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折腰》陈泱泱

60、绑架（四）

　　沈裴湘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样强的光线，睁开眼，只见一双黑色的洋皮靴，她将视线缓缓上移，直到看清这双洋皮靴的主人。

　　是季照云。

　　“沈小姐，做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女人踩着洋皮靴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朱唇轻启。

　　沈裴湘其实并不意外会是季照云。

　　“季小姐这样大费周章，是想要用我威胁席珏城吧。”她知道马上就是席振军卸任新督军上马的日子，“别白费力气了，席家在京西城是什么样的地位，你比我更清楚。”

　　女人轻笑出声，并不着急开口回辩什么，只是弯下膝盖，俯身抬手抚过沈裴湘那张即使蓬头垢面却依旧难掩美艳与风情的脸。

　　心中不由的想，父亲所深爱的那名女子是不是也长者这样一张勾魂摄魄的脸，所以才惹的父亲念念不忘。

　　沈裴湘有些抵触这样静距离的接触，偏过脸的瞬间却被女人掐住了下颚。

　　女人的眉眼间再不藏恨意与野心，神色如同冷锋般叫人只想躲闪：“席珏城只是一点，沈小姐，我就是不甘心啊，凭什么席珏城这样不近人情的人也会为了你一再破例，凭什么宋彰明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也要护着你，凭什么我弟弟受着牢狱之灾而你却风光得意。”凭什么你是父亲苦苦找寻到爱女而我就是父亲的棋子。

　　最后一句她未说出口的话也是的内心最深处之痛。

　　太多不甘了。

　　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沈裴湘并未胆怯于她那双如同冷锋般的眼，也并未畏惧于颈部愈来愈浓烈的窒息感，那双凤眸直直看向女人。

　　季照云见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反倒松开了手：“沈小姐你说，究竟凭什么啊？就因为你这张脸么？”

　　她说着，微凉的指尖便划在了女人的脸上。

　　这回换沈裴湘轻笑出声，略显干裂的嘴唇有些吃力的扬了扬：“是啊，凭什么我身来就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凭什么我日日刻苦练功到头来也不过是季小姐这样的权贵人家眼中的一介戏子，凭什么我真心换不来真心，季小姐可以告诉我是为何么？”

　　她早就习惯了命运的不公，可是听着优渥半生的大小姐来和自己说心有不甘的时候，不免还是会有些心酸。

　　“除了席珏城，我并不觉得老天爷还有给过我什么恩赐。”

　　说着爱慕她的人太多了，可是她很清楚，他们所爱的不过是她这一身的皮囊。

　　唯有席珏城，是真心爱她。

　　想到这，她的眼睛便不听使唤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真是的，明明还说除夕要去他家里头吃饭的。

　　明明说好了的。

　　“季小姐，这世上不公的事多的去了，哪有那么多的凭什么。你若是要了结我，就快动手吧。”她闭上了眼，细细的感受着门外金灿灿的日光。

　　好舒服。

　　“不，我给席珏城时间来救你，等到新总督上位那天，你说，是三军总督的位置重要还是你重要......”话音未落，门外忽而闯进一个小厮来。

　　“小姐......”小厮站在门前，欲言又止。

　　季照云这才直起膝盖来缓步离开，收住了方才释放的情绪。

　　她和小厮走到门外：“什么事？”

　　“老爷来了，已经快到后山了。”

　　“什么？”

　　说实话，她根本不想让季春秋见着沈裴湘，也许是因为她清楚沈裴湘的身世，所以，妹妹季春秋要和沈裴湘有接触之时她都害怕的不行。

　　而如今，季春秋突然赶来，她总怕是大事不妙。

　　只是，由不得她多想，男人已经拄着拐杖到了自己的眼前:“沈裴湘在哪？”

　　他的口吻显得焦急与不安。

　　季照云并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父亲......您怎么来了，不是让您放心.......”

　　话还没说完，男人便抬手给了季照云一记清脆的耳光。

　　她只觉右半边脸已经没了知觉，捂着脸颊垂下了头：“父亲......”

　　“别叫我父亲，季照云，是你让桐生调换了档案，你很早就知道了她是什么身份，你的心还真是毒。”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包括桐生都被吓得埋着头不敢出声。

　　季照云捂着痛的没了知觉的半边脸，一滴滚烫的泪从眼眶留下来，捂着脸的手滑向眼角，不动声色的拭去了那滴泪，忽而笑出了声：“是啊，我当然毒，父亲，我不毒，怎么做你女儿。”

　　女人眼中的恐惧与惊慌被悲哀与自嘲所代替，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直视季春秋的眼睛。

　　霎时间，拄着拐杖的男人竟说不上话来，手有些发颤，那双黑洞洞的眼里神情复杂，微微偏头对着身后的侍仆道：“小姐身体不适，带她回去吧。”

　　他不再去看季照云，撑着拐杖往屋门前去。

　　而季照云却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

　　“小姐，我先送您回去吧。”桐生弱弱的开口，似乎因为害怕连语调都在发抖。

　　女人回过头来，神色间的波澜也沉浮而下，开口说话：“桐生，我不怪你，你不必害怕。”

　　与其说她是冷静下来了，不如说，是已经心死了。

　　她知道自己在季春秋面前，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从来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工具而已。

　　只是，在这一遍又一遍的确认里，她还是会绝望。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她的嘴里喃喃念出这句诗，神情也变得恍惚。

　　她明白，她父亲所期盼的彩云从不是自己，也知道，她父亲所期盼的彩云终于回来了。

　　.

