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发苍苍忆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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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真冷。大雪一茬一茬的下个不停，乐坏了院里的孩子，冻坏了屋里的老人。柳言在房里抱着手炉，守着火盆，静静望着门外打雪仗的孩子，想到了自己昔日在智玉堂长大的日子，那个时候自己和师兄弟们也常常趁着堂主不在，在院中你追我赶，好不热闹，不知道如今他们都过得怎么样，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死在东宫里的同门？
应该不记得了吧，毕竟自己不过是智玉堂里一个棋子，一个送进东宫的死士罢了。
“柳言，我们商量过了，决定还是派你去东宫，毕竟这么多人中就你的武功和容貌最为出色，在东宫最容易出头。”
“是，堂主，柳言一定不辜负堂主的期望，堂主放心。”那时的自己刚刚才十八岁，真是年少无知，无知到听到了去东宫要靠容颜都没有警醒，还为堂主夸奖自己的武功而洋洋得意。
那个时候也是一个冬天，漫天大雪，我跨过东宫的门槛，走向了他。
“太子爷，新挑的侍卫到了，您挑一个当贴身侍卫吧。”
“真没眼力见，看不见我和美人吟诗作画呢，真是扫兴。罢了，罢了，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语气转换的如此之快，不愧是久居高位之人。
闻言，我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名动天下的礼朝太子，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深情而又薄情，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站了很久，久到我攥紧了右手，美人捏紧了帕子，李海出了冷汗，李海躬着身道“太子爷，这个柳言不过是个凑数的，您不如看看这个海永昌，这是王丞相特意为太子爷挑选出来的，是海嘉海大人的远方侄子。”
“海嘉不是四弟的岳父吗？他的远方侄子怎么送到我府中来了，怎么，想惹得我和四弟两人兄弟猜疑吗？大舅舅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把这个海永昌给我送到四弟府里去，让那个海嘉少踏踏实实护着我四弟，别动些不该动的心思。”李成卓甩了甩手，漫不经心的道。
见微知著，不怒而威是我对他这个人为人处世的第一印象。只可惜太子的话，有时候也是会被人反驳的。
李海当即跪下叩首，求道“可是王丞相说，海永昌这人武功高强，身世也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将来定会有大用处的。让太子殿下一定要答应，不能感情用事，失了分寸。”
“李海，你好大的胆子啊，你是在说我做的不对吗？”他一边喝茶一边轻声道，太子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奴才不敢，奴才.......”
“罢了，我想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既然是舅舅的意思，那便收下吧，也就当我卖了四弟那岳父一个面子。”他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李海听得松了半口气，“你就以我的名义把这海永昌送给四弟去吧，就说我今日选贴身侍卫，发现这个海嘉的远方侄子是最好的，可想着这海嘉是他的老丈人，以后这海永昌在我身边出点事，怕会让有心之人，坏了我和他的信任，就赏给他吧。让他好好提点提点他那老丈人，别傻着给人挡箭，坏了他的名声。还有，记得让他亲自来谢恩，好几天没见他来请安了，我想他了。”他这又补上来的一句话，顿时让给李海松的那半口气，活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对他的四弟真好！这是我当时的第二个想法，不禁对这个还有兄弟之情的太子稍稍有了些同情，希望智玉堂只是想让他保不住太子之位吧。
太子的话是不能反驳第二次的，李海谄媚道“那太子爷想把哪个侍卫留下当贴身侍卫？我好安排下去。”
“就他吧，最投我眼缘，”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就像盯着某个人，他笑了，我第一次见男人风流的笑，也能笑那么真心，他拍着我的肩膀道“好好干啊！柳侍卫。”
“柳爷爷，看见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啊？”院里的小丫头提着茶壶开心地问我，给我倒了一杯我最爱的苦茶。
小丫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我慢慢品了一口，道：“柳爷爷，这是我用今年的雪水煮的，是不是你最想要的那种苦中带甜的味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不是，不是那人亲手泡出来的，怎么样味道都是不对的。
小丫头开心地跳起来，“终于让我泡出来了，”说完，拉着我撒娇道“那柳爷爷，既然我泡出了你要的茶，那你就得告诉我同心结的故事，还有另一个呢？是不是在柳奶奶那里。”
“没有，”也许人老了之后，真的会画地成牢，把自己紧紧地困在回忆里面，不愿出来，每一次提起，都带着失落和遗憾，“从来就没有柳奶奶，那个人是我的心上人，我把它放在我心上人的坟墓里了。”
他死的那个冬天，我一直都站在他的门外，看他不言不语，看他久病成疾，看他为了那人一次又一次的上陈罪表，为了那人一次又一次的费尽心机，他的痛苦我都知晓，我的哀伤他却从不明白。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走了吗？”他见我时惊讶，却惊讶的波澜不惊。
他才三十四岁，本应是一个有志男儿，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却已华发早生，无欲无求。
“为什么不见皇上，你不是喜欢他吗？以前没机会你都是要找机会让他来找你的，怎么现在，他想来，你却避而不见了。”我也很谈定，就像多年未见的朋友发现了新鲜事，不免调侃两句。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有些不该出口的话，就永远烂在肚子里，你那么聪明，应该懂得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还是那么护犊子，我笑了，耸肩道“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啊，皇上是皇子的时候，我都不敢说，现在自然更不会说，明郡王不用替我担心，我有分寸。”
