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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噩梦 ...

  •   月华的眼,月华的眉,月华的唇,月华乌亮的青丝。
      一切离他都是那么近。
      月华就依靠在他臂弯里,佯装地嗔怒,柔媚地娇笑。一低头就能将伊人所有美好纳入眼中,仿佛永远百看不厌。
      胸膛因拥抱而充实,令心瞬间也柔软起来。嗅着从发根溢至梢末的香气,忐忑得以平复,只知痴痴凝望那美丽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润泽的红唇,以及那双莹紫的眼……
      莹紫的眼……?

      白玉堂半支起身子帮梦呓中的展昭重新躺好,正准备扯下那抓在双臂上的手,只听展昭忽然低嚎一声,手如触电般飞快远离,身体则因吃惊而弹成弓型。
      “怎么是你?”
      即使不看展昭此时的样子,他也可能从他强硬的声音中觅得一丝戒备。
      “月华呢?你将她怎么了?”有力的十指再次纠缠上来。“不要动她,我们之间的恩怨跟她无关,把她还给我!”
      究竟怎么了?梦变了吗?白玉堂满心好奇。
      还不及反应,就被展昭用力一推。白玉堂立时朝外翻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险些滴溜溜滚下床,幸亏反应及时,撑住床沿稳住了身形。然而连缓神的机会都不给,展昭又猛地扑来一把将他按头压在身下。
      叱喝声,是前所未有的高亢凌厉。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既然死了,为何还要从地底爬上来?难道,你一定要将拖我下去才甘休吗?!”
      白玉堂又气又恼,哪管展昭清不清醒,已然叫道:“展小猫你犯什么混?!下手没个分寸,弄疼你白爷了。”
      展昭置若罔闻,只自顾自道:“我现在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人需要我。所以……把月华还给我,然后你走吧,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无限悲戚瞬间冻结成无情的杀意。“我警告你,不准动月华一根头发。否则,展某虽不喜杀人,但既然已经杀过你一次,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肃杀气息从脑后清晰传来。白玉堂虽不明究竟,身后庞大的杀气逼近却是不争的事实。
      猫儿想杀他!
      这个意识让白玉堂惊惧难平。当然,他很清楚展昭要杀的不是他,而是此刻深陷噩梦,错把他当成了梦中仇视的对象。
      如果出手,他有绝对把握治得住展昭,但那也极可能会伤了对方。因为当两个高手认真对上,是不可能轻易留手的。
      于是慌乱中,他只得大叫一声:“猫儿,是我!”
      压在背上的身体猛地一颤,接着插在他发际的五指也跟着发起抖来。白玉堂知道,展昭似乎对他那声生了反应。
      所谓高手,得到小小一个空隙便可轻而易举扭转乾坤。
      白玉堂是高手,所以下一刻,他摆脱钳制,凌空横身一翻跃,立刻异位而处将展昭压到下方,并反剪住双手。
      即使黑夜,微弱的月光仍把展昭满脸表情巨细无遗展露在他眼前。有愤怒、痛苦,亦有焦躁与……恐惧。
      恐惧?他没眼花吧!白玉堂盯住展昭侧颜发怔,只觉难以置信。
      “放开我!我不会和你走的,紫瑾。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休想摆布我。”
      紫瑾?什么东西?还是……人?
      居然想摆布猫儿,这么厉害?
      白玉堂感到展昭挣扎越来越激烈,正想开口叫醒他,却惊觉掌中骤然一空。只见展昭挣脱白玉堂的控制,毫不留情挥掌朝他袭来。
      劲道十足的一掌让展昭胸膛燃烧的愤怒完全得以宣泄,且朝白玉堂下肋直奔而来。白玉堂大惊失色,为避此招不得已纵身翻下床。冷硬的地面没把他摔得生疼,倒让侵入脚底的寒意哆嗦了下。白玉堂跳起,俊颜大怒,破口骂道:“死猫,你若再来,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话未说完,展昭又是一拳打来。白玉堂低头闪过,躬身夺步欺到展昭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冲倒回床上。床架受不了这等撞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嘎吱声。白玉堂低声咒骂一句,抬手拂过周身大穴想把展昭定住。谁想刚喘上口气,竟发觉展昭手脚自如,竟原地兀自发难。
      “你个死猫,梦游还会用移穴功。你是要累死你白爷爷啊?”白玉堂嘴里抱怨着,手上功夫可一点不敢滞后。一招漂亮的剥茧抽丝,迎上展昭的劈空掌,便是一圈,接着身形如风驰电掣转眼再次将展昭按在床头。
      双手死死抓住展昭双腕定在两侧,双腿也紧紧缠住展昭的腿。
      维持这副姿势僵在那里,白玉堂不觉自嘲起来。想到适才开展昭玩笑,这下若被外人撞见,只怕真是不幸而言中,要成为煞有其事的谣言根源了。
      白玉堂嘴里骂骂咧咧声音不轻,按着平日展昭警觉的个性,早就醒了。可今夜展昭始终陷在梦里,怎么都叫不醒。原本白玉堂还觉古怪,后省起苏白晚间送来的汤药,想到对方说过在里头加了点药物助眠,就是一阵苦笑:这镇静催眠的效果也太好了吧。
      展昭气力不小,长时间抵抗弄地白玉堂精疲力竭。白玉堂恼极,干脆整个身体完全倾上压住他,警告道:“够了吧你。我可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了,你若再乱动,小心我现在就一掌打昏你。等到明天头上长包,你可别来怨爷。”
      不知是威胁收到效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展昭忽然停下当真不再动弹。
      全身紧绷让白玉堂一刻不敢松懈,防范着随时可能的卷土重来,但意外地,僵持了一会儿,展昭竟松懈下来,取而代之是满脸的苦痛和悲愤。
      他冷声道:“放了他们。你没必要为难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和一个女流之辈。你只是要我而已,放了他们。我……和你走。”
      猫儿在说什么?什么放了他们?什么和你走?
