静静跪坐在供桌前，往地上的火盆里扔着纸折的元宝。
　　这十七个年轻人虽然很不愿意踏入这间晦气的灵堂，但拿到恐怖场景或扮鬼工作人员身上的道具，是面试过关的条件之一。
　　他们站在灵堂的中央，三三两两抱团，小心翼翼环顾四下环境。
　　整个室内能拿的轻便道具，只有供桌上的蜡烛、元宝和香。
　　道具数量有限，有个男人壮起胆子，抢先走了过去。
　　那人路过火盆前，烧纸的女人猛地抬头，霍然站起，脸上恐怖的血妆特效，无不把在场的人吓得心中大跳，险要惊叫出声。
　　男人吓呆在原地，却见这恐怖女人只是站着瞪他，并没有任何举动。他才暗暗缓下惊怕的心情，疾步向前走，目光紧盯供桌上的道具，欲想速战速决。
　　站在供桌前，桌上的遗像让他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相框里的女人一头红色长发，面色古怪而诡异，那微微上挑的嘴角似乎动了动。
　　男人以为看错，不敢再看，伸手就要捞起桌上蜡烛。
　　而就在这时，相框里的女人真的动了，她半截身子突然扑出相框，一双红色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瞬间，男人手腕上被染上一片鲜红。
　　“啊！”男人的惊叫几乎要穿破云霄。
　　变了调的声音将恐惧传染给身后的伙伴，人群骚动，他们咿呀鬼叫地寻着来路奔逃。
　　众人跑出灵堂，走廊的天花板那破旧的喇叭，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赫然就刺激了他们紧张的神经。
　　喇叭声虽残破，众人还是听清了内容，原是宣告刚才被抓住的那人已淘汰出局。
　　也是这个广播将大家从恐怖氛围拉回现实，才意识到这也不过是人造的鬼屋，相比之下，任务更重要。当即转身，踏上新的恐怖旅程。
　　走廊墙壁斑驳，左右各是一间间并排的宿舍房，破破烂烂的房间大门，有些静静微敞，有的如狂风卷动诡异地大开大合，发出剧烈的‘砰砰’声。
　　他们每路过一个房间的门口，内里可怖的情形总会让他们瞧个明白。
　　被砍掉在地上的头颅正微弱地叫着救命，随着无力的叫喊，嘴里而汩汩冒着鲜血。无头的身体跪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头颅的所在。
　　门口人群里那漂亮的年轻女子骇得面色铁青，还没等抬起那十厘米的高跟鞋，就生生崴了脚。却也不能怪她今天打扮不合时宜，毕竟他们都是来面试‘星舰娱乐’公司的节目主持人。为此，他们全是郑重其事正装而来，没有人会想到导演的面试方式如此奇葩。
　　无头的身体似有所察觉一般，猛地向门口飞扑，速度快得吓人，又再激起人群里恐惧惊叫。可怕的残体将崴脚的女子逼至角落，女子大惊之下跌倒在地，失声叫喊：“我弃权！我弃权！我弃权！”
　　众人听见，都不忍再看，加快脚步往前方大门奔去。或许他们都非常庆幸，凡是有一个人弃权或淘汰这场比赛，就少一个对手。
　　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里，是一场拙劣的现场戏剧，男人和女人吵架，男人一刀当场将女人砍倒，鲜血立时溅满屋子，男人突然转头怒目这一群路过的男女，继而怪叫着持刀向门口冲来。
　　“啊！！！”
　　人群再次骚动，只因就站在离走廊尽头大门的附近，他们不由争先恐后挤出这门口。
　　大门狭窄，注定有人会被挤落在人后。
　　辛小烛被落在人后，并不是因为她跑得不快，而是脚下一双八厘米高的优雅高跟鞋影响了她的发挥。
　　修身黑色职业装，使得这个年轻的女子身形玲珑有致，及膝的短裙下，一双修长均匀的美腿，总会令人眼前一亮。
　　此时，一只红色手掌追到了她的肩头，她猛然转身，整齐的及腰长发凌厉飞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黑亮的长发看似柔顺，但每一根发丝就有股韧劲。
