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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年丧偶 ...

  •   现实生活中,明天和意外还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总是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生活本来好好的,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犹如握在手里的风筝突然断了线,让人无法接受。
      急诊室里阴森冷静,张元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张白布严严实实的盖住了整个尸体。
      杜一坤快如闪电冲在最前面,用颤抖的双手揭开白布,看见妻子静静的躺在手术台上,双眼紧闭、脸色瓦灰,早也停止了呼吸。禁不自禁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突然昏倒了。
      任新良双手扶住杜一坤,大声喊道:“坤哥,坤哥。”
      中午,张元珍家仨孩子与何庆芳家仨孩子,大家围坐在八仙桌边,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护着碗,埋头吃碗里的红苕稀饭。
      何庆芳看见杜财不好好吃饭,从八仙桌上抱下来,放在小板凳上坐着,左手端小碗,右手拿小瓢羹,开始喂饭。
      “财老三,何姨喂你吃饭,你要坐好别乱动了。”
      杜财坐在小凳子上,双脚来回踢来踢去,抬起来头来吃力说着。
      “我不--不吃。”
      “财老三,快把碗里的稀饭吃了,长大像大哥哥一样去学校读书。”何庆芳耐心的说着。
      “我要吃--吃--妈给我--我-煨--煨的罐~罐罐饭。”
      “财老三乖,明天早上,叫你妈给你煮罐罐饭。”
      罐罐饭--农村人把早饭煮好了,灶里还有余火,抓一把米放进砂罐里,舀上适量的水,放上盐和一丁点猪油。然后放进灶里,拿着火钳把余火堆积在砂罐周围,慢慢的焖煮。两三个小时过后,灶里的火熄了,家里的孩子耍饿了,就会主动跑回家去,从灶里取出砂罐,香味溢出来,垂涎三尺。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都会吃到妈妈亲手做的罐罐饭。罐罐饭特别香非常好吃,是农村妇女专门为刚断奶的周岁小孩,以及三周岁以下小孩子成长的营养快餐,罐罐饭是孩子的最爱。
      杜金坐在八仙桌边埋头吃饭。忽然把筷子一放,抬起头来无助的望着何庆芳。
      “何姨,我我妈和老汉呢?”
      杜银看见姐姐不吃饭,也跟着放下碗筷,目不转睛盯着何庆芳。
      “何姨,老汉回家来,都是他给我们煮饭吃,又香又好吃。今天我们三姊妹都在你们家吃饭,我老汉和妈她们去哪里了?”
      “金花,你妈大出血送大来医院去了。”任正文抢先说道。
      “银花,你老汉和我老汉都在医院,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来。” 任正行紧随其后。
      何庆芳看见俩孩子说漏嘴了,担心杜金和杜银听见了心里着急难过,生气的吼着自己的孩子。
      “大女子、二女子,就你们话多,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张元珍难产大出血,在医院已经去世了,家里的孩子们却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母亲去世。但亲人之间有第六感,亲人离世,不管在哪里仿佛都能感应到。
      “何姨,我想妈妈了。”
      “何姨,妈妈好久回家来?”
      杜金和杜银说完,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
      何庆芳看见杜金两姐妹不吃饭,哭着要妈妈,
      “金花,你没事哭啥子?你是家里的大姐,应该带头吃饭,吃完饭你妈和你老汉都回家来了。”
      杜金和杜银听了何庆芳的话,抬起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拿起筷子端起碗继续吃饭。
      杜金平时特别喜欢动物,经常摸“阿黄”的头,“阿黄”总喜欢站在她面前,来回摇着尾巴,抬起头仰望着。
      杜金看着“阿黄”望着自己,端起碗离开八仙桌,来到狗窝边,把碗里剩下不多的稀饭和仅有一坨红苕倒进狗槽里。
      “ “阿黄”,我知道你饿了,快吃吧。”
      “阿黄”似乎听懂了话,不停的摇摆尾巴,埋头吃了起来。
      任新良和队长金顺财扶着杜一坤走出手术室,让他坐在医院过道上的长椅子上。
      周树琴看见张元珍死在手术台上。伤心欲绝,泪流满面。“元珍,你啷个说走就走了呀?”