      等一等,让他想一想。
      和月华短暂美梦后马上就变成了由那个叫紫瑾的人操纵的噩梦,那个“你”如果是指紫瑾,那他们——不懂武功和女流之辈,女流之辈定是月华无疑,那另一个……莫非是包大人?难道梦里那个紫瑾正用他们在威胁展昭?
      白玉堂稍稍理出点头绪,不觉对紫瑾生出无限好奇。因为直觉告诉他,展昭这次失踪大半年铁定与此人有着莫大关联。
      “紫瑾,放了他们。”展昭再次强硬令白玉堂又是一阵紧张。但接着,展昭复又软下去。他的唇微微颤抖,脸上满是苦苦压抑地不甘和忿恨。“你若敢伤他们一分一毫,便是毁了与我谈判的一切筹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紫眸再次眯眼轻笑,鬼魅的身形如风般绕着月华和包拯转了一圈又一圈。展昭霎时面色发白,因为他知道,适才紫瑾的手指有多少次假意拂过两人周身死穴。
      苍白的脸庞阴沉至极:“你究竟想怎样?”
      划过唇边的笑始终闪动着邪恶:“你那么紧张他们的死活吗?”身形突地消失,再次出现已是在展昭身后。“我突然开始好奇了。在你心中这两个人到底谁更重要一些?”
      展昭回身反劈一掌,然紫瑾却早就哈哈大笑着再次消失出现在丁月华和包拯的身边。他的手托起月华含怒的俏脸,阴恻恻道:“这有那么难选吗?要是我,早知该怎样做选择。那包拯与你非亲非故,不过是一个惯常使唤你的上司。而这位娘子就不一样了。啧啧啧啧,如此美若天仙,又对你情深意重。展昭,你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拿开你的脏手。”当紫瑾的手在丁月华脸畔流连,展昭早已怒不可遏。此时更是攥紧双拳,踏上一步。
      紫瑾哈哈大笑,忽而面孔一沉,绝美的笑颜顷刻变得阴森恐怖。他把手滑至丁月华白皙的颈项。“说我手脏?无所谓,等我用脏手扭断这娘子的脖子送她上路,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手一紧,丁月华的脸立刻因痛苦而扭曲起来。
      展昭因愤怒已爆出血丝,他吼起来声音格外沙哑:“放开她!不要伤她!”
      “我就是要伤她你又能如何?”
      “你……。”展昭双目一沉,瞬间冷寂下来。“你若伤她,结果便是这样。”
      语罢,右手高高举起,对着自己心脏处便是一掌击去。
      然而他的手掌没能落到他想落的地方,因为他看到紫瑾那双诡异的紫眸再度近在咫尺,看到他的右手已被紫瑾紧紧抓在手里。冷笑夹杂着狂怒在紫瑾眼底复杂翻搅着:“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更不会放过他二人。”
      展昭冷漠甩开紫瑾,道:“我并非求死。我只是要你知道,不管你诸加在他们身上多少痛苦,我都会一一还给他们。他们若因我而死,展昭决不独活。”
      “展昭,你倒懂得用女人那套要死要活的把戏来要挟我。”紫瑾挑眉冷哼,“其实你的心思又有什么难猜?你不愿包拯死,为的是公,为的是天下;而那女人才是你的私心对不对?”蓦然间又莫名地笑起来。“但你是不是忘了,那女人早已经死了,是因你而死,为你而死,而且……还是死在了你的怀里。”
      “休要胡言。月华明明还活着,明明……明明就站在那里。”
      展昭额间滚落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月华确确实实就在眼前。
      “你真的那样认为?”
