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一百年》阿D

8、Chapter 8

　　又过了几日。
　　浓冬正冷的时节，河面完全的结冰。这个冬日的下午，天空阴冷灰暗，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山道蜿蜒的小路被雪覆盖，两旁的树林仿佛延伸至无穷无尽的黑暗，一栋古旧但庞大的宅院，就矗立在这森林的深处。
　　那是穆莲的母亲最后留守的景家老宅。
　　穆子旭的第一任妻所在的景家，是南孚村有底的名门望族。景家世代为官，以高超的医术为德，很受人尊敬，只是景家香火不旺，到了这一代，单单得了一个女儿，便是穆莲的母亲景红棉。论起容貌品性，都是大家作风，不仅精通父辈传承的医理，也深爱文艺音乐。只可惜嫁给一个如此狠心薄情的男人，那景红棉没活到战后便在期盼中忧郁死去，一同带走的还有这景家老宅原本为数不多的温情与欢乐。穆子旭在外飘荡多年，最终选择回到景家的旧宅，这个男人风流成性，女人香里换了一个又一个，把失明的儿子扔在这大宅之中，数月不归是习以为常之事，无人会以为穆子旭回到这里这是出于对亡妻的悼念。这其中的缘由，没有任何人想得透彻。但，无可置否的，穆子旭带回来的独子穆莲，是景家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敞开的窗台前，穆莲静静的靠在一张躺椅上，搭着一张薄薄的毛毯，无神的眼睛怔怔的盯着窗外的世界。屋里火炉的火早已熄灭，无人添置，三角钢琴架和地上散落着乐谱，屋子看起来凌乱不堪。唱片机久久不用而积满了灰尘，红漆木的桌案上，有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美丽的旗袍女人抱着可爱的小男孩，小男孩坐在女人膝上，抿着唇笑得一脸惬意。
　　过去的时光一去不返。如今的他，保持着音乐里培育的纯粹与优雅，但也比任何人都寂寞孤独。
　　风呼呼的往房间里灌，他的呼吸都带着白气，而那风里夹杂着的细碎雪花，点点散落他的衣襟上，化为晶莹。
　　这宅子又大又空旷，寒冬一至，无论寂静和寒冷，都感觉将人整个的淹没。
　　轻微的马蹄声夹杂在风雪之中，蹄声由远及近，车轮滚滚，老宅的大门敞开，在这风雪之中，肃杀一片的寒冬，竟有新客到来。寂静的老宅终于有了几丝嘈杂，楼板脚步响动，他的房门随即被人轻轻扣响，“莲少爷——————”
　　“进来。”他身姿未动，仍然是躺在原处。
　　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黑布裙的小女佣，目不斜视，微微俯身，不带一丝语调的平板声音说道：“莲少爷，城里来了贵客，已经到了楼下正厅。客人说想见见宅子现在的主人，正好老爷没在家。”
　　“不曾说明我眼睛不便？”他淡淡的问道。
　　“回莲少爷，我们已经和新客人说了。但她们似乎与夫人曾有往来，坚持要见您。”
　　他眼眸微止，起身，神色已然有些改变。
　　已逝母亲的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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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家老宅虽然年月久远，但结构却甚是恢宏，隐匿在山林之中的是几栋错落有致的挺拔建筑，主屋侧屋都是二层以上，景家老爷崇尚洋文化，宅子的建造虽老，但景红棉结婚时房子早已改建得有些欧式，景红棉死后，穆子旭返乡，借着这块风水宝地建起了乡村富人馆，春光明媚的三月间里，穆子旭从城中哄了那些达官贵人富太太们前来马车闲游，小憩三四日，从中捞了不少好处，不久便得了一个闲职的官位在城中坐着，也算是十分惬意。一般引客人入住，都是外层新建的洋楼，而老宅的一些景家仆人，便和主人入住在洋楼后的旧式三层建筑中，这倒是不曾改变的习惯。
　　只是现下并非春暖花开，有什么人在这时候入住旅馆？
　　接待客人的大方厅里，铺着华贵的羊绒地毯，四五十岁的男人站在穆莲身边。这小眼睛的男人姓阮，名玉，面相有些阴沉。阮玉自小便在这景家长大，祖辈也都侍奉景家，是景家现下最大的管事，景红棉在世之时，这阮玉还未曾这么嚣张，然而如今女主人死了，阮玉便是肆无忌惮，穆子旭不在，留下十五岁的穆莲，虽说这孩子才是景家的正主，但这孩子目不能视物，性情古怪自闭，平日家中的事全是阮玉一手操持，这正得阮玉的心意。他早已对景家偌大的家产虎视眈眈，若不是还对那个捉摸不透的穆子旭有所忌惮，此刻他便是杀了这乖张的小子也不在话下。他平日里对待下人严厉狠辣，稍有不慎便残胳膊腿，签了奴籍的下人们敢怒不敢言，小心谨慎，唯恐犯了太岁遭殃。前些日子死了个不怎么伶俐的小丫头春琳，只是因为穆子旭难得回来一趟，不见了一只钢笔，当天下午伺候着的正是春琳，于是那穆子旭走前把小丫头交给了阮玉，最后活活打死了。死了便是死了，这乱世里，穷人的命恐怕比富人的狗都不如。
