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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泽 ...

  •   第一章血泽

      鸿蒙之初,混沌一体;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始为天地;
      ……昔有昆吾,其居地多金,其人善冶。
      ……
      帝平四夷,天下归一,乃铸八剑以镇八方,祈万世昌盛
      ……

      I
      “先生,您的票!”售票员小姐递上门票的同时附上职业性的微笑。
      我接过印着青铜古剑图片的门票和附加的解说图和明信片,走入柠檬黄灯光点缀的中国古剑展的展厅。
      一个个曾在时光长河中不计其数的战场上狂舞的身影,如今都静静地躺在绸缎包裹的锦铺上,让无数未历千年的众生回顾先民东征西讨的岁月。
      子母青蚨、越王勾践、三尺龙泉……
      昏暗而充满神秘气息的灯光透过厚厚的玻璃罩,洗礼着每一柄古剑,照耀着它们镀亮的涂层和深色的错格,千年之后依然寒光闪烁,引来参观者的一阵阵惊叹,以感慨古人精练的技艺。
      路过青蚨剑——它并不能算作这里其它剑的同类:没有经过熔炉的沐浴,没有享受过铁锤的锻打,只是用据说涂着青蚨之血的铜钱穿编而成。青蚨钱又称“飞钱”,传说青蚨有子时,将母子青蚨的血液涂在铜钱上随身携带。涂着子青蚨血的钱使用之后,花出去的钱会自动飞回来——因青蚨思母……
      后来,多数的文人名士多以铜钱编成宝剑的形状佩带,表示心系祖国——
      哼,人们得到青蚨血的目的真的有几个是忧国忧民的?藏青蚨者,还是多希望衣食完美,金库充足……还好青蚨已经绝种了,母青蚨不在,子青蚨的剑还有什么用?
      精工的错镂花格之间闪动着青铜的光辉,镀铬的剑体历经千年未有锈痕。“越王勾践”铭刻其上。王者之剑,无论轩辕、赤霄、太阿、工布……哪一柄都浸透着万千生灵的鲜血,为生存,先辈们才锻炼出如此精湛的杀人利器……
      光洁的宝剑们,在成为陈列品的今天,躺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依然沉睡在过去的染血梦境中……只有征战厮杀才会使它们愉悦——因为这在它们被锻造之时,就是刻上的使命。
      终于,在角落的一个玻璃橱中,我发现了和两柄汉朝古剑并列放在一起的它。瞥了一眼说明牌:西汉XX王墓随葬品,青铜剑I、II号,铁剑I号,铸成年代西汉XXX年。前两柄剑有铭文,标明自己系名家所制以及铸成年代,所以大概考古学家认为它和那两柄剑是同时代的产品。它通体靛青金,只有两道闪电状的血槽呈现黛色。地下千年,它的刚猛之气丝毫没有减损——震宇……
      震宇空留躯壳于此,大概自从它随着那个汉代王公入土之日就不在这里——被贵族当作摆设,它倒宁愿跟随侠者餐风露宿,没魂的剑,看上去比普通剑还要普通。
      讨厌它那个爱讲大道理的主人,所以连它一起不喜欢。
      心情——这么说吧——有些疲惫,我离开了中国历史博物馆,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宾馆。
      进了房间,我从柜子中取出提琴匣一样的盒子,打开密码锁。银色的锦缎上静静地躺着一柄和宇震差不多的青银古剑。不同的是,古剑没有开刃,厚厚的钝刃连薄纸都无法切断,也没有血槽,只是刻着一条有翼的飞龙——
      “我今天看到震宇了,应龙,”我说,“那家伙正身在历史博物馆睡得正香,魂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钝剑的表面有浮光流动,一瞬间,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古服美妇的幻影。
      这,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影像。
      “别的没看到,巽女、苍离都不知道在哪里,不过就算找到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应龙的影子飘到我面前,无言地述说着。
      “放弃?不,我绝对不会放弃!”我冲她喊,她后退,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可以说类似悲伤吧,因为她是一柄剑,铜铁铸造的物体,没有感情的剑。
      我也是——