      蒋玉贞双手抱着婴儿,看见惜日的好姐妹突然离开了,悲伤逆流成河。忽然,怀里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仿佛知道母亲去世了,唯有用哭声来感恩母亲!
      儿奔生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层纸。因为一次分娩就会让女性一只脚踏在鬼门关,每个母亲都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勇气才能把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天下无私奉献的人,就是伟大的母亲!
      蒋玉贞抱着婴儿,看着怀里可怜的婴儿,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掉落在地上。
      “这个娃儿,一生来就见不着娘亲,好可怜啊!”
      何庆芳吃完午饭收拾碗筷,把桌上的碗一个一个摞起来,右手去捡桌上的筷子。忽然,一根筷子往地上掉,伸手想去抓住筷子,右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摞起的碗,瞬间打翻掉在地上,发出“咣当”声响。
      何庆芳看见地地上全是碎碗片,蹲下身子去捡碎碗片。忽然,手指被锋利的碎碗片划破了,鲜血流了出来。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眼泪汪汪。
      “元珍、元珍……”
      下午四点钟,队长金顺财安排大家又用滑杆把张元珍的尸体抬回金鸡山,放在杜一坤家门口的院坝上。乡亲们知道张元珍去世的消息,大家放下手里的活,跑来家里帮忙搭篷设灵堂。
      金顺仙从生产队保管室里,双手抱来遮挡粮食的大凡布。
      金顺树和几个大男人,从竹林里砍来竹子。金家光和金家有拿着弯刀,从山坡上砍来柏树丫枝。队上的男人们开始搭篷设灵堂,妇女们围成成一个圆圈,大家摘纸花和扎花圈。
      老书记手握毛笔,在一张白纸中间写上一个“奠”字,然后又在裁剪好的白纸上,写横批:沉痛悼念,左联:愁思千缕朵朵犁花含血泪,右联:离情万种声声哀乐悼芳魂。
      大家共同努力下,院坝上的简易棚撘好了,灵堂也布置妥当了。
      周树琴点燃了门板下面的小油灯,在微风吹拂下,油灯的灯火东倒西歪,不停的燃烧。
      任新良拿着一圈炮仗,用燃烧的香烟点燃了炮仗。炮仗声凄凉的响起,吓得竹林深处的麻雀和画眉,还有山上的斑鸠到处乱飞,地里的老鼠和兔子四处乱蹿。
      王幺婆坐在一根小凳子上,埋头弯腰在木盆里洗衣服。忽然,听见鞭炮声响起,知道张元珍难产死了,心里悲伤难过。
      金顺毅头戴小毡帽,穿着破衣烂衫,满脸都是脏兮兮的。眼睛盯着地上,寻找地上还没燃放的炮仗,捡起炮仗揣进裤包里。忽然,看见地上刚丢的烟头,捡了起来如获至宝,大口大口的抽起来,嘴都笑歪了。
      金顺毅十四五岁了,生产队里出了名的“瓜娃子”。因为小时候一次感冒发高烧,吃错了药烧坏了大脑,神志不清、时好时坏。清醒时和正常人一样,糊涂时就是一个“瓜娃子”。
      金顺毅趁大家不注意,用燃烧的烟屁股,点燃了一个炮仗,炮仗突然大声响起。
      蒋玉贞抱着张元珍剖腹产下的婴儿,炮仗声吓得婴儿大声哭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金顺毅在放炮仗,瞪大眼睛勃然大怒。
      “金顺毅,你这个“瓜娃子”放啥子炮仗,把我怀里的婴儿吓哭了,快点滚一边去耍。”
      金顺毅看见蒋玉贞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死人啦、死人啦、张元珍死啦!”
