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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潇谷 ...

  •   江篱从未来过此处,“梨潇谷”这三字,她也只是十多天前才听闻。他会选择如此一个地方,倒是与他的脾性一致。
      江篱牵着夜雪,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雪已快融化,泥土和着雪水,路变得极为难走。夜雪不停地蹭着江篱,示意她上马。可江篱却只是笑笑,道:“这些天,你也够累了。我自己走就好。”
      两边的树还挂着些绿意,叶子上残留着雪迹,在阳光下慢慢化去。江篱踏着泥地,高一脚低一脚,走得很慢。她早已不在意鞋上的泥渍,前方的路,或许有更多未知的泥泞在等着她。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路到尽头,此处是在半山坳,一块不大的空地,长着一些杂草,面前只见一座山,包围着整块空地,前方再无去路。
      夜雪显得有点焦躁,不停在原地打着转儿,江篱却只是走到空地,四处察看一番,终于在一块绿地前停了下来。她转头,示意夜雪不要过来,掏出火石,打着了火,扔到了草地上。
      下过了雪,草地湿滑,并不好着,江篱守在一旁,直至那草全被烧尽为止。拨去草灰,下面那泥只是浅浅一层,这草,明明便是人刻意植上去的。
      江篱用剑掀掉草皮,露出光滑的岩石,那石头上,有一个花状的凹洞,江篱看着那洞的样子,只觉眼熟。这里想必便是梨潇谷的入口,如何进入,只怕便全在这洞上。
      江篱只是蹲着,对着那洞口,仔细端详。忽然,她伸到头上,拔下那一根白玉簪,将那簪头伸入洞中。果真如此,若非她日日戴着这玉簪,今日来此,只怕要无功而返。
      玉簪入洞,便听有细小的“悉嗦”声,江篱白净的脸庞上露出了笑意,她的嘴角,即使不笑的时候,也总是微微扬起,让人觉得她可亲。可是这么些年来,她却很少真正笑过,今日这次,只怕也是难得一见。
      响动过后,岩石板向一旁移去,露出偌大的洞口。向下望去,长长的石阶,看不到尽头,只有微弱的光线闪动,预示着出路的方向。江篱唤过夜雪,牵着它入内,不忘将那岩石板重新关上。她既进了来,便从未想过如何才能出去。
      洞中地方狭窄,石阶上已长出青苔,稍显湿滑。进洞时,夜雪抢在前头,挤进洞去。江篱自然明白它的意思,这洞内不知有无凶险,夜雪忠心护主,生怕江篱遭不测。江篱时常会想,人都说马乃牲畜,可是很多时候,它却比人来得更为重情重意。这个世上,除了夜雪,她很难再去相信任何活物。
      马蹄声声,江篱不自觉便和着那节拍走下台阶,前方的一丝光线是唯一的指引,江篱的心中开始敲起鼓来,越到要见到他时,心情越为紧张,也越是复杂。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抑或,他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如此想着,路便觉得好走一些,仿佛在更为艰难的事物面前,眼前的这些小麻烦便可忽略不见。
      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眼前的光越来越亮,江篱慢慢看清了洞中的景色。这洞不像是人为开凿,形状并不规则,像是先前走下来的地方便较狭窄,可到了后半程,却又开阔起来。
      夜雪似乎有些不安,回头望了江篱一眼。江篱走上前去,想与它并排而行,却被它用前蹄赶至后方。江篱刚要开口安抚,一阵强烈的阳光已射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便抬手去挡,头往上仰,便见那洞中顶部,竟刻着十字:入得梨潇谷,生死不由天。
      这分明是人刻上去的字迹,江篱一抬手,摸上那几个字,细看一番,冷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心中一股怒气犹生,江篱顾不得夜雪,快走上前,几乎是跑着出了那岩洞,她倒要看看,她的生死,会掌握在谁人的手里。
      尽管怒气犹在,江篱却也并不莽撞,脚还未踏出洞口,剑已握在手中,两眼与双耳都保持警惕,注意着四周的一切。
      没有人,竟然空无一人。莫说连人影,出洞后便只见青山点翠,花红鸟绕,完全一副仙境模样,丝毫不见有何危险事物。
      江篱心内疑虑未消,依然小心地向前探路。此处与来时的山路真是大不相同。谷外冰天雪地,绿意尽被白雪覆盖。可是入得谷内,却是春意阵阵,饶是她衣衫单薄,也觉暖意融融。此行若非有事在身,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游玩一番,倒也惬意。
      江篱牵着夜雪,沿着一条丈宽的小溪往前而行。突然,她觉得手中的缰绳一紧,回头看去,只见夜雪像是受了刺激,拼命摇晃身体,最后竟将缰绳从江篱手中扯了回去,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江篱愕然,手已按在剑柄上,拇指轻轻一动,“喀嚓”一声,剑已出鞘半寸。
      夜雪奔出几步,停了下来,仰天长嘶不止。江篱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只雀鹰在天空盘旋数圈,突然加快速度,冲夜雪飞来。
      “小心!”江篱急得大叫一声,拔出剑来,便要将那雀鹰斩杀。可待她跳至夜雪身边,尚未动手,却又停了下来。她已看清那雀鹰的模样,知其对夜雪并无加害之意,便又将剑插回鞘内。
      夜雪见那雀鹰,极为兴奋,不愿再往前而行。江篱知它心意,不愿勉强,只嘱咐它留在原地,便独自一人向谷内而去。
