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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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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有一种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界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寻找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然后,她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刺上,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深刻里,她超脱了自身的痛苦,那歌声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荆棘鸟》
那一年,日后她也时时想起,恍惚间总觉得天格外高,水格外清,座下的小马驹嗒嗒的奔跑着,就像那时的自己,歌着唱着,全然不知道忧烦。十五岁时候的萨仁,是全草原最美丽的姑娘,有着最干净纯粹的歌喉,虽然她从不曾歌唱过爱情,也没经历那些传唱中的美丽。可是大家都说,萨仁是我们敖登草原上的星星,是在天空中飞翔的最美的夜莺。
那时她常随着兄长去放牧,看着那些男子们远远的对着她唱出心中的倾慕,可是小小又骄傲的公主又怎么肯去看一看那些痴心?她不屑的回头,在歌中将他们逐一打败,然后在兄长的无奈中咯咯的笑着,像个孩子。
后来,汉人们吹吹打打的,送来了他们的公主,兄长说,那是因为连汉人都怕咱们,大汗的长鞭只要一指,就会有无数的勇士跟随。年幼的公主点点头,随着兄长去迎接那个将要成为她嫂子的女人。 穿着花花绿绿的汉人们吹起唢呐,在宁静的草原上响翻了天,高官们忙着和兄长打招呼,她一个人骑着她的小马驹悄悄的跟着马车,好奇的张望着。
也许是风的作弄,又或者,是喇嘛们告诉她的命运,就在风撩起帘幕的那一刻,她见到了黑亮的双瞳,里面像有把刀子,锐利而明亮,带着清澈明白的好奇,那样直直的射过来,瞬间将她的心脏射穿了个窟窿。她只来得及仓皇而逃,听着身后的笑声,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然后,万般的甜,万般的苦,都从那一刻悄然而至……
汉人都是懦弱而繁复的,可是那个将成为她嫂子的人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她一直悄悄的观察,躲在兄长的身后,看着。她的脸很好看,比羊奶还白,透着青草的净;她的腰姿那么细,一定禁受不起在马背上的颠簸;她的手那样的长而细,叫人看见了就想要握住,再也不放开。在接触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传来的探视,萨仁急忙哼了声,昂起头,又变成大家都知道的骄傲小公主。
“这是我家小妹。”兄长笑着将她推了出来,她左右四顾着,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神,那样的锋芒毕露,似乎把她内心都看的赤透。
“我叫……”
“我叫你娜仁好不好!”她匆匆打断了对方的话,娜仁,太阳,她觉得没有任何名字可以比这个更适合她,就算是她原来的名字也不行。
“好的。”她的声音柔和而又坚定,萨仁满意的笑了,洋洋的得意中,还带着一丝不知名的甜味,她隐约的有些惶恐,却又被这种甜吸引着,忘记了警惕。
此后的数天,她们也就远远的对望两眼,每一次,萨仁都昂头走过,像只骄傲的孔雀,然后感受着身后的眼光,落荒而逃。可是在娜仁转身后,她又总能及时回头,深深的看着那纤弱的身影,好象要把她印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看,在心里默默的叫她的名字,期待着,她能听见她的声音,然后回转身子,对她笑一笑。
也许是天神打了个盹,她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她在心里又急又恼,却又偏生得装出没事的模样来,于是日日苦恼,看见别人与她亲近,她就火急火燎,气匆匆的从她身边跑过。
她怎么能这样呢?萨仁觉得是那么的委屈,明明是她先看到她的,是她先喜欢上她的,可是,这太阳,却不是只属于她的太阳。
日子一久,大家就悄悄的传说,小公主不喜欢新来的嫂子,对着和她犯气。萨仁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却又不敢去解释,那样丢人……她偷偷的观察着娜仁,见她对谣传的人只笑笑,说:“公主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她一下子便觉得心头舒畅,敖登草原上的露珠都似散发着金子一样的光芒,可爱得让她想要为此高歌。
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兄长尊重娜仁,说要按汉人的礼制举办婚礼。萨仁知道哥哥喜欢娜仁,她柔顺的像水,又极聪慧善良,她教给牧民们新的织布方法,人们说她是上天派下来的天女,来造福草原上的牧民们。大家都敬重娜仁,只有萨仁远远的观望着,她知道娜仁的心里不快活,她想起那最初对视的那一双眼睛,黑而闪亮着,锐利笔直,锋芒毕露。她喜欢那样的娜仁,喜欢那个从不曾对他人显露出的娜仁,像太阳有着一样明亮耀眼的光芒……
那一天,草原上各个部落的人都来了,牵着马匹,带上货礼,篝火升腾起来,和着歌声和羊肉的香气,飘荡出欢乐。