      王幺婆迈着三寸金莲来到儿媳妇家,看见儿媳妇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婴儿低头喂奶。
      “庆芳,张元珍死了。”
      “妈,元珍死了。”
      何庆芳听见婆婆的话,噩耗传来如万箭穿心,瞬间泪流满面,悲伤逆流成河。
      “妈,你在家里帮我照看孩子,我要出去看元珍。”
      何庆芳把婴儿放在床上,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生产队的妇女们在灵堂前面围成一个“U”字型,大家黯然神伤,脸上挂着伤心的泪水,手里拿着钱纸,丢进火盆里燃烧。
      “元珍,我们上午还在干田里割油菜籽,现在你却躺在冰冷的门板上,你走的太突然了,说啥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杨发秀一边烧纸,一边伤心的说着。
      “张嫂,我赶场给你割回来的坐兜肉,你还没来得及吃,啷个说走就走了啊!” 白素珍伤心的说着。
      “张嫂,我回到家里才知道是你在大来医院。我献了那么多血,也没能挽救你的生命。” 任新碧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无助的说着。
      周树琴手里拿着钱纸,和队上的姐妹们一起烧纸。抬头望着灵堂,伤心欲绝。
      “我们女人啊命苦!十月怀胎不容易,分娩时儿奔生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层纸。”
      蒋玉贞怀里抱着婴儿。忽然,又哇哇大哭起来,哭声不断。
      “元珍,看这孩子哭得多伤心,生下来就没有娘亲,多可怜啊!”
      王幺婆站在小房间门口,拦住了去路,死活不准儿媳妇出门。
      “庆芳,你疯啦,你是坐月婆不能出门吹风,得了月子病你后悔一辈子。”
      月子病是指女性在产后才出现的一系列不适的总称,比如产后气血亏虚,加上不小心风寒湿邪入侵,体内湿寒大导致经络不通气血不畅,从而出现各种酸麻胀痛,畏寒怕冷等。孕妇生完孩子,本该尽情享受宝宝带来的欢乐,可是有的宝妈却在产后落下一身的毛病,腰酸腿疼、脚后跟疼、头疼、手部疼,怕风怕冷,出虚汗等症状。
      很多宝妈都听老人说过,月子病月子医,出了月子就医不好了,月子病需要再生一次宝宝才行。月子病就像一把悬在宝妈头上的利剑,总是让人心头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真的落下个病根纠缠一生。
      蒋玉贞用食指在婴儿嘴唇边轻轻挨了一下,婴儿立即停止了哭声,来回动着樱桃小嘴,手指离开嘴唇,婴儿马上又大声哭了起来。
      “我的妈呀,原来是婴儿饿了,哭着要吃东西,生下来都几个小时还没有吃上奶。”
      蒋玉贞抱着婴儿,在院坝上来回走着,看见婴儿一个劲的大声哭,变得束手无策,忽然,茅塞顿开。
      “天啦!何庆芳不是刚生娃儿,抱去让她喂奶。”
      蒋玉贞说完欣喜若狂,抱着婴儿跑向何庆芳家。
      何庆芳和张元珍既是厂子弟,又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还是非常好的闺蜜。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同时又分在金鸡山一个生产队,俩人关系特别好,友谊比天高比海深。
      友情是人生一笔受益匪浅的储蓄,是患难中的倾囊相助,是错误道路上的逆耳忠言,是跌倒时的一把搀扶,是痛苦时抺去泪水的一缕春风。只有用心去交友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友谊。千难万险中得来的东西最为珍贵,患难与共结下的友谊最为长久。
      王幺婆拿了一根长板凳,横放在小房间门口,坐在板凳上死活不准儿媳妇出门。
      “妈,元珍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现在去世了,我一定要出门去看她。”
      “庆芳,在我心里啥子事都没你坐月子重要。”
      “妈,求求你!就让我出去见元珍最后一次吧。”何庆芳苦苦哀求。
      “庆芳,我知道你和张元珍关系好,想见张元珍最后一面。可是你正在坐月子,我要对你负责,你不能落下月子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才知道月子病的厉害,我是身有体会。为了你不步我后尘,今后有一个好身体,今天说啥也不准你出门。”
      何庆芳看见婆婆挡在门口,死活不准自己出门,心急如焚。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床上的婴儿也跟着大声哭了起来。
      何庆芳听见婴儿的哭声,心疼孩子,抱起婴儿放在怀里继续喂奶。
      蒋玉贞双手抱着啼哭的婴儿,火急火燎跑进何庆芳小房间。看见王幺婆用长板凳坐在门口,一脸茫然。
      “王幺婆,你把凳子横在门口坐起,我有急事找庆芳,快让我进去。”
      “玉贞,你来得正好,庆芳坐月婆,她想出门去看张元珍,我坐在门口死活不准她出门。”
      王幺婆看见蒋玉贞来家里,就像看见救兵一样,一边说一边挪开了板凳,高兴的让蒋玉贞进小房间。
      蒋玉贞为了讨好王幺婆,扯大嗓门故意大声说话。
      “庆芳,你是坐月婆,不能出门吹风,这容易得月子病。”
      何庆芳看见蒋玉贞双手抱着一个婴儿,婴儿不停的哭着,大声问道。
      “玉贞,你手里抱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张元珍刚刚生下来的婴儿?”
