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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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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雨停了。新抽的嫩芽，晨练的老人，拥挤的公交车，还有偶尔霸占人行道的自行车，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谁也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夜晚曾经发生过什么。
许三多早早去了局里。一进办公大厅，就见众人目光‘唰’地集中到自己身上，闪动着兴奋而好奇的光芒。
“早、早上……好？”许三多不明白这是咋了，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大伙儿打招呼。
“嘿嘿……嘿嘿嘿嘿……”甘小宁和白铁军从位子上站起来，搓着手走到许三多跟前。接着，改为两手抱臂，迈着缓慢的交叉步，端着猥琐的表情，吊着唱戏般的夸张音调，开始围着许三多转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床前明月光？”——“床上人成双！”——“螳螂来捕蝉？”——“黄雀蹲在后！”
许三多被二人盯得发毛，摸摸胳膊，果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你们到底在说啥啊？”
“装？你他妈再跟哥哥们装，看咱不扒了衣服让你裸奔一天！”白铁军伸手揪住许三多脸颊，狠狠向外拉扯。许三多龇着牙，任自己脸蛋儿被蹂躏，却仍是莫名其妙：“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三多啊。”甘小宁故意翘起兰花指，冲许三多胸口戳戳两下，挤眉弄眼道，“身高不是距离，性别不是问题，二十一世纪，恋爱自由，咱们都特理解你们，真的，特理解。”
许三多这下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环顾办公室一周，向众人寻求答案。
“报告许警官。”马小帅起立，敬礼，脸上藏不住笑意，“您和您对象的事儿，咱们昨天都看见了。”
“啊？”许三多一愣，“什么对象？”
“就是昨天接你下班那男的嘛！”来这边儿蹭瓜子儿磕的李梦，再也坐不住了，毅然决然拍案而起，“开黑色陆虎那个！”
“袁朗？”许三多一下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谁，错愕道。
“——哦！叫袁朗啊！”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色却变得愈发八卦，再也不能假装淡定，全都一窝蜂围了上来，“你俩啥时候认识的啊？”、“我看他大你不少，会不会有代沟啊？”、“他干啥工作的啊？”、“你们约会啵？看电影啵？”、“进展到哪一步了啊？”、“他那陆虎买成多少钱啊？找银行按揭买车麻烦不？”……许三多站在中间，被大伙儿连珠炮弹似的问题围攻，愣是找不到个插话解释的空当！
“啪！”背后传来文件狠狠甩在门上的声音，众人一抖，这力道、这震动、这猛虎要吃人的气势……僵硬而缓慢地扭过脖子一看，果然是科长！八卦群众顿作鸟兽散，各归其位，埋头工作：“哎呀，小帅，这个资料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喂喂，上回那案子尸检报告放哪儿啦？”……
高城恶煞煞地扫视一周，然后看向脱围后松了口气的许三多，走上前：“许三多，你——”
“什么事，科长？”许三多抬头看向高城，一脸朴实纯洁。众人目不斜视，却纷纷竖起了耳朵。
“你——”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许三多，高城犹豫半晌，“你……”喉头滚动，深吸一口气，“——昨、昨天来接你那家伙，跟你啥关系啊？”
马小帅在WORD文档上敲出一行字，指给邻座的甘小宁看：原来科长不但和咱一样对这事儿好奇，还问得如此直白，不愧是我们八卦民众的领导啊！
也许是没想到一向最正经的科长也会问这样问，许三多腾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他他他是我的……我的……我的——朋友。”
白铁军和李梦假装合看一份文件，小声嘀咕道：“男朋友。”
高城注视了会儿许三多，接着像松口气般，把文件轻轻拍到他头上：“行了，回位子开工吧。”
“是！”许三多没做多想，接下文件，一溜小跑奔回座位，开始认真工作。
高城又看了许三多一眼，转身走向科长办公室。