　　单腿微抬起，原本脚下那只黑色高跟鞋已经握在她白皙纤薄的手掌里。
　　小嘴红润微抿，秀眉紧蹙，圆润的大眼睛里迸射出警告的光芒。
　　而她近前凶神恶煞举着菜刀的男人，似乎已经熟练应对之策，扔了刀，外套一掀，胸前佩戴的牌子上鲜红斗大的八个大字，‘请勿殴打工作人员’。同时大叫道：“警告你，打人违规！”
　　话音刚落，辛小烛手里的高跟鞋鞋尖，生生顿在了那人的头顶之上。
　　无奈，她撤回鞋子，快速穿上，一边也留意到工作人员的手掌格外红艳，厚厚的粉尘正扑簌簌地掉落着。
　　场内规则，辛小烛一直记得。除了受到惊吓自动退出者，还有被工作人员将红色掌印拍到身上的人，都会被淘汰。
　　工作人员已经将她堵在门边的角落，他举着红色手掌问道：“你是自动弃权，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监控摄像头之下，这位工作人员态度极其端正，看样子是没有可能说服对方放水。
　　辛小烛突然瞪大眼睛大叫一声：“你看你背后！”
　　工作人员冷哼一声，嘴角勾了勾，仿佛在嘲笑她骗人的伎俩低劣。抬着的手臂已经向她伸了过去，却能让他看清楚地看到自己臂膀上，不知何时竟被缠上了一条又细又长的小黑蛇。
　　黑蛇全身透着诡异的黑气，行动怪异迅猛，眨眼间已游绕到了他的手背上。黑蛇扭头，亮如绿灯的双眼幽幽盯着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接触到这诡异的眼睛，心头发麻的感觉顿时扩散到全身四肢。
　　“啊！”他惊叫出声，仿佛触电，凌乱地抖着身体甩着手，极力要把这可怕的黑蛇从身体上抖落。
　　耳朵上紧扣的耳麦传来监控探头后方的男声，“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沉着平稳，无故有一种压迫的感觉，这迫使工作人员稍稍冷静下来，喘着气，连声对着耳麦大喊：“有蛇，有好长一条蛇！”
　　“没有蛇。”耳麦那头的声音平稳地否认。
　　工作人员亲眼看见，怎会没有？可对方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不能质疑的气势，他不得不举手细看，双手的确没有任何异常，低头查看自己周身，真就再见不到黑蛇的身影了，那东西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松了一口气，心却犹未平静，耳麦那头开始催促他赶紧换装，潜伏下一个场景。
　　工作人员答应了一声，忙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什么东西，边对耳麦那头问道：“典导，看到我的菜刀了吗？”

　　监控室里，典蜡西装革履，站在监控大屏幕前，身形由为挺拔。
　　他敛眉肃容，目光集在某分镜里那个气质斯文，却手持菜刀跑路的女子身上，手中的资料本不自觉翻到了其中某一页。
　　“黛塔烛.辛苏帕拉……”一道声音陡然传进典蜡的耳中。
　　典蜡转头一看，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上穿戴的名贵西装，很有派头却没有一点架子，总是一脸笑咪咪的模样。他正是‘星舰娱乐’公司的老总登长明。看着典蜡手中的资料，资料上照片里的女孩是非常明显的异域长相，指着国籍那一栏，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这还是个泰国友人啊！”再细一看，竟是中泰法三国混血。
　　“中文名，辛小烛。”典蜡淡淡地说：“挺机灵。”