　　阮玉现下眯着眼睛，立在一旁，看着抬进正厅的一箱银饰，一些金条，不由得心花怒放。沙发上坐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暗香扑鼻，她身边还有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女孩，二人穿着堂皇富贵，即使是阮玉，也不曾想起自己的女主人是否与这陌生样貌的女人有所交集。
　　那么漂亮的女人，见一面，终生难忘。
　　女人裹着厚厚的狐裘，白衣如雪，映衬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她身边那小小的女孩，穿着大红色的衣裙，料子倒是精贵，只是那孩子不时咳喘，样貌如同陶瓷娃娃一般娇小华丽。
　　“倒是没想到红棉姐姐的孩子，生得这么俊俏。”那白衣女子轻笑起来，声音柔软入骨：“穆少爷，我叫贺兰雪，曾与你的母亲有多年的通信，只可惜她年纪轻轻，竟然病逝。我听到这消息，不免悲痛，那时远在他乡，不曾来见。近来故乡战乱连连，我们母女避到佧州，见到了你的父亲子旭，他对我们母女十分盛情，说是可以暂住红棉姐姐的老宅旧家。远道而来，没什么厚礼，这一箱子首饰，便全数归于景家，从今往后，穆少爷称我一声雪姨，切勿与我见怪才是。”
　　穆莲坐在一旁大钟下的沙发上，心中却有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合情合理………………只是，突兀极了。
　　室内扩散着女人的幽香，想必是倾国倾城的女人，却都叫这些人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凝滞。不免好奇那女人的容貌。
　　“既是母亲的旧友，坦然入住便可。”他说得不冷不淡，却看不见对方眸光中隐隐的探寻。
　　“雪小姐太多礼了。”阮玉抬眼，看着坐在那里的女人，心中喟叹这女人身得艳丽芳华，仿佛非人间姿色，高傲妖艳，如同魔魅之花：“有雪小姐这样的美人入住，是我们景家的荣幸。”
　　贺兰雪微微抬头，这瞬间，审视着这有些异于常人的主仆关系，她漂亮的唇微微抿着，有了一丝隐含的微笑。阮玉这话说得逾越极了，非但没把这个穆家少爷放在眼里，也向外人宣告着他在家中的地位。但看着那云淡风轻的少爷本尊，非但没有反驳，反而沉静未置一词，习以为常，也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真是有趣。
　　“穆少爷，贺兰雪冒昧，眼睛果真无法视物吗？”女人柔婉的声音点点传来。
　　穆莲沉寂半晌，微微点头。
　　“那还真是可惜。”贺兰雪无限风情姿态优雅无比的饮下一口香茶，“那必然是久居家中，与小女珊泽一般同病相怜。我家这个女儿，自小也是喜爱音乐得紧，只是因为天生体弱多病，一年中有七八个月都躺在床上，她早已从红棉姐姐那处钦慕穆少爷许久，如今来这里，也算是随了她的心愿。还望穆少爷多多帮忙照应才是。珊泽，来打个招呼。”
　　“穆哥哥好。”
　　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
　　仿佛和那前几日认识的女孩，并不一样的个性。不，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失明这些年，感官更为敏锐，只怕眼下这小女孩，是极为羞怯。
　　一声一声的轻咳，这孩子的身体，似乎不是一般的糟糕。他听到了不稳的呼吸，想象着单薄的小女孩的样貌，带着一些如早春花朵的特有娇贵矜持。这么小的孩子，也有这般谨慎的心思？七窍玲珑的母亲身边，带着的竟然是这么个孩子。
　　“珊泽，穆哥哥累了，我们长途跋涉，先住下来，你若有什么心愿，或是想找穆哥哥玩，可以请他改日陪你。”
　　贺兰雪悠然说道。
　　“东厢二楼有一个安静的房间，雪小姐若不嫌弃，便住那处吧。对面的小隔间可以让珊泽小姐入住。”
　　阮玉眸光微闪，说得倒是井然有序，但未曾忘记指点下人抬那一箱子金银首饰，心中好不得意。穆莲话少，这个家谁有分量一目了然。
　　贺兰雪上楼，身形微顿，看向坐在那里只字不语的穆莲，若有所思，倏然，穆莲微微回头，若非他双目无法视物，贺兰雪几乎以为，他与她是双目对视。
　　敏锐————绝非凑巧……贺兰雪只觉得讶然极了。
　　看来这个穆家少爷，也没外表看起来那么沉寂，贺兰雪的唇愉快的扬起来，步上二层。
　　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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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雪？
　　穆莲坐在那处，听着没有丝毫紊乱的脚步，步上台阶。
　　言谈对话，是完美的女人。从阮玉的恭敬而言，是能压住台面的女人，但从香水的品味，是和自己的母亲温沉的性子截然不同的女人。那样性格的母亲，会交这样的好友？
　　非常清楚自己父亲的为人，只怕是看中这女人非富即贵。
　　滴水不漏的言谈举止，正是这般，才觉得奇怪…………和她交谈，有一种奇怪的气息，扩散四周。
　　妖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