等高老虎没了影儿，李梦捧着胸口，以诗人般的语调，充满感情地开口：“我预感着，将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白铁军将两撇眉毛抹顺，抬臂做□□标准造型：“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众人掐着肉、按着肚子、捶着后背，拼命忍笑。许三多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索性继续埋头工作。
下午将近5点时，警局当日工作基本处于收尾阶段。忽然，许三多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
许三多平日几乎从不发短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儿就直接打电话，一般收到短信也是各类楼盘信息、打折广告。一边继续修改报告，一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要按删除键，却在打开收件箱后意外发现是袁朗发来的——
“今天几点下班？我来接你。”看清短信内容，许三多心头一跳，之前忙于工作，差点儿忘了袁朗说今天要搬来和自己同住的事儿！
手握钢笔停了半晌，将钢笔一搁，开始用极不熟练的打字法回复短信：“轮到我值班，今天不回家。”即使是发短信，这么说谎仍让许三多心头发虚，按下发送键后，心惊胆颤地等了片刻，那头回过来一句：“OK，知道了。”
暗暗松了口气，许三多想了想，冲对桌马小帅道：“小帅，今天跟我换个班儿成不？”马小帅抬头随口道：“行啊，怎么了？”接着便被白铁军一拍后脑勺：“你傻啊！三多这么好的人，肯定是调班配合他对象的休假时间呗！”马小帅恍悟，连连称是。
许三多哭笑不得，摇摇头继续工作——索性就让他们误会去吧，反正……五年后，十年后，这儿没人会再记得我。
……
五点半一到，大伙纷纷关了电脑、收好文件，勾肩搭背出门而去。高城从科长办公室出来，见许三多还坐在原位，拍拍他的肩：“一起走？”许三多笑笑：“我换了班儿，今晚值班。”
“是么。”高城收回手，刨弄两下头发，“那……我先走了啊？”许三多抬头冲他龇出白牙：“科长再见。”高城点点头，向办公大厅外走去。
“——高城！”刚出警局大门，忽被一个女声叫住，高城朝右边一看，只见林姐穿着红色套装，手腕上挂着颜色有些夸张的金色大提包，脚下也蹬着一双红色漆皮高跟鞋，有些紧张地望向高城。
“林姐？”高城愣了下，“来警局有事儿？”
“不是。”林姐摇摇头，嗫嚅半晌，“高、高先生你……你有空么？我、我想请你吃个饭。”见高城露出疑惑的表情，生怕他拒绝，连忙道，“有……有很重要的事儿，要、要跟你说！”
高城微怔，也没多想，大家十多年的邻居了，吃个饭也没啥。点头应声，走到林姐跟前：“去哪家馆子？”
林姐眼中露出喜色，既激动又紧张：“就在这儿附近，我带你去。”说罢，二人一同并肩走了。
……
目的地是这片区有名的特色餐馆，叫“瓦岗寨”。一进门儿，林姐就向领班要了包厢，高城连忙拉住她，小声道：“这儿很贵的！”林姐抬头冲他笑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带够了钱的。”高城心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母女俩过活也不容易，何必……但人家女人都不在乎了，自己一大男人也没好意思老揪着钱的问题，只得随她们进了包厢。
刚落座不久，菜就陆续端了上来，还开了瓶重庆北碚特产桂花酒。林姐坐在高城对面，铺好方巾，向他解释道：“我上午打电话订的餐。”
高城看着这过于“隆重”的阵仗，有些不自在：“林姐，你说要跟我讲的重要的事儿，是什么啊？”
林姐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咱们先吃饭吧，等会儿再说。”高城虽纳闷儿，也只得添饭挟菜，先吃再说。
服务员布好了席，笑盈盈地退出包房，顺带关上了门。
高城挟了几筷子菜，刨上几口饭，嚼了嚼，灌了口酒，还是憋不住，把筷子一搁：“林姐，咱们这都十多年的邻居了，有啥事儿你就直说吧。我高城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林姐怔住，在高城的注视下渐渐红了脸，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却没开口。一时屋内气氛有些尴尬。
“高先生……其实……”犹豫了很久，林姐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拿过提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红色绒缎小盒，递到高城面前。