      “庆芳,进门光顾说话来了,却忘了办重要的事。这个婴儿就是张元珍用生命换来的,剖腹产生下来的婴儿,都几个小时还没吃上一口奶,你快救救这个娃儿吧。”
      “玉贞,你快把孩子递给我。”
      何庆芳一边说,一边放下怀里正在吃奶的婴儿。双手接过蒋玉贞递过来的婴儿。把婴儿轻轻放在怀里,捞起衣服用□□对着婴儿的小嘴,婴儿瞬间停止了哭声。
      何庆芳低头看着怀里可怜的婴儿,情不自禁眼泪汪汪。
      杜一坤悲伤逆流成河,激火攻心昏倒在医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木床上,像大病一场四肢无力,头昏脑胀,脑子里一片迷茫。忽然,媳妇难产死在急诊室手术台上,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脑子里……
      急诊室里阴森冷静,张元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张白布严严实实的盖住了整个尸体。
      杜一坤快如闪电冲在最前面,用颤抖的双手揭开白布,看见张元珍静静的躺在手术台上,早也停止了呼吸,双眼紧闭、脸色瓦灰。禁不自禁泪流满面,眼前一黑突然昏倒了。
      杜一坤不停的回忆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下来。从床上吃力爬起来,慢慢的走出堂屋。看见院子里的灵堂,媳妇晾冰冷的门板上。
      “元珍,你啷个忍心丢下我和孩子们,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悄悄的走了。没有你我和孩子们该啷个办呀?”
      杜一坤蹲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老天爷,你睁开天眼看看吧,为啥子要带走我的好媳妇,这到底是为啥子?为啥子呀?
      “元珍,你问我上海在哪里?城市有多大?你和我说好了的呀,等生了孩子就去上海。”
      杜一坤越说越悲伤,越说越激动。突然,头在门板上不停的磕撞着。
      任新良和队长金顺财立即把杜一坤拉开,尽管这样额头上还是鲜血直流。
      “坤哥,元珍已经走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看你把自己折磨成啥样子了。”
      “一坤,元珍是个好人,她突然走了,大家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财队长安慰道。
      “一坤,死者安息,活人还要继续。家里孩子还小,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任幺公大声说话。
      “老书记,我是中年丧妻,这是人生三大悲剧,我杜一坤从不做坏事,老天爷!你为啥子这样对待我啊?”
      人生三大悲剧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少年丧父是失去依靠,中年丧偶是失去伴侣,老年丧子却是失去希望,不管遇上其中一种,都是给人致命一击。
      金鸡山大榆树下,任正忠和杜财手里拿着一根长绳子的两头,俩人各站一边用力的甩着绳子,绳子在空中成弧形来回转动。
      杜金和杜银姐妹俩,和队上的小伙伴们在一起跳绳,一边跳绳一边开心大声歌唱。
      “绳子抡得团团转,妹妹进来跳跳看。一二三四五六七,跳得过的尽你玩。一二三四五六七,跳不过的就要换……”
      金顺毅跑到大榆树下,点燃一个炮仗,悄悄的甩在孩子们身边,炮仗大声响起,吓得孩子们蹲坐在地上。
      金顺毅看见孩子们蹲坐在地上,好像自己就是胜利者,露出了成功的笑脸。忽然,停止了笑声,目不转睛盯着坐在地上的杜金,神秘兮兮大声说。
      “金花,你妈死了。”
      “你胡说,你这个“瓜娃子”死了,我妈也不会死。”
      杜金听见金顺毅的话,和妹妹捡起地的小石头,生气的砸向金顺毅。
