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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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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门铃响过三声,门开了道缝,防盗链还紧紧锁着。林姐从那道缝里望过来,看见门外的许三多和袁朗,有些紧张:“许先生?”
“林姐你好。”许三多礼貌地点了下头,“有些事想和你谈谈,可以么?”
“这……”林姐眼神闪烁,“不、不太方便。”
“抱歉,林姐。”许三多顿了下,手探向衣服内袋,掏出那个黑色封皮的警官证,递到林姐面前,“今天我来,是以公安局刑事侦察组的身份,向你询问那宗小学生命案的相关信息。”
林姐脸色白了几分,咬着下唇犹豫了会儿,只得解开防盗链,将二人让进屋时,疑惑地看了袁朗一眼。不待许三多答话,袁朗笑笑:“我是他的特别助理。”
走过玄关,刚进客厅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差点儿呛得人喘不上气。很明显,是空气清新剂喷洒过量的味道。
“咳咳,林女士。”袁朗咳嗽两声,转向跟在后面进来客厅的林姐,“这个……虽然是个人喜好问题,不过,以现在市面上空气清新剂的成分来讲,家里喷多了对健康没好处的。”
许三多吸吸鼻子,没说话,却皱起了眉头:也许普通人注意不到,但却瞒不过僵尸的嗅觉——在这片浓到呛鼻的栀子花香中,混杂着一股尸体逐渐腐烂的臭味。
“你、你们要喝水么?”掩不住紧张的情绪,林姐手背在身后,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不用了,谢谢。”许三多转向林姐,“林姐,晓彤不在么?”
“晓彤……晓彤……”林姐目光飘忽不定,“晓彤她……感冒了,有点发烧,不舒服。在房间里睡觉。”
“不打开窗户透透气么?”袁朗望向紧闭的门窗,“这么浓的空气清新剂,很容易刺激小孩的呼吸道。”
“没……没关系。早上有开窗。”林姐连忙道,“傍晚风大,容……容易着凉。”
袁朗看了她一眼,不再作声。许三多掏出钢笔和记录册,指指沙发:“林姐,我想向你了解一下晓彤在学校的事儿。”
“为什么要问晓彤?”林姐防备地看着许三多,“许警官,你该不会是……怀疑一个8岁的孩子吧?”说着,语调有些激动,“一个8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折断别人脖子杀人?!”
“林姐,你别急。我没说晓彤是凶手。”许三多注视着林姐,目光平和,类似少年的细柔嗓音,带着奇妙的安抚力,“这只是查案的必经程序,何况晓彤是他们的同班同学。所以,我们主要是想通过周遭的关系人,来了解一下这几个遇害者的为人和交友状况。”
林姐似是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许三多也挨着她坐下,摘下笔帽,准备记录:“林姐。听班主任说,这几个孩子都很乖巧。不过,我后来问过那一班的学生,似乎大家都对他们有些……不满?”
“说实话,那几个不是什么好孩子。平时在老师面前装得乖巧,可私下是爱欺负人的学生。”林姐摇摇头,脸上显出愤懑的神色,“他们明知道晓彤身体不好,还经常捉弄她。特别是那个杨怡,还拿我女儿的病笑话她!”
也许是因为许三多这样的人很适合作一个倾听者,林姐一说到女儿之前受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将抱怨尽数发泄而出。许三多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她,安静地听,安静地记录。
趁许三多和林姐谈话的空档,袁朗在客厅右方的餐桌上放下手提箱,掏出刚才点烟的打火机——那是一把银制打火机,袁朗拇指一扳,弹开盖子,盖子内侧用极细小的梵文刻着六字大明咒。点燃火苗后,火光映在盖子内侧,照亮了六字大明咒,折射出一道浅浅的光,投射在对面墙上。
装作参观屋内装潢摆设,袁朗在厅内随意走动着,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火苗随着手指扳动一明一暗,折射出的那道光亦时隐时现地投在屋内各个方向。
沙发那头林姐还在跟许三多抱怨着,袁朗走到窗边,掏出一支烟,想了想,又将烟放回衣袋。外面天色暗了,窗玻璃与明亮的灯光映出屋内的景物和人影。在打火机火苗再度燃起时,正对窗户的那扇卧室门开了,光从刻着六字大明咒的内盖上折射过去,正正投入那道敞开的门缝中,接着便听到火苗瞬间烫到皮肉的滋滋声!
“——妈!”门被重重甩上,隔着门,里面传出晓彤愤怒的叫声。
“晓彤!怎么了?”林姐被那声音吓得站起身来,连忙跑到卧室门前,隔着门担心地问个不停,“晓彤?晓彤你没事吧?”
“叫他们走!走!”门内,小孩嘶声力竭地叫喊,恼怒至极的语调,“滚啊!叫他们滚出去!”