高城疑惑地看向林姐，林姐低下头：“你、你打开看看。”
目光停在这红壳小盒子上，高城想了想，一手握住盒子下端，一手打开盖子——黑丝绒架子上，赫然嵌着两枚金戒指，一大一小，分别是男款和女款，从那工艺造型看，似是有些年头了。
“林姐，这是……？”高城心里有点儿明白了，却还是不太敢相信，求证地看向林姐。
“这、这是我祖母传给我的，说……说是留给我作、作嫁妆用的。”林姐一直不敢抬头看高城，手放在桌下，不停扭着桌巾布，“都、都过了这……这么多年了，我、我觉得……我觉得应、应该让它们重、重派上用场了……而、而且……而且彤彤也、也需要一个……一个爸爸。彤彤她……她很、很……很喜欢你，所以、所以我想……我想……”林姐脸涨得通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了。
“林姐，这个……”高城皱着眉，思考着措词，刨弄两下后脑勺的头发，“我想……这个……我可能……可能不太合适。”
那方林姐明显僵了一下，连忙抬头向高城伸出手：“没事儿没事儿！拿给我吧，我、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而已。”眼圈儿却红了。
“林姐，我……”高城不知该说些什么，将盒子关好，递到林姐手上，林姐立刻将手缩了回去，握着盒子，努力挤出笑容，却带着哭相：“没事没事，是、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发颤的手，将掉落的发丝挽回耳后，“是……是我太自不量力了。高先生是值得更年轻、更优秀的女孩的，我……”
“林姐，不是这样的。”高城也有些闷，“我从没觉得你不好！你是个很好的女人，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从没怨言。心地善良，又对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好，大家都很喜欢你——”顿了顿，一大老爷们儿不太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只是，只是有些事儿……怎么说呢，不太……不太合适。两个人吧，这样的关系合适，可那样就、就不太合适了，所以……”
“没事儿。高先生，你、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明白了。”林姐打断高城的话，抹抹眼角，低着头，拿起筷子直往高城碗里挟菜，“咱们不说这事儿了，吃饭，吃饭。再不吃这菜就要凉了。”
“行，行。林姐，我这儿自己来，自己来。你也吃吧。”高城连忙挡下，尽量客气道。
林姐执筷子的手顿了下，坐回位子，埋头吃饭。肩膀却在微微抖着。高城暗暗叹了口气，找不出话说，也只得摸摸扒饭……
警局里，许三多脱下外套，刚出门替大家买了盒饭回来。而他自己那份，永远是不配白饭也不配其他菜的炒猪血旺。
“老白的是鸡丁炒饭，晓宁是鱼香刀削面，这是小陈的牛肉河粉……”许三多正向大伙儿分发盒饭，忽然门外薛林探头进来：“许三多，有人找。”
“谁？”许三多转头看去。
“你家属。”薛林笑得暧昧，许三多还摸不着头脑，办公室里众人却已会意，都暗笑起来。
“——嗨，许警官。”袁朗闪身出现，扬了扬手中一大袋东西，冲他眨眼，“慰问品。”
“——袁朗？”许三多愣住。那厢白铁军他们已经叫了起来：“好香！是钟水饺和夫妻肺片？！还有水晶虾饺？！”同事纷纷点头：“老白这鼻子，堪比搜查犬啊！”
“听你说要值班，我就想带点好吃的过来，给你们加加餐。”袁朗笑着走上前，空着的手搭住许三多的肩，揽着他走到办公桌前，将一大袋食物往桌上一搁，冲众人道，“大家别客气，尽量吃，我请客。”
“我靠，谢了！哥们儿真够义气，你这朋友我交定了！”白铁军立刻竖起大拇指。
“好说好说。”袁朗笑笑，故意冲身边许三多递个暧昧眼色，“三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许三多脸上微红。
“高！实在是高！”甘晓宁已经非常自觉地拆了方便筷，等着试吃，“三多，现在的年月，像你们家这位觉悟如此高的人，已经很难找了。要把握机会啊。”
“对象？”袁朗微笑。许三多见大伙儿在袁朗面前说起这事儿，尴尬地红了脸：“不是不是，我跟他是——”
“——是。”袁朗明白过来，立马截断话头，再度揽住许三多的肩，瘦小的少年就像嵌在他怀里。不待许三多反驳，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量，挨着耳垂悄声道，“——很快就会是了，对吗？”许三多腾地烧红了耳根，袁朗眸中却兴味大盛。
“来来来，大家开动吧。”袁朗放开许三多，从袋子里取出各类小吃，办公室中一时香味四溢。大伙嘴上念叨着“袁先生您实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手上却早已备好了筷子，投入‘战局’。