　　登长明看着看着，似乎十分欣赏，“外形条件不错，不知签公司了没有。如果不能入你法眼选上这节目主持人，你也得想办法帮公司签下她。”
　　“看情况吧。”典蜡回答。
　　登长明并不为他这公事公办的冷酷态度着恼，抬头在监控大屏幕上找了一圈，有些激动地指着其中一个分镜头说道：“你看我这大侄子，也很不错呢！虽然不是专业学主持的，但他是个很火的网络主播，只要当上这个节目的主持人，一定会给节目带来人气。”
　　典蜡翻了翻资料，说：“你也知道这档节目的特殊性，只要他胆大心细体力好，主持人的位置自然是他的。”
　　房间中，除了典蜡和登长明外，在监控桌前还坐着两名公司员工，人事部的张临和今天才到岗的实习生赵穆。听到典蜡对登长明的回应，二人都不由地默默对视一眼，神色奇怪。
　　登长明却也不觉被典蜡冷淡的回应扫了面子，他指着屏幕里那个冲在前头的大侄子，安利着他的好处。
　　直到鬼屋面试比赛结束，典蜡和登长明一同走出监控室。
　　赵穆跟着张临在后面慢慢收拾着东西，趁机问道：“学长，典导这么酷的吗？居然敢拒绝登总塞人。”
　　“那当然！”张临老资历，不吝赐教年轻的新人学弟，“他以前在圈圈台做的‘游戏大本营’，‘够胆挑战’还有‘靓仔厨房’这三个节目，常年占据全国综艺节目收视榜的前三，为人傲气一点那是当然。”
　　赵穆一脸八卦，“圈圈台可是上星的主流媒体，收视率数一数二的，他怎么会放弃大好前程，突然跑来我们这种小公司？而且做的这档灵异节目也不可能上星，只是个网播节目。”
　　张临收拾好东西，看左右无人，悄声对他说：“听说，圈圈台空降了一个女领导……你刚才也看到了，典蜡他相貌堂堂，还经常健身。好好一个帅哥型男，向来招妹子喜欢，当然也包括那个女领导。所以啊，他遭到了女上司的潜规则。但他典蜡什么人，不畏强权，宁折不弯，毅然拒绝，就辞职了。”
　　“可这是好事啊！怎么拒绝了？”赵穆听得激动，“是女上司又不是男上司，有什么打紧。这要人有人，要资源有资源，怎么典导就这么刚呢？”
　　张临哈哈一笑，“那女上司今年差不多五十来岁，一米九的大高个，两百八十斤的体重，你消受得了吗？”
　　“我去！”赵穆惊叹一声，紧追前辈离去的脚步，想要再多打听一些圈内八卦，“学长学长，怎么能联系到那位女领导呢……”

　　从全国知名恐怖鬼屋里顺利走出面试者有十几位，他们中途没有放弃或吓晕，可算是胆量过人了。
　　但是能在鬼屋里收集到道具的人，只有其中的三男两女，于是这场面试再度刷去了一些人。
　　鬼屋出口的会客室里，为着登长明刚才长篇大论的安利，典蜡不禁多看了他的那位大侄子一眼。高高大大，长得阳光帅气，也经得住考验走出来了，如无意外，就选他了。
　　意外的事，面色苍白的大侄子可能因为刚才在鬼屋被太过刺激，精神紧张，现在突然一放松，就这么晕倒了，于是当场出局。
　　登长明看着大侄子被抬上救护车，抚了抚有些发疼的脑门。
　　备选人仅剩四位，节目只需要一位主持人，典蜡对他们进行最后的面试提问。
　　“0300室的蜡烛是什么颜色？香炉里插了多少支香？”
　　“第三个吊颈死亡女人的上吊绳是什么颜色？”
　　“请重复‘0315室’里掉在地上头颅所说的话。”
　　……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辛小烛身边那个看起来比她较高一点的女生首先问道：“是否在将来的节目中，这样恐怖的场景还会再现？”
　　典蜡点头，“当然，‘罪夜魅行’是一档灵异节目，针对现实中的凶杀奇案做出灵异延伸，需要在深夜出外景……”说到这里，他突然奇怪的笑了笑，笑容有些许冷峻，漆黑的瞳孔中透出一丝寒意，“不管你们信不信邪，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上真东西。想当这个节目主持人，就要有心理准备。”