      II
      我从熔炉中醒来的那一刻,就记住了一个意念:血,更多的血——
      带着这个初始的意念离开熔炉,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我感到体内的热量迅速散失。立刻,我被浸入冰冷的液体当中,“嗞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我的热量很快被吸收殆尽。铁钳将我放到铁砧上,一下下的敲打再度确认着那个意念:血,更多的鲜血,我的身体要用血来沐浴——
      铸造者将我打磨锋利,镀上涂层。
      血,我需要血!我的身体在呐喊着,还有——
      “终于成功了,最后成的——给你起个名字吧……血泽好了,你的出现注定要沐浴生灵的鲜血——这也是我的愿望,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原谅我吧,云梦——”他把我拿起,剑锋在空气中迅速划过产生吟声。他要给我鲜血,我最渴望的——
      我的刃轻易划断纤维的经纬,抵触到他的肌肤,前进受到了一些阻碍,皮肤的弹性阻挡了我的前进。但很快集于一点的力度立刻切开了皮肤,我的身体在肌肉中畅通无阻,沿着肌肉的纹理走向立即就将肌肉分开——我感到灼热而粘稠的液体,意念告诉我这就是血,我存在的目的。我贪婪地享受着这充满生命力的液体流过身体的美妙感觉,它让我更加锋利,而且更加敏锐,我知道从哪里、怎样能够获得更多……
      流过的血越来越少,我的周围也在冷却,而我的感觉也比从熔炉出生时更有增强。我想我没有离开我的创造者,但此时我却无法再感觉到他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感到轻微的震动,一双柔软的手将我拿起,我能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充满弹性的肌肤——他比我的创造者更充满生命力。我有种渴望,渴望切开他的肌肤——他的血液涂满我的身体的时候,一定是极品的享受……
      “血泽——父亲为什么要铸这么不幸的剑?那么痛恨这一切,又何必要锻造出这些孩子?难道这就是我族的命运——”我感到空气的震动,血泽?是我的名字吗?父亲是什么?来到创造者的房间,他又是谁?
      有液体滴在我身上,灼热但不粘稠,没有血那种令我兴奋的迟滞的感觉,好像从熔炉诞生时落入的泉水——
      很久以后,我知道这种液体叫做眼泪……
      我冰凉的身体紧贴着他柔嫩的肌肤,他猛地一用力,我的刃切入他的身体——我所梦想的,极品……
      “从今往后,我来做你的主人吧,血泽——”他说,“除了我的血,不会再有别的血来沾染你……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我回应了他,沉迷在他的美味的血中——