林姐脸上尽写着担心,听了晓彤的话,看向许三多和袁朗,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气。走回客厅,向二人下了逐客令,“不好意思,许警官,麻烦你们今天先走吧。”
许三多望着紧闭的卧室门,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里面的小孩仍在愤怒地叫喊:“滚!滚啊!”
“许警官……算我求求你了。”林姐皱着眉,声音都泛着哑,“对不住,麻烦你们快走吧!我女儿不舒服。拜托你们了,走吧!”
袁朗提起箱子,走到许三多身边,拍拍他的肩:“走吧。我有话跟你说。”许三多看向袁朗,袁朗对他轻点了下头。许三多想了想,朝林姐道:“林姐,对不起,打扰你了。再见。”说完,与袁朗走到玄关,开了锁,出门而去。
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姐都只是站在客厅,时而看看二人的背影,时而又望向卧室,神色焦虑。
“请进。”掏出钥匙开了门,许三多将袁朗让进自己三楼的家,然后转身关上门,落了锁。
玄关正对客厅,袁朗走进屋,环顾一周,有些讶然:“许警官。干你们这行的,都像你这么……?”指指房间,一时想不出适合的形容词:虽说是单身男人住的地方,可这屋子的装潢乃至家具物品摆放,相对于现代人的家居状况而言,几乎可以称之为‘简陋’。屋内只有必需的生活用品,整整齐齐摆在适当的位置,每样绝不多出一份。甚至墙上连一点装饰性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块老式挂钟悬在电视上方,滴答滴答慢慢走着。
“什么?”许三多疑惑地看着袁朗。袁朗爬梳两下头发,笑了笑,带开话题:“没什么。倒是刚才在林敏芝女士家的发现,你不想知道么?”
许三多眼睛倏地亮了,一把扯住袁朗衣袖:“你有眉目了?”袁朗勾着唇角,伸手覆上许三多的手背,状似无意地摩挲两下:“坐下说。”接着,握住许三多的手,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般,将许三多拉到沙发前坐下。
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袁朗将它递到许三多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许三多将那打火机仔仔细细观察一番:“银制外壳?没见过的牌子。”
“这玩意儿么,平时就点点烟,烧烧废纸文件。”袁朗扳开盖子,指指内侧的梵文,“银制品本身就有一定的辟邪作用。而这上面,刻的是佛教密宗的六字大明咒,是最及时有效的驱魔咒语。”说着,按下按钮,点亮火苗,“这里面点火用的油,都是每日持咒加持过的。能与六字大明咒呼应,辨识对方是不是‘外道’。而且,能够直接诛除普通鬼怪。”
“那你的意思是,晓彤不是普通的鬼怪?”想起当时在林姐家听到的那声火光烫伤皮肉的声音,许三多急着寻求答案,不禁向袁朗坐得靠近了些。
“至少不是鬼。”袁朗笑着看向这主动凑近的小子,把玩着打火机在手中转了一圈,“如果是灵体,刚才被辟邪的火光照过,早就魂飞魄散,哪还有力气叫我们滚?加上那被烫到的声音,足够说明她是实体。”
“那……”许三多皱了皱眉,又向袁朗靠近了几分,“会不会是——僵尸?”
袁朗眸中动了一下,低头凑近许三多,静静注视着他:“怎么,对僵尸有兴趣?”
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许三多眼中映出袁朗近在咫尺的容颜,脑袋有一瞬间地空白:“……不、不是。就、就问问。”
“不是僵尸。”袁朗笑笑,退开身,靠着沙发椅背,“我想,应该是活死人。”
“活死人?”许三多神色一凛。
“没错。”袁朗指指自己的鼻子,“虽然没看见,但按驱魔龙族所传的听辨法确认,那孩子说话时,已经没有人的生气了。”
“是么……”想起之前听人说过林姐和女儿相依为命的事,许三多心情有些复杂,“看来,那么浓的空气清新剂,就是为了掩盖尸体的味道吧……”
“这我倒是没闻出来。”袁朗有趣地打量着许三多,“许警官,你的五感似乎很敏锐啊?”
许三多怔了下,看向袁朗,对方似乎不像在试探,于是答道:“还行。干我这一行还挺有用的。”说着,皱眉,“袁先生,什么情况下,人会变成活死人呢?”
“这个么,按不同的情况,可以分成多种原因。”袁朗很自然地伸出手,抹平许三多紧皱的眉,笑道,“年轻人别老皱着眉,很容易长皱纹的。”见许三多愣住,便在他眉心按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总的来说,活死人就是人死之后,因为某种原因,魂魄被封在身体中,既不能投胎转世,也不能变成孤魂野鬼,只能依附着早已丧失各种机能的身体过活。虽然外表看来十分健康、与常人无异,但是内部衰变的身体却会按照自然规律逐渐腐烂,所以你才会闻到尸臭味。”
许三多摸摸被袁朗按过的眉心:“那她杀人后,为什么要两度挖走肾脏呢?”