      金顺毅看见小石头飞过来,吓得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死人啦,死人啦,张元珍死了。”
      杜金听见金顺毅大声喊叫,着急的大声哭起来。
      “金花,别哭了,“瓜娃子”乱说的。”任正忠看见杜金伤心哭了,上前安慰。
      “大姐,我刚才听见放炮仗的声音,“瓜娃子”说的会不会是真的?”杜银半信半疑。
      “银花,你疯啦!“瓜娃子”的话你也相信。”杜金生气的吼着妹妹。
      “金花,不行的话,我们跑回家去看看就晓得了。”
      任正忠话还没有说完,看见杜金和杜银飞快的往家跑,队上的一群小伙伴们紧随其后。
      蒋玉贞坐在床边,看见何庆芳低头喂奶,心里总算平静下来了。忍不住伸手又去抱床上的婴儿。
      “庆芳,你看元珍剖腹产的女儿,和幺妹仅仅相差十天,她们今后就是好姐妹。”
      何庆芳把婴儿抱在怀里开始喂奶,听见蒋玉贞的话,抬起头来大吃一惊。
      “玉贞,元珍剖腹产是女儿。”
      “庆芳,你不相信。”蒋玉贞看见何庆芳半信半疑,大声说着。
      “元珍一直认为自己会生男孩,名字都取好了叫杜宝。玉贞,会不会是医院抱错了孩子。”
      “庆芳,今天大来医院只有元珍一个孕妇生孩子。况且,我一直守候在急诊室门口,你放心,绝不会抱错孩子的。”
      张元珍剖腹产是一位女儿,这是不变的事实。何庆芳其实早也是心知肚明,只因心里的顾及太多了,往事油然而生
      张元珍来到床边,看着何庆芳喜笑颜开。“庆芳,恭喜你!如愿以偿生了一个女孩,真替你高兴。”
      何庆芳双手抱起任正信,笑着递给了张元珍。
      张元珍把婴儿抱在怀里,仔细端详,胖嘟嘟的小脸蛋,半睁半咪的小眼睛,小巧鼻子,樱桃小嘴,十分可爱。
      “庆芳,这几天我也要生了,生下男孩子,我们俩就定为亲家。”
      张元珍突如其来的话,让何庆芳措手不及。
      “元珍,你这是“指腹为婚”。”
      “庆芳,“指腹为婚”咋的啦,你我这种关系,最合适不过了。”
      “元珍,不行,不行,现在是新社会了,年轻人提倡自由恋爱。”
      “庆芳,其他事情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必须听我的。”
      张元珍是一位心地善良,非常固执的人,说完从裤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
      “庆芳,这两块孪生朱红天然三生石,一块给任正信戴上,另一块留给小宝,相信她们俩才是天生一对。”
      何庆芳瞒着丈夫,撒谎说任正信是女孩,担心被人发现,平时把任正信裹得严严实实的。为了满足自己一时半会的虚荣心,隐藏了任正信的性别,和丈夫吵架也不愿意说出真相。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闺蜜信以为真,非要认自己做亲家,还特意为“女儿”送来了定情信物,真是哭笑不得。
      何庆芳一边拉风箱,一边拿着火钳煮早饭。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灶台前。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双眼露出虔诚的样子,喃喃自语。
      “灶神菩萨,庆芳向您坦白我的过错,我不应该哄着丈夫说任正信是幺妹,都是我一时的虚荣心,害苦了自己。我的闺蜜又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认我做亲家,我知道元珍的想法,我们农村条件差,生活苦,她家丈夫是上海工人,家里条件自然比我家好太多了,我的闺女长大成人后,嫁给她家做儿媳妇定会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任正信是男孩子呀!”
      何庆芳心急如焚,眼泪夺眶而出。忽然,睁开双眼,眉欢眼笑。
      “天啦!元珍不是还没有生下孩子吗?是男是女也不清楚呀!”