      III

      斗转星移往复,日精月华滋养,古剑——千年成精……
      一百年,我知道他叫“血泽”的时候是在和我说话,“血泽”是我的名字;
      二百年,我觉得比起他温热的鲜血,我更希望贴近他柔细光滑的肢体,他的身体像剑匣内上等的丝帛一样;他喜欢抱着我说话,直到昏昏睡去——很多年,我都无法记住他说的一句话——我依然是一柄剑……
      四百年,我的旁边有个影子在晃动,它说它是应龙,我的姐姐。只不过是块精钢,钝得连张纸都切不开——我嘲笑着它——不知道为什么云梦会喜欢它。
      它没有理会,只是回答再过六百年我就会懂得,云梦——是我的主人吗?
      “血泽,如果你和应龙都是普通熔炉里出来的剑不知道是不是更好?熔炉的剑只要铜汤和锻打,不用炉引,不用炉祭,折断了只要回到熔炉里面就可以重生——只要被人握着就可以,什么也不用想,更不会因为为了得到它而撒下千万无辜的尸骨,”他带着我和应龙坐在瀑布潭旁,在那里,我们每天都这样度过,他从未再走出过这里,“本来希望他可以为自己的人民带来尊严,所以想违命把‘震宇’给他,但是他却选择了‘苍离’——摧毁别人的同时,也祸及自身;‘苍离’虽强,终究不是不及被‘他’选中的帝上的对手——‘苍离’也下落不明……普通的剑可以随意交给任何人,而你们则必须选好主人,否则会和人类一样遭到不幸……”他的声音令我和应龙感到体内有种闷响,应龙变出形体拥抱他,但我却不能。
      五百年,我发誓一定要拥有形体,去看他,去拥抱他。
      六百年,他捧出了“巽女”和“幽峦”,给那个应龙一见就会产生古怪波动的男子;
      九百年,“震宇”和他下山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默默祈祷有人也可以来领走应龙……
      千年物逝,人世更迭。
      拥有形体的感觉非常奇妙:我感到自己在上升,周围不断变换着视角,不再像过去一样只能整天看着天花板。我转了一下视角,看到剑匣中的那柄三尺青锋——精钢错格,纯黑镀身,光洁如镜的表面流动着暗红色的光泽。云梦和他父亲一样,几乎不在剑身上制作雕工或者镌刻姓名。他们认为剑如果要作武器,只要具备武器的特性就好了。
      一转身,我看到了应龙。它正浮在自己的剑体上,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对着我——
      很久以后,我知道那叫做“笑”——
      云梦在哪里?我终于获得了形体,我要让他看,我要看到他,拥抱他——想到这儿,我感到一阵颤动,发出喜悦的嗡鸣。
      我飘出去找他,他没有在临水的山岩,没有在开满鲜花的林地……终于,在一群杂乱的气息中寻找到了他的气息。与那些污浊恶气相比,云梦就像幽谷中的清泉,不染一丝尘垢。
      有人正在说话。
      “大人——他死了!”
      “死了?还说是什么在世的天人,这么容易就死了?没关系,剑一定还在!只要把那把剑给主公带回去就不会被处罚了!”
      我飘到云梦的身边,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样子:完全的素色,他的发,他的肌肤,绽放着妖艳的绯红。他的血,散发着清丽的芬芳,一切都是我千年来的最爱。但是,为什么我贴近你你却没有反应?应龙亲近你的时候你都会笑的——
      为什么?他的肌肤失去了暖意,他的血渐渐失去了那种活跃的力量?
      我猛然想起,这和创造者离开我的那一刻是同样的感觉——
      我,会永远再也见不到微笑的云梦,听不到云梦略带忧伤的声音……
      不要,不要这样!
      看着我啊,云梦!我是血泽啊!
      千年到了,我终于拥有了形体,为什么你不睁眼看着我!
      我想触摸他,但却穿过了他的身体。虽然我拥有了灵体,也拥有了形体,但是还没有实体……
      我依然,无法拥抱他——
      一阵混乱的意念冲入我的内部,瞬间我的灵体开始涣散起来——为什么?几千年已过,为什么已经成形的我还是会受到人的情绪的影响?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我努力地记着云梦的样子:银的发,苍的唇,惨白的肌肤和血色的外套……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月光幽幽地照在我的身上。我以灵体游荡出来。周围是陌生地环境,不见翠竹,不见山涧溪瀑,不见烟波大泽,所及之处只有朱漆窗格,紫檀柜椅。
      “应龙!应龙!”我急切地呼唤着,却不见它的踪影。
      有人走过来,他的样子很熟悉——气息——对了,他是那个来过云梦住所的人,那个云梦救过的人!他令人讨厌的气息,我和应龙都不喜欢,俗世的污浊,在他走后让我们庆祝了好一阵。
      他拿起我,像抱娃娃一样抱在怀里。讨厌!除了云梦我不要别人!(如果是人,鸡皮疙瘩一满地,可惜血泽不会起鸡皮疙瘩……)
      “血泽,帝藏之剑——我终于拥有你了!云梦啊,我并不想杀死你,即使你并非天人,你的才智也一定可以助我成就霸业!但是你太与世无争,太顽固,而且太迷人,同时也太危险——我得不到你,绝对不能让你成为我的敌人!”他自言自语着,丝毫没有注意我的锋刃正轻轻划破他的皮肤——血珠滑过我的剑刃。
      就因为那么一点儿你的私心,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云梦,那么,我要夺去你所有的一切作为代价——
      立约吧,直到你的生命终结……
      很快,他杀了自己的兄弟取而代之成为皇帝,然后是他的众多亲戚……在他的身边每天都有新鲜的血液供我畅饮——他亲族的血,下属的血,以及无数枉死者的血浆——
      临死的时候,他苍老如虬枝的手仍想抓紧我,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我新的契约者手中了许下新的誓约……
      还是无法满足,虚空中永不能实现的渴望……
      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