“来之前你不是说过么,晓彤的病和肾脏有关。”袁朗沉吟道,“魂魄封在腐尸中,时间一久,便会沾染阴气,吞噬人性。那孩子停止治疗后,隔了一段时间,大概是发现了自己的异变,也许……以为吃了健康的活人肾脏会有所帮助吧。”
“林姐和晓彤都是普通人,到底是什么……致使晓彤变成活死人的呢?”许三多攥紧拳,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几桩尚未破获的案件,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联系。
袁朗盯着他思索的模样看了半晌,开口道:“对了,你这几天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换个地方住?”许三多回神,看向袁朗。
“刚才不是听林女士说了么,晓彤和那五个被害人关系很差。”袁朗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刚才我们似乎惹火了那孩子,你不觉得继续住在这里很危险么?”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冲许三多一挑眉,“要不要去我家住?天师慈悲为怀,免收你住宿费,如何?”
“……谢谢,不用了。”许三多摇摇头,正色道“既然知道晓彤的情况,那现在周围的人也许都有危险。我不能放任不管。住在这里也好监视她,别让她再做错事儿。”
“小警察,这不是监视嫌犯,是活死人呐。”袁朗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许三多,真不知该骂他不经事还是该赞叹他为人民服务的敬业态度,“你以为这是你们警察解决得了的吗?比起其他人,现在你的状况更危险!”
“没事的。”许三多仍旧摇头,“我会小心的,我要留在这里。”
“真不走?”袁朗眯起眼。
“真不走。”许三多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盯着这个犟小子,袁朗咬牙:即使对方是警察,但凭自己的身手,硬要带他走也不是不可能,但自己却不想对他用强的。
盯了许三多片刻,袁朗忽然起身,打开手提箱,取出几道符,大步走过去,将它们贴在这屋子的每扇窗户和门上,然后转身看向一脸疑惑的许三多:“行了,这样至少今晚没问题了。”说完,提起箱子,“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再来找你,到时候电话联系。”
许三多跟着速步朝大门走去的袁朗:“收拾东西?”
“没错。”袁朗停下脚步,转身,“你不走,那我只好搬来跟你住了。”
“啊?”许三多讶然,“为什么?”
“你觉得呢?”袁朗有些气,这个迟钝的木头脑袋,“为了保障委托人的人身安全,行么?”
许三多一愣,忽然没头没脑地脱口而出:“——你对每个委托人都这样么?”只是委托人而已,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老子——”一向只有自己心平气和看戏耍人的份,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体验到光火又无奈的感觉,听到许三多这问题,袁朗正要发飙,却突然顿悟!
“许三多。”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袁朗眉眼染上笑意,“你这样问,是在吃醋吗?”
许三多再度愣住——刚才想到袁朗是否对每个委托人都这么‘费心’,自己心里突然有点儿不舒服,像什么东西搁那儿,堵着堵着的,难道自己这心思就是……吃醋?
一回悟过来,许三多刷地闹了个大红脸!袁朗看着这反应,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怒意瞬间烟消云散,唇边笑意忍不住扩大,上前一步,低头凑到许三多耳边,挨着他的耳垂,一字一句,轻声道:“放心。只有你,是特、别、的。”
温热呼吸喷在耳际,许三多脸上红彤彤的赧色迅速蔓延,直染遍脖子耳根,僵在原处,脑子当机。
若非超越生理极限,袁朗这会儿恐怕嘴角都要裂到咬合肌去了。直起身,退开,套上皮鞋,打开门,伸手在许三多脸蛋儿上一挑:“明天见。”说罢,出门而去。
许三多满面通红地站在原处,看着袁朗下了楼梯,拐过转角没了影儿,这才伸手摸摸自己脸侧,这热度似乎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可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只因听到那句“只有你是特别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许三多想起六十年前,有一个人曾经对他说过“你也很重要”,而最后却只得分离……心情,又沉了下来。
苦笑了下,拍拍脑袋,别想太多,还是着眼目前手头的问题比较重要。许三多关上门,环顾一圈,然后走过去,将袁朗刚才贴的符咒全都撕了下来——现在晓彤不知还剩几分人性,如果刚才真的惹火了她,她要报复自己却被符咒震退的话,也许会施害于其他人……
几道水渍打到窗玻璃上,许三多望向窗外夜色,原来是下雨了。雨和浓郁的花香一样,在夜里可以湮灭一些痕迹,还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