　　女生听闻，脸色发白，不止她心生恐惧，就连在场的那两个预选主持的男选手都禁不住抖了抖嘴唇。
　　“哎哎哎，典哥，你别这么说。”登长明赶紧出言说道：“别吓唬人呐，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不过为了节目效果，我们会有一些人为的恐怖气氛。”要知道为了这个节目，他们已经组织了三场面试局，每一次的面试者们不是在鬼屋里吓晕，就是被典蜡的三言两语吓退，再让他这么恐吓下去，怕是节目都没得开了。
　　女生还是被吓退了，“那……那我退出。”
　　“理解。”典蜡温和地说，伸出手来与女生握了握，“希望将来有机会还能合作。”
　　女生笑得勉强，敷衍着道别后忙不迭地跑了。
　　“唉！”登长明阻止不了他，不由长吁短叹。
　　典蜡目光转向众人，“你们要是有顾虑，可以现在就退出。”
　　“啧啧啧！”登长明常年笑脸对人，终是在这时挂不住了。‘星舰娱乐’早年名声在外，但这两年竞争激烈，公司出现了颓势，他这才狠心出高价将典蜡挖来，意图挽救‘星舰’，现在看样子，这‘舰’迟早要沉啊！
　　两个预选主持的男人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些踌躇。然而就在他们犹豫之际，辛小烛已经将典蜡刚才所问的问题一一回答。
　　她的音色微带些许磁性，十分特别又好听。国语字正腔圆，还稍带播音腔，一听就知是正统学习过播音专业。
　　不等典蜡作出决定，登长明一脸灿烂笑容握着辛小烛的手，“就你了，就你了！”紧接着对辛小烛一阵猛夸，“小姑娘，你胆量过人，临危不乱，最重要的是长得真是漂亮，正是我们这档节目需要的人才。”
　　典蜡皱着眉头，“登总，这个节目危险性很高，女生不太能胜任。”
　　“胡说！”登长明忙转头，悄悄对着典蜡一番挤眉弄眼，“哪有什么危险！”回过头，对着辛小烛秒换上笑脸，“小姑娘，你别听典导胡说，他最喜欢吓唬人。不过就是个节目，能有什么危险。”
　　辛小烛不能认同典蜡后半句话，说：“我并不认为在危险面前，女人就会比男人弱。”
　　典蜡突然一怔，曾几何时，那个倔强的姑娘也是这么对他说。当这一字一句重复入耳时，脑海中那张骄傲自信的脸，仿佛和面前的人重合。
　　“我对这个节目很感兴趣，刚才我有向工作人员打听过，这样的面试你们组织了三次。”辛小烛试图说服典蜡，“三次里，从鬼屋里逃生的人中，男女比例相差不大。所以在胆量这方面，你可以见到的，女人不比男人差。”又说：“而且我既能顺利走出鬼屋又能回答出你的问题，所以我非常适合你们的条件。”
　　登长明抚掌大笑，“好好好，年轻人自信无畏，我喜欢！”
　　辛小烛微笑，再次与登长明握手，“谢谢登总赏识，我会努力的！”
　　典蜡再次打量辛小烛，虽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她柔弱的软妹子形象，还是让他对她的能力保持怀疑。再要说些什么，可辛小烛和登长明就这么跃过他，敲定了口头合约。
　　登长明拍着典蜡肩膀，“兵贵神速，不要再拖了，明天早上你组织团队开会，晚上就开机，不要再等了。”又对辛小烛说：“小烛明天早上八点到公司。”
　　辛小烛甜甜一笑，应承着登长明的交待。继而转身对典蜡说道：“典导，今后合作，还请多指教。”
　　典蜡妥协，打算留观辛小烛将来的表现。和她大略说了一些关于节目的事项，并交换了联系方式，他说：“剧本刚到我手里，看过后再发给你。现在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去了，明早公司见。”
　　“好的，典导再见。”辛小烛礼貌的微笑着，只是偶尔低头时，那笑意不达眼底。
　　转身离去，她笑意尽散，眼神里隐隐浮现出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