      IV
      我从云梦生长的地方被带走,越过了比大泽还要宽广的水域
      用积累了一千年的血,我获得了灵魂,得以进入这个新主人的女人腹中,终于拥有了实体……
      现在云梦在哪里呢?我想告诉他,我终于可以保护他了……
      新主人是个古董收藏家,我也借着他的影响可以在世界各地寻觅从中国流失出来的文物,寻找我失散的同伴……
      但是,茫茫人海,找一个活人就已经非常困难,更何况一个已经消逝在千年前的灵魂?
      “您回来了!”我推开那有些落漆的老式木门,正坐在柜台前喝茶的中年男子笑着说,“依然没有线索吗?那么,您的租借费白费了——”
      “我会如数缴租金的,此外还要加倍付一笔钱,因为我还要寄存一个东西——”我把装着应龙的匣子交给他,又递上一个匣子,“我——已经累了……”
      “真的不打算再找下去了吗?那么真是遗憾,”中年男子摇头接过应龙,看了一眼另一个匣子,“我的小店可不敢收留这个,同样是好剑,但是‘血泽’太危险了,它会伤害一切它碰到的生命——”
      “怎么处理随你了——”没有云梦的世界,我也不想继续空寻下去——
      “真的吗?”他打开剑匣,取出我的本体——暗蕴红光的黑剑——投入旁边的陶瓷缸中。我感到一阵刺痛,酸液正在侵蚀我的本体。“果然是好剑,连用腐水都很难溶掉——”他说。
      我的意识在逐渐从这个□□中消失,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阿守,你在吗?”中年人后面传来清脆的声音,“怎么忽然不见了?你不是说要陪我下完棋的吗?”
      好熟悉的声音……是云梦!为什么?他居然会在这里!走遍全世界寻找的那一缕青魂……我想动,但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如果你知道他还存在,怎么又会自愿消失——可惜啊,千年前你只差几个时辰就可以成为仙灵,却因为一时失误而堕入魔道,制造了那么多的杀孽……”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越来越模糊,我知道我就要消失了,永远……
      杀孽吗?我只想——保护云梦而已,在他的手中,直到折断……
      “您怎么了,先生?”那个山泉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半白的发,淡红的唇,银的眼——
      我抱住了他——终于,我拥有了实体,可以拥抱你……
      一切,都结束了——
      亘守,叹息了一声。
      ……
      “十分对不起,斯沃特先生!”亘守取出一个长长的剑匣,“您带来的那把古剑被我的猫不小心碰到酸池中溶掉了——为了弥补您的损失和表达我深切的歉意,请收下这个——虽然无法代替那把独一无二的古剑,但是它和您带来的那柄剑系同一工匠铸造的。”
      我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柄和那把古剑差不多的剑。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差别:这柄剑前后的镀层和花纹都不一样,前半部分的剑体反射金红色的光,而后半部分却是纯银色。“这是劣制品!”我气愤地指出。
      “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古剑,”亘守拿出闪现不同光泽的宝剑,“只是此剑前后经过两个铸剑师的手,原本是父亲的作品,但是因故未成时折断,所以由儿子来修补。”
      “修补?为什么不直接回炉重新熔了?”我问。
      “斯沃特先生,古老的东西是有生命的,”亘守优雅地笑着说,“传说为了铸造古剑,需要以人的精血甚至生命祭祀才可以得到绝世神兵降临,而且古剑千年成精,二千年才能成型,五千年就会得到灵魂,怎么好轻易扼杀生命呢?”
      “爸爸造的剑一千年后儿子来修补?这是我听说过的最有趣的笑话!”虽然这么说,但我打算收下这件古董——它给人一种很特殊的美感,让我不想放手,“对了,你们中国人喜欢给剑起名字——这把剑有名字吗?”
      “有,”亘守把它放回匣子盖好,“请好好收藏吧,它是这世上唯一一柄这样的古剑,名字叫做——‘乾无’,天行无恒,世事无常……”
      送走了客人,亘守锁上了房门。“阿守——”应龙出现在他面前,搂住他的脖子。
      “怎么?还在为‘血泽’难过?”亘守笑着抚摸剑灵的脸颊,虽然只是影象,“不过他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了——抱住自己最爱的人,用有形的手,虽然只有一半——”
      “不过,我没想到‘乾无’居然会出现——也许,真的有‘缘分’可言吧——”亘守点起室内的宫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周围,“我们该休息了,也许还会有重要的客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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