      何庆芳突然感到还有一丝丝希望,高兴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又闭上双眼,露出虔诚的样子,喃喃自语。
      “灶神菩萨,求求您,元珍喜欢男孩,一定让她生一个男孩子,咱们两家的孩子就可以义结金兰,今后他们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
      何庆芳脑子里,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岀现在脑子里。可她没有想到,自己想生女儿却生了个男孩子,而张元珍一心一意想生儿子,却偏偏又是女孩子,老天爷戏弄人生,开了一个阴差阳错的笑话,注定了现实生活。

      队长金顺财安排队上的大力士金顺国和三名社员,抬着漆黑的棺材回到杜一坤家里。
      四川人信佛,人死后喜欢清静。家人就用简单冷清的祭奠方式来举办丧事,因为考虑到要给死者一个清静的环境。同时家属沉浸在悲伤和难过之中,大部分家庭都会低调办丧事,让死者尽早入土为安。
      任二姑是周树琴的婆婆,大儿子叫金顺松,是周树琴的丈夫,在南充运输队当领导。小儿子叫金顺毅,在队上出了名的“瓜娃子”。任二姑在队上因为年龄大辈分高,大家都尊称她“二姑婆”。
      任二姑头缠黑色丝帕,满脸皱纹,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穿着黑色斜襟粗布旧衣服,双手捧着青布黑衣服,正在为张元珍穿寿衣。
      杜一坤看见任二姑为媳妇穿好寿衣,把早也准备好的信封双手呈上。
      “二姑婆,辛苦了!”
      任二姑双手接过信封,迫不及待打开,里面装有四张崭新的块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一坤,给我装了四块钱,一年四季发大财,后人当官又发财。”
      任二姑为张元珍穿好寿衣,队长金顺财看了一下闹钟,时间正好指向五点四十六分,站在棺材面前大声说。
      “吉时也到,装棺入殓。”
      大家抬起张元珍放进棺材里面,抬上棺材盖子轻轻斜放在棺材上面。
      杜金跑回家,看见院子里的灵堂,乡亲们埋头烧钱纸。忽然,看见门板上躺着母亲的尸体,双脚跪地失声痛哭。
      “妈,您快起来,您快起来,您不能丢下我和弟弟妹妹呀!”
      杜银撕心裂肺,大声哭喊:“妈,您睁开眼晴看看,我是银花,您快起来,我们不能没有您。您走了我们该啷个办呀?”
      幼年丧母是人生最为悲苦的遭遇,妈妈的慈爱无可替代,永远无法弥补。幼年丧母模糊的不仅是妈妈的容颜,还有那刻骨铭心的母爱。
      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她无私、细腻、博远、厚重,没有任何一种爱可以代替。人生第一次哄你睡觉的人是妈妈;人生第一次喂你吃饭的人是妈妈:人生第一次给你穿衣的人是妈妈:人生第一次教你说的话人是妈妈:人生第一次教你走路的人是妈妈:人生第一次教你为人处世的人是妈妈。
      人生许多第一次都是来自妈妈,她是灌溉成长的甘泉、她是温暖身心的火焰、她是开启人生智慧的第一本教科书。
      杜金和杜银姐妹俩撕心裂肺,失声痛哭。乡亲们看见悲伤的场景,黯然神伤,泪流满面。
      “金花,别哭了,妈妈去天堂了,就让妈妈一路走好!”杨发秀双手扶起哭成泪人的杜金,不停的安慰。
      白素青看见杜银早也哭成了泪人,把杜银拉起来,心疼的抱着孩子。
      “银花,你和姐姐都不要哭了,你妈在天上看见你们俩哭,她也会伤心难过的。”
      下午六点钟,每里的舌簧小喇叭大声响起,正在播放歌曲《昨夜星辰》,歌声荡气回肠,扣人心弦,催人泪下。
      夜幕降临,何庆芳家堂屋,八仙桌子中间放着一盏罐头玻璃瓶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六个孩子围坐在八仙桌子旁边,大家拿起筷子埋头吃红苕稀饭。
      任正文看见母亲面前碗筷纹丝不动,母亲左手衬托着下巴,望着门外的漆黑的夜晚,黯然神伤。
      “妈,我们都在吃晚饭,你啷个不吃晚饭呢?”
      “大女子,妈没有胃口。”
      何庆芳回头看见六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接着又大声说道。
      “二女子、三女子,吃完夜饭去把你们的小房间收拾一下,腾出来让金花和银花晚上睡觉。”
      任正行听见母亲的话,一脸茫然,露出了不高兴的样子。
      “妈,金花和银花睡我们小房间,那我和忠老三又睡哪里?”
      “你和忠老三去你大哥小房间睡觉。”何庆芳大声安排。
      生产队一切大小事情,都由队长和老书记安排及负责完成,大家非常信任队长和老书记。
      晚上,生产队的男女社员都来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守夜。任幺公站起身子,语重心长的大声讲话。
      “乡亲们,我有话要说,不说我这心里堵得慌。大家都知道,我们金鸡山一共来了12位知青,响应国家政策,离开城市来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两年过后10人接到返城通知,陆续回城去了。唯独何庆芳和张元珍继续留在我们金鸡山,和我们一起辛勤劳动,每天起早摸黑,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任劳任怨。她们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我心生敬佩!”
