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待》何文希

11、十

　　铜镜，光亮无痕，清晰地映照出面前的人影。

　　镜中的男人，脸上的线条过于冷硬，眼神过于凌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蛮霸之气，怎么看，也无法与文弱书生联系在一起。

　　锵地一声——

　　镜面凹进一个拳印，人像顿时扭曲模糊成一片。

　　霍谋收回手，寒着脸回到书桌后。

　　书生！天杀的书生！

　　满桌的书册，到处都是万分刺目的两个字，他用力瞪着，恨不能用眼神烧掉它们。

　　那种穷酸书生有什么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抱着两本破书当饭吃，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根本就不算个男人！

　　可偏偏，前朝，再前朝，所有的志怪故事里，女妖总会爱上书生。

　　漫漫长夜，荒郊野外赶路的书生；油灯如豆，茅屋中寒窗苦读的书生；舞榭歌台，写词作曲狎妓调笑的书生……他们身边，女妖们神秘地出没，显灵通，施法术，历尽千辛万苦，仍一心爱着那个无用的男人。

　　他想起兄弟中唯一成亲的那一个。

　　老二跟老三一样，都承袭了部分生母的相貌，长相偏斯文俊秀，虽常年翻泥巴种芍药，可若换上书生袍，也俨然是个俊俏书生。所以章皎皎才愿意嫁给他？

　　书生书生……书生到底有什么好？！

　　只要遇到书生，女妖全像瞎了眼一样，世上其他男人再好，她们也看不见。

　　看不见！

　　下颚一紧，他忽地操起一册书，狠狠砸出去。

　　“大大大……大哥！”

　　霍汲僵在门口，惊恐万分地看着头顶飞过的书册。

　　“进来！”

　　书房内传来一声暴喝，霍汲瞧了眼守在门口的大耳，从那张死板的脸上没得到任何暗示，只好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进去。

　　一进门，就瞧见自家大哥前所未有的大凶脸，冷汗不由冒了出来。

　　“大、大哥，你找我？”

　　霍谋眼神阴霾，缓缓开口：“陈夫子说，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陈老头小人告状？霍汲不敢隐瞒，小声道：“才几天而已，没有好些日子。”

　　“做什么去了？”

　　“我……我给大哥办事。”

　　“哦？”霍谋扬起眉。

　　霍汲觑着霍谋危险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我帮大哥……去盯梢二嫂那个姐姐，这些日子她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我全知道。大哥，那女人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只要我——”

　　“谁让你做这个的？”霍谋不高兴地打断。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个个试图接近她，老三一听她会治病，就使了心眼，找什么听戏看画的借口把她往延寿阁引，这回老四又找什么鬼理由绕着她打转……霍谋满腹不快地瞪着小弟，瞪着瞪着，忽然发现，这小子十四了，俨然也是一副小书生模样……

　　“不准再接近她！”他厉声警告。

　　“谁？”

　　“章茗茗！”

　　“可是……我想帮大哥。”霍汲小声嗫嚅。

　　“多管闲事。”霍谋没好气地道，“念你的书去，州试过不了，就打断你的腿！”

　　大哥依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实在不是说实话的好时机，可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霍汲内心天人交战。等州试结果一出来，他在书院胡混的事就再也瞒不下去，那时大哥若知道了……想到那可怕的结果，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冒死透露一点点……

　　“大哥，其实……其实我不是念书的料。”

　　“那你是做什么的料？”

　　见大哥没发火，他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说出心里话：“我想跟大哥学经商。”

　　“不准！”霍谋一口否决，“你给我好好念书，将来入仕，其他不用管，大哥会给你铺路。”

　　“为什么要我当官？”他不服气地问，“二哥三哥比我学问好，也不用去应试啊。”

　　“你二哥的性子、三哥的身子都不适合。”

　　“那我也不适合。”他赶紧说，却见大哥的目光又凶狠起来。

　　“我们霍家原先几代在朝为官，直到爷爷发现爹的性子过于重欲，在京城迟早会闯出大祸，才辞官举家搬回故里。离了京城，官场人脉日渐稀少，若不在你我这一代回到朝堂，将来只怕路会更难走。官商官商，只有商没有官，霍家如何壮大？你是霍家人，就得给我出力！”

　　可他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啊，他只想跟大哥学经商，将来像大哥一样当一个精明大奸商……到嘴边的话，又在两道压迫力十足的视线下缩了回去。

　　他低着头，听到大哥威严的声音说：“好了，回书房去，别净想些乱七八糟的。陈夫子再来告状，就把你关到州试那一天。”

　　他喏喏着转身退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等等。”

　　垂头丧气地回过身，“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记住我的话，不准再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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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掩上书房门，拖着脚走了两步，瞧见大耳守在门边，霍汲忽然想起，刚才大哥的斥骂，恐怕都落进了这个下人耳里。

　　“死大耳！”他恼羞成怒，一个箭步跨上前，捋起袖子，学着大哥摆出凶神恶煞的脸，“方才竟敢一点暗示都不给，害我被大哥骂，看四爷我怎么教训你！”

　　大耳瞟了眼他细瘦的胳膊，没说话。

　　“你那什么眼神？跟着大哥学了几年功夫，就瞧不起我了是不是？”霍汲妒忌地瞪着大耳高壮的身子。

　　他也想跟大哥学武啊，学了武功再学经商，将来像大哥一样，做一个走南闯北、纵横商场、走路有风的大奸商，可偏偏大哥硬逼他读书考功名……真恨不得烧了那几本破书！

　　说到书，眼角余光不期然扫见地上有本书册，正是先前差点砸中他的那本，他捡起仔细一瞧，居然是本志怪小说。

　　大哥怎么看起了志怪小说？

　　现在想起来，方才书房里，大哥面前书桌上堆满的，好像不是账册，而是……志怪小说？

　　大哥不是从来不信鬼神吗？

　　霍汲怎么也想不透，不觉看向一旁的大耳——

　　“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举起书册在大耳眼前扬了扬，“快说，大哥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小的不知。”

　　“你整天跟在大哥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再不说，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对于他可笑的威胁，大耳表情不变，“爷只是让小的搜罗此类书册，原因小的确实不知。”

　　霍汲盯着他半晌，确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那本书拿回自己跟前，前后翻弄，试图从里面找出满肚子疑问的答案。

　　大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