      走出不多时,一阵大风刮来,不知从何处,竟裹来许多白色花瓣。江篱抓住几片,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那是梨花的花瓣。此处既名梨潇谷,想来梨花必少不了。
      江篱望着那花瓣飞来之处,不自觉得便走了过去。此处只是一条狭小山道,以她的经验,再往前走,必有空旷之地。
      果不其然,拐过前方一个弯,天地便全然不同。一片梨树林出现在眼前,此时谷中正值春季,满树的梨花开得繁茂,白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便如一个个花球般,将整个林子都装点成了白色。
      隐约间,江篱看到林中有一模糊的身影。一阵舞剑声传来,虽听不连贯,却也能分辨出,此人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如此距离,依然能有剑声传到,非寻常人所能做到。
      江篱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是他,必定是他。敢在入谷的山洞内写下如此狂傲的字,舍他其谁。他的雀鹰也在此处出现,更何况,再走近几步细看之下,那身穿白衣的男子,此刻所舞的,正是那套他最为得意的作品:伏裳剑。
      他也曾手把手,将这套剑法传授于她,只可惜,缘分太浅,江篱尚未学会,便与他人世两隔。未曾想,十年之后,再次相见,却依然可见这套剑法。
      白衣男子舞得兴起,似乎并未感觉到有人已到了这梨花林中。江篱心跳加速,慢慢向他走去。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甚至有一种错觉,感觉并非自己的手在抖,而是手中的剑,看到那人,竟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篱停住了脚步,她的犹豫,自从出三生门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如果她能拒绝,她此生绝不会再想见他一面。可此刻,她却是主动来到此处,而且将要开口求他,求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挣扎,会不会笑得十分之得意?
      江篱就如此,站在了梨花林中,花瓣还在随着风往下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飘到脚边,又被吹向远方。江篱觉得,自己就如这梨花花瓣,这一生,都在被外界的压力推着跑,为了别人的意愿而活。
      那一刹那,真真只是一刹那,她突然追随了自己的心意,毫不犹豫,拔出剑来,踏着满地的白色花瓣,如一阵风般冲向那正在舞剑的男人。
      那人的身后,两只黢黑的眼珠正望着自己,见江篱冲来,发出一阵冲天的长啸。江篱明知那老虎凶狠,却还是不为所动,剑尖点地,借力跳起,双脚先后踏在一旁的梨树上,从上而下,直朝那猛虎眉心刺去。
      剑未刺到,一股冲力便从剑尖传了回来,震痛了江篱的虎口。她定睛一看,果真是他,出手格住了她的剑。
      “为什么?”江篱站稳,手腕翻转,将剑搁于背后,注视着面前的男子,问道。真没料到,来时想了千言万语,竟会用这一句做开场白。十年前,那个夜晚,两人分开之时,她心里想的,竟也是这句话。相隔十年,她才终将它问出口,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世间如此多巧合之事,江篱亦不能避免。
      男子一双单凤眼,望着江篱,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突然柔和下来,笑道:“它是我的朋友,就如夜雪对你一般。”
      江篱这才将剑收起,将头慢慢低了下去。如果一直这么看着他,她不知会做出怎样冲动的事情来。
      男子显得有些尴尬,他自然明白江篱的心思,转回头,用眼神示意猛虎离开。那虎极通人性,甚至不用开口,便知主人心意,未发出声响,悄悄地离开了梨花林。
      “为何来此?”男子还是开口了,与其让江篱为难,不如自己出声为好,他不愿看她这副模样,仿佛受了他欺负一般。
      江篱走上几步,来到男子面前,闭上眼,满脸平静,突然右腿一软,单膝下跪:“跟我走。”
      男子伸去去扶,却被江篱躲开,只得收回手,道:“为何?”
      “三生门有难。”江篱觉得此话真是难以出口,可是却又不得不说,她不善于撒谎,在他面前,更是无谎可圆,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看穿。虽然实话让人尴尬,却也是非说不可。
      不出所料,男子听得此话,将手中的剑一甩,扔在地上,仰天大笑起来:“想不到,你也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江篱,你赶来此处,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话吧?”
      “是。”江篱只答一字,多说无益,苦苦哀求并不会让他心软。
      “你觉得我凭什么会答应你?”
      江篱抬起头,站起身来,一脸傲然地看着他,道:“只因,你欠我一条人命。”
      地上的剑被风卷起,瞬间飞了出去,扎入一棵梨树上,剑身没入树身,只留剑柄在外,不停地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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