　　门前再次出现人影，这次并不再是季照云。

　　而是季春秋。

　　沈裴湘也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理会是谁，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身后的侍仆，上前来给她松了绑。

　　起初，看到有人靠近自己，沈裴湘便下意识的抵触反抗，却发现，竟是来给自己解绑的。

　　手腕和脚踝处的禁锢被猛地解除，肌肤被麻绳勒出了血，松开的过程中不免又有摩擦，疼的她不禁摒住了呼吸。

　　麻绳松了好几圈才彻底从自己的身上离开。

　　沈裴湘这才有些不解的望向门前的季春秋。

　　男人杵在原地，就好像他手里的那根拐杖一般，一动不动。

　　她与季春秋不过是几面之缘，实在谈不上熟悉，但，这次和他见面的感觉，很是奇怪。

　　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抱歉，沈小姐，我已经通知席少督来接你了，他应该很快会到。”没有人可以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真的很想告诉沈裴湘，自己是谁，也真的很想将那两块凤凰白玉拼在一起给她看。

　　他想告诉沈裴湘，这些年，他有多想她和她的母亲。

　　可是，他不敢也不能说。

　　他应该认出来的。

　　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和阿月唯一的骨肉啊。

　　咽喉之间仿佛被塞了一块石头，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又说不出话来。

　　“季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沈裴湘用怀疑而又戒备的眼神警惕的看着周遭，转着自己的手腕活动筋骨。

　　这对父女一唱一和的，实在是叫她有些看不懂了。

　　季春秋见着了她手腕处被勒出的红痕与血迹，着急的想上前去，却在看到沈裴湘戒备的眼神时，顿住了脚步。

　　她在怕他。

　　常年潮湿阴暗的破屋，在这一刻，温度更是降到了冰点。

　　好在门外浩荡的人马声冲散了屋内的冰冷。

　　她似乎听见了席珏城的声音，有些吃力的想从地上起来。

　　席珏城收到消息后，带着人马一路往这郊外的小山寺赶。

　　这座破屋在山寺后山的顶尖，山路崎岖，没法开着车上来，他又着急，于是爬坡的时候摔了好几跤，身上那件墨色常服也沾上了褐色的泥巴。

　　跟在他身后的韩行吓得不行，生怕少督军滚下去。

　　他冲进那间破屋的时候，眼里似乎除了沈裴湘已经看不见其他任何人。

　　这两天来，他不眠不休，在京西城里，在码头上，找了一圈又一圈，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一旦自己停下，眼前就会浮现沈裴湘勾着红唇对自己笑得样子。

　　可一晃神，眼前的影子就化为了泡影。

　　说实话，他甚至有点不敢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不是自己所想的幻影。

　　他停在女人的跟前，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蓦地起雾发红。

　　“是不是没了我就睡不着觉了，你看你的这双眼睛。”沈裴湘将受伤的手慌乱的藏到了身后，故作轻松的说着好似玩笑般的话。

　　明明被绑架的人是她，可席珏城看着却比她还要憔悴。

　　男人紧皱着眉，那双发红的桃花眼微闪，将眼中的水雾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随即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来：“是啊，没了你我怎么睡得着。”不清醒的脑袋也终于在这一刻恢复了理智，急忙伸手去扶还在地上的沈裴湘，“有没有哪里受伤，能走的了路么？”

　　那双桃花眼仔细的在她身上“巡逻”了一遍，不难发现女人腿上的勒痕，已经红的发紫，甚至渗出了点点血迹。

　　看着这样的脚踝伤，席珏城也不难推测出她的手腕应该也被绑了，于是，将女人藏在身后的手拉回了身前。

　　勒痕比脚踝处的还要触目惊心。

　　男人垂着眸，满是心疼与自责，小心翼翼的揽过了沈裴湘的腰肢：“我抱你走吧。”

　　说着，沈裴湘便觉得身体失了重，自己已经被男人横抱在了怀里。

　　女人的身体犹如冰块一般，想来在这个四处漏风的破屋里冻得不清。

　　席珏城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季春秋，那双原本还带着柔情的眼瞬即布满阴鸷：“季春秋，我不管你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你和季照云再将主意打到沈裴湘身上，就不是把你女儿关几天这么简单能了的事情了。”

　　他在上山的时候碰见了下山的季照云，依照季春秋给自己的说辞，是季照云瞒着他对沈裴湘下的手。

　　所以，他便顺带将季照云抓了回去。

　　她关湘湘几天，他就关她几天，这很公平。

　　而眼前这个两鬓已然泛白的男人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女儿被席珏城关了，却开口询问起沈裴湘的伤势：“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