      紫瑾邪魅的嗓音再次如梦魔般侵入耳中,幽灵般的身影毫无声息从身后缠上,一把揽抱住展昭的腰。他看到展昭向月华不自觉伸出了手,于是狂笑不已,仿佛他知道那只手想抓的是永远也不可能抓到的美丽泡沫。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虚伪的快乐让你忘记了真实的痛苦,看来我很有必要为你重温一下旧梦才是。”
      紫瑾随空一挥手,原本昏暗成片的四周一下子变的更幽深,整个空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展昭和丁月华。手再是一挥,丁月华飘了起来。与其说是飘,不如讲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脖子给提了起来。
      “住手!——”
      不自觉呐喊出声,展昭背脊已泛起战栗一片。转身一把揪住紫瑾的双臂,双眼初时像是要喷出火来,随后明眸复又黯淡,带着一丝不甘,双膝骤然一屈,竟跪落在地。“不要伤害她。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我可以把命给你,只求你不要伤害她……。”
      紫瑾就那样看着哀求的男人,深情渐渐随着软化了的眼神仿若要渗出灵魂表皮。他也跪下来,先是拢住展昭双肩,然后温暖的拥抱围了上去,将展昭紧紧困在双臂之间。
      “展昭,原来你也是个如此软弱的人。那个顽固到死都不认命的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向我这个你最痛恨的人下跪,向我恳求,向我示弱……。我该拿这样的你怎么办呢?我该给这样的你什么样的答复呢?”
      展昭抬眼看向紫瑾,只觉那双邪眸中的紫意已黯淡下来。心头不由一松,就在他以为紫瑾已打算放过月华,骤然又见紫瑾爆出一声癫狂难抑的大笑:“很好,你那么在乎她,是因为爱她吗?哈哈哈,很好,很好!”
      疯狂的笑像是千万蝼蚁啃噬脏腑。展昭脑中每一根神经都被那笑牵引着撕扯着,渐渐乱成一团,脑海冷不丁浮现出那日月华被杀的惨状。
      不,这不是他要的。他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他必须阻止,必须!
      当头脑开始产生意念,他的手已不禁伸向了狂笑中的紫瑾。那只手快如闪电,仿佛比任何一把利剑还要锋利,转眼刺穿了紫瑾的小腹。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淌下来,可是刺耳的狂笑仍在继续。紫瑾的眼仍是可怖的紫色,脸上仍是仿若病态的白,只是那件紫黑的绢衣上的色彩却在慢慢褪去,先是深紫,再是淡紫,而后是蓝,最后……化为了月华那件最常穿的青衣。然后紫瑾的脸也在展昭满眼难以承受的惊异中变了,一点一点,一粒一粒,化成了月华那张绝世丽容,最后连那双魔性的眼也变了……。
      “……月华?”
      唇在颤,齿亦在颤。颤动越扩越大,于是唇齿交叠咬破了一边的嘴角。血丝缓缓流下,滑过展昭那张已经煞白的面庞。
      他的手也在颤,尤其是那只正穿破丁月华肚腹的手,轻轻颤着,微微抖着,一点点从那滚烫的身体、灼人的血液里缓缓抽离。
      最后一次抽动,伴随着难止的血浆喷溅了满脸,伴随着伸手接住月华仰倒去的身子。诧异,懊恼,悔恨,眼中百感交集,望着怀中的伊人,他已说不出任何言语。
      是他杀了月华?是他亲手杀了月华?
      脑中的疑问和满眼的真实仿佛来自一个世界同一刻的两种影像。
      为什么是他杀了月华?他杀的不是紫瑾吗,为什么死的人却是她?
      为什么她会死?为什么她会倒在他怀里?为什么她的血会占满他的衣襟?为什么她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为什么她的眼睛用着那样奇怪费解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梦般的呢喃又开始了,可是展昭的脸却不再洋溢幸福,痛到极致近乎麻木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白玉堂的眉眼,令他就这般不知所措地看着这样的展昭,滞阻了思考。
      随后所有的彷徨被展昭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给夺走了。如此惨痛的哀嚎惊得白玉堂三魂七魄整整吓丢一半。待反应过来,他早用手捂住展昭的嘴,然后紧张地朝门窗方向东张西望,生怕门外会有人探头进来。幸好,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次望向展昭松开手,白玉堂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谁想,只一眼,心仿佛被什么给揪住了,一把一把拧起来,有如被拧干了的衣衫。心在跳,却越跳越慢了,因为他的呼吸已经屏起,思绪已经僵止,眼也已无法挪开。
      右手,不自觉伸了过去,接在展昭左侧脸庞旁。
      一滴灼热刹时降临在他掌心。
      异样的灼热,异样的烫,仿佛是要将整个掌心炙穿。
      然而,怎么可能炙穿呢?
      那只是一滴水而已,只是一颗泪而已——展昭的眼泪,晶莹剔透,从不肯在他人面前流下的……
      好烫。好痛。
      烫的是手掌。痛的是心。
      为什么展昭的眼泪会热到发烫?为什么他看到他的泪会觉得那样痛心?
      本想将掌中的眼泪举高,一不留神居然就那样滑落了。泪滑落的轨迹通过食指,留下残迹,于是白玉堂将食指给伸到嘴边压在唇上。
      好苦。
      不是咸,而是苦。
      原来连他的泪还是苦的。
      伴着一股清淡入鼻的莲香,心脏又开始回复激跳。只是这次却越跳越快,越跳越急,恍如随时都有从心口处蹦出来的可能。
      奇怪,为什么头脑还是无法思考?眼神还是无法挪移?是着了魔了吗?对这猫儿不是已经看过千千万万遍,早就看厌了。就算是他流泪……啊,似乎那一次感觉着背上的湿润,他的心也有跳得那么快,那么急,那么难以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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