“这就是你的晚饭？”袁朗看见许三多桌上那满满一盒猪血旺，不赞同地皱眉，“营养不均衡啊。”
“没、没事，习惯了。”许三多也不知怎么解释，索性坐下来，打算以闷头吃饭敷衍过去。
“这习惯可不能疏忽，不利健康啊。”袁朗掰开一双方便筷，从带来的几碗小吃里各挟了点儿放到许三多饭盒里。
“这——”许三多急得抬起头，想跟他说不用了。袁朗却忽然俯身，搭住他的肩，语带幽怨：“三多啊，这是我特地为你买的，不喜欢么？”
许三多的良心，瞬间被狠狠戳了个大窟窿。那头白铁军和甘晓宁还一搭一唱道：“许警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身为国家公务员，浪费粮食就更不对了。”、“没错，何况还有袁先生一番心意，俗话说，情义无价，这食物都搁你碗里了，你不吃，不仅是浪费它的使用价值，也辜负了它承载的拳拳情意啊！”
许三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是袁朗深情哀怨的注视，对面是众人“你这个浪费粮食的陈世美”的目光，重重压力下，一咬牙，吃！——男子汉老僵尸，大不了吃完后拉它几回肚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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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岗寨餐馆里，高城和林姐终于结束了这顿尴尬不已的晚餐。出门后，天色已经暗了。一同打的回了祁莲大厦，高城掏钱付了车费，林姐也没多说什么。
二人就这么默默无语上到四楼。林姐在家门前停下，低头向高城轻声道：“高先生，今天麻烦你了。”
“没什么，好好休息吧。”高城仍是不免尴尬，“那……我也先回去了。”
林姐身后响起转动门锁的声音，隔着防盗链，门开了道缝，里面刺鼻的空气清新剂味道透了出来，晓彤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妈妈，高叔叔。”
高城揉揉鼻子，差点儿被呛出个喷嚏，弯下腰，与小孩平视，笑道：“晓彤，吃饭了没啊？”
“高叔叔。”小孩直直盯着高城，瞳仁在过道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泛着灰白色，“你进来陪我玩，好不好？”
高城一愣，想了想，邻里之间和为贵嘛，于是一口应承下来：“好。”
门缝里的半张脸，露出笑意。解下防盗链，门开了。
……
警局里，许三多苦着脸，第四次从厕所回来。白铁军等人担忧又同情地看着他：“三多，你还好吧？”
“没事儿。”许三多挤出笑脸，“这几天肠胃不太舒服而已。”
袁朗拉开椅子让许三多坐下，深刻地自我检讨：“抱歉，三多。要是知道你胃不舒服，我也不硬让你吃这么多了。”
许三多也只得干笑着混过去。
“铃……”局里内线电话响了，许三多顺手接起：“喂？”
“喂，请问高城在不在啊？”
“祁阿姨？”许三多听出高妈妈的声音，“科长今天不轮班，5点半就走了啊。”
“啊？”电话那头有些不信，声音透着担心，“那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啊，手机也不接。”
许三多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挂钟，晚上八点三十七，冲电话那头安慰道：“祁阿姨，您别急。我待会儿问问同事，一联络到科长就给您打过去。”高妈妈答应后，许三多挂了电话。
“今儿下午有谁看见科长了么？”许三多望向众人。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你们高科长不是又相亲去了么？”隔壁科室的李梦，折着晚报走进来，“下午我看他跟个穿红套装的女人一起走了。”
“红套装？”许三多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人长什么样？”
“大概有四十了吧，个子不高，长相没啥特色，就觉得一脸苦相。”李梦摸着下巴回忆，“不过那身红套装、红皮鞋，还有金黄色的包，在街上可真夸张得打眼啊。”
不自觉地抓住袁朗手腕，心里不安感扩大，许三多望向袁朗：“会不会是林姐？”
“就是林姐吧。”白铁军手握牙签剔着牙，“我跟科长共事好几年了，他工作外认识的女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会跟着陌生人走？照李梦说的这个特征，肯定是林姐啦。”
“糟了！”许三多脸色一变，倏地起身，抓上外套就冲出门去。袁朗神色一凛，向众人道：“麻烦帮许三多划个假。”说完，也跟着追了出去。
白铁军牙签儿卡在牙缝里，和甘小宁对望一眼，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