只有萨仁觉得憋的慌,她第一次觉得,兄长的笑容是那么那么的刺目,那好象对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幸福的目光,是在讽刺着她的不幸一样。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幸呢,自己明明是草原上的明珠,明明得到了大家的宠爱,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不幸福,会觉得自己想要握住的某样东西,将再也不会属于自己了。
“萨仁,待会你就扶着你嫂子,汉人的衣服繁复,可别让她在行礼的时候跌了。”兄长并没有意识到小妹的心思,如同往常那样对她和颜悦色的笑着,摸着她的脑袋。
她点了点头,转身踏入嫂子的帐篷。一进去,便见满目的红,喜庆的颜色。娜仁就坐在床边,侧过头去望着帐篷顶,凤冠霞帔在她身上,却看不出一点点的喜色来,反倒是像在哀悼着什么。萨仁觉得自己似乎踏进了一个不该进入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女子,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忧愁,让她的心也跟着慢慢的拧紧了。
听到响动,娜仁回过了头,对着萨仁淡淡的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她似乎明白萨仁来的目的,也想对这位未来的小姑子打好关系,因此显得礼貌而亲切。
“你……”萨仁皱着眉头看着她,咬咬下唇,昂起了头“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懦弱的像那些只知道服从丈夫的女子,而不是初见时的那尾苍鹰。她不能忍受这样的改变,一想到她将来会在兄长的面前匍匐恭顺,她就感觉到了愤怒,为这个女子而不值叫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呢?”娜仁弯弯的眉挑了起来,萨仁听出了她话里的认命无奈和不甘。
“我喜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非常非常耀眼的,像一把刀子,但是,现在你的刀子却生锈了……”萨仁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但是她却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她是喜欢她的,非常非常的喜欢,也许,比喜欢,更加的喜欢。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她隐隐知道了些什么,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急忙收了口,悄悄的看着娜仁。
娜仁的目光却没有对准她,她望向了帐篷的顶端,从那上面可以看见碧蓝碧蓝的天空。那样深邃的眼神,萨仁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让时光水一般流淌过两人的身体,想让这一刻永恒下去,她什么也不渴求,只是希望着,像现在这样陪着她,只两个人,就两个人。
“萨仁,你嫂子准备好没?”过了良久,帐篷外传来了新郎焦急的叫声,按照汉人的礼制,新郎是不能先见新娘的,因此,虽然有些焦躁,但新郎仍克守着这份尊重。
娜仁似乎被惊动了,她收回了眼光,低低的,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想要说什么的萨仁,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萨仁。”
她说。
礼乐极尽喧哗的闹腾起来,客人们嘻嘻哈哈的站在周围看热闹,兄长欢喜的搓着手站在一旁,汉人的新郎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萨仁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专注地扶着娜仁,看着珠帘在娜仁洁白的脸庞上晃动出奇妙的阴影,感受着和她十指相握时那轻微的颤抖。她其实是很害怕的吧?一个人,那么千万里路迢迢的嫁到这异国他乡……
“我在你身边呢。”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了陌生的怜惜,她轻轻的说,小心的靠近娜仁的耳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和草原上的女人们所不同的,带着南国丰润典雅的花香,萨仁感觉到了迷醉。
珠帘一阵轻微的晃动,那双眼睛如此明亮,一直望向了萨仁的灵魂。
“一拜天地!”司仪装模做样的叫起来。
娜仁深深的拜了下去,唇边呼出热气落在萨仁的手背上,萨仁身子一僵,燥热的感觉那一点向整个身体延展开去,席卷了她的灵魂。
天神在上……她在心底惶恐的叫着,却越发的舍不得松开和娜仁交握的双手。一直到将新娘送进了洞房,她牢牢的盯着娜仁,却在娜仁回望着她的时候,又羞涩的躲了开去。
“萨仁,有什么事吗?”她听着那温和的声音如此问自己。
“没……没什么……”
“我认识的小公主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哦。”
这样的话让萨仁感觉到了动摇,草原的女儿,怎么能如此软弱呢?可是,真真要让自己说出来,萨仁却是一点勇气也没有的。
“呐……今晚,你可以去到澜马河边吗?”她知道今夜哥哥定会和客人们喝酒到天亮,于是她大胆的问着。
“好的。”娜仁只是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萨仁觉得满心的欢喜,跳跃着便要离开。
“萨仁!”娜仁在身后突然的叫住了她。
“什么?”
“没什么……”那双眼睛渐渐的忧伤起来,注视着她,然后微微的弯成了一个带着回忆微笑的弧度“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样自由快乐着的你。我第一眼,便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