      院子里坐满了人,大家悲伤逆流成河,听老书记讲话。
      “老话常说生娃儿就是,儿奔生来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层纸。张元珍难产大出血,现在静静的躺在这冰冷的门板上,我们却爱莫能助。都说饮水思源,我们永远都不要忘记,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知青。”
      任幺公黯然神伤,脸夹两边挂着伤心的泪水。
      队长金顺财站在人群里,看着大家大声的说。
      “社员同志们,我刚才和一坤商量了,元珍的丧事简办,早入土早为安。明天上午卯时移柩出殡,辰时入土。敬请大家送元珍最后一程,我代表家属衷心感谢大家!”
      何庆芳悄悄的穿好衣服,戴上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轻轻的关上小房间的门,打开双开大门走向漆黑的夜晚。
      夜深了,乡亲们都回家睡觉去了,任新良坐在凳子上,继续陪着杜一坤守夜,俩人不停的抽着烟,烟火忽明忽暗。
      “坤哥,元珍走的突然,对你的打击很大,你一定要坚强。”
      “元珍突然走了,我心如刀绞。孩子们失去了妈妈,对她们的打击更大。”
      何庆芳悄悄的来到张元珍灵堂前,看见张元珍躺在冰冷的门板上。揭开黄色的钱纸,看见苍白瓦灰的脸,悲痛欲绝、泪流满面。
      任新良看见杜一坤焦头烂额,情不自禁安慰道。
      “坤哥,今后你有啥子打算?是啷个考虑和安排的?”
      杜一坤双手抱住头,来回不停的抓头发,露出痛苦不堪的样子。
      “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啷个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啦。”
      “你啥子时间回上海呢?”
      “元珍走了,现在家没了,我连死的心都有,哪里还有心思回上海去上班,我打算不回上海上班,在家安心抚养孩子,让他们长大成人。”
      杜一坤伤心欲绝、泪流满面,无助的说着。
      “不行,你必须回上海上班,在农村太苦太累了,你吃不消的。”
      何庆芳双脚跪在地上,双手抓起黄色钱纸不停的烧着。
      “元珍,对不起!庆芳来迟了,你一路走好……”
      杜一坤抽完烟,回头丢烟屁股。忽然,看见有人在灵堂前烧钱纸。
      “谁!是谁在那烧纸?”
      杜一坤大声问却没人回应,壮起胆子走了过去,却发现是何庆芳跪在地上烧钱纸。
      “庆芳,啷个是你呀?你还在坐月子,是不能出门吹风的,得了月子病的啷个办呀?”
      “庆芳,快回家吧,月子病难医。太晚了,家里还有俩婴儿等着你,说不定娃儿正在大声哭着要妈妈呢。”
      “求求你们!让我和元珍多呆一会,让我陪元珍说说话。”
      何庆芳苦苦哀求道。任新良双手搀扶着媳妇,慢慢的走回家去。
      深夜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宽旷而广阔,唯有孤独的月牙,远远凝望着这安静的黑夜。
      何庆芳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张元珍的身影。忽然,穿起衣服走下床,划燃火柴点亮煤油灯,坐在床边的木柜旁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找出一个牛皮纸本子,抓起钢笔埋头写起来。
      “元珍,您走的太突然了,似乎老天不愿意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我们还有好多共同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您却无声的走了。生活总是痛苦一击,让我无法自拔。当失去您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晚了,留给我的将是失眠之夜,痛彻心扉的回忆。”
      一轮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抛在天边。天空镶嵌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何庆芳抬头望着窗外,天空中的月亮像一艘弯弯的小船,埋头继续写。
      “元珍:你心地善良,真诚的友谊在银河中犹如一颗明亮的星星。我的世界因你而美丽,虽然没有华丽的语言,没有豪言壮语,我们的友谊长长久久。感谢今生有您,愿您一路走好!”
      黑夜的孤独里没有声音,偶尔凉风吹来,星空下的树叶沙沙作响,宛如一首悲伤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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