“也对，”他坦荡的笑了，那双桃花眼还是那样的风流肆意，“柳侍卫一向都聪明，懂得明哲保身，顺势而为，不然也不会在我和智玉堂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是我想岔了，只是不知道柳侍卫大驾光临，到我这幽禁之地，莫非想与我再续前缘。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这个前朝余孽，还站着做什么，远来是客，柳公子随意坐。”
这种境地也不忘了调戏我两句，真的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找了个离他最近的地方坐下。看着与往日一模一样的太子宫殿，道“不是我来的，是皇上请我来的，皇上说”想起皇上的话，我忍不住笑了，道“皇上说，明郡王自我走后，就对我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最后相思成疾，药石无医，现在更是连饭都吃不下，让我务必回来，与你解忧。”
这话说出来不仅我觉得好笑，他也笑的无奈，道“我这个四弟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我只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他还真上了心，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找了你多久。”说完，他端起一杯茶道“也难为你了，让你不辞辛苦跑来，又为我瞒了一次。四弟断了我的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就当谢你那么多年为我守口如瓶。”
他的确是该谢我的，我也喝得起这一杯敬茶，只是这茶.....
“怎么样，我这茶比你泡的如何，苦中带涩，涩中回甘，不比你这个师傅泡的差吧。”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茶，这么多年了，还在喝。因为这茶像他那不能说出口的爱情。
“你泡的确实比我好，我的只有苦，没有甘。不过我听你一直在咳嗽，还是少喝茶为好。”咳得人烦躁，让我连敬称都忘了用。
“没事，没事”他一边咳一边道，“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能多喝一天就多喝一天，不过我今天见到你真的挺高兴的，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还能见到你，也算人生一乐事吧。”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因为我觉得每一次我明白的都不是他的本意，就笑着道“哦、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看他听到我直呼‘你’，他也没反应，我就干脆的抛弃了敬称，反正这是他早就同意了的。
“刚知道你是智玉堂的人时，确实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让你不得好死。”他像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可笑，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可是这都十年了，有时我会想起和你在一起的那十年，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虽然可能别有目的，但也不能抹杀你立下的这些功劳。”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最后低声道“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自己并没有干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顶多就是袖手旁观，全了一个智玉堂的人的底线，是我自己强求了，本来我想着......”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一个苦笑的表情在他脸上一笑而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句话很重要，我得问，问清楚，“想着什么？”
他故作不懂，“什么想着什么？我说想着了吗？”
“你说了，你刚才说是你本来想着，想着什么？”见他不肯说出来，我的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种急切，就盯着他问道。
他看了一眼我，仿佛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无奈道“我本来想着，四弟要是真的想当皇帝，等他坐稳皇位后，我就带着你去游览天下名川，做一个真正的风流侠客也挺好，谁知紧接着就出了那件事，我就想得极端了些，觉得我留你在我身边十年信任有加，你却日日夜夜想着怎么夺我太子之位，感觉你背叛了我。”说到这，他摇了摇头道，“其实，就算你不是智玉堂的人，你也不会跟我走的，你让我毁了名声，坏了前程，应该是恨我的吧。其实郑氏说得对，我这辈子总在不合适的时候追求不合适的东西，还觉得自己做什么是对的，自己想什么就会有什么，活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他的表情失落而又哀伤，我的心灼热而又疼痛，我现在能带你走吗？
“不过你不用笑话我，我就算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我也是这大礼朝曾经最尊贵的皇太子，如今四弟心里最念念不忘的好哥哥，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我高兴。”说完他得意的看了我一眼，释然道“你知道的，我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至于其他，不过都是累赘，不要也罢。”
我低头笑了，举着茶盏道“明郡王活的还是那么肆意张扬，柳言佩服，来我敬王爷一杯，祝贺王爷苦尽甘来，得偿所愿，”说完，一饮而尽，这茶还是不够苦，至少我还能笑的不带任何苦涩。
“二哥走了，走的很安详。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心心念念的四弟眼睛红肿，嗓音沙哑，看来哭的是真心实意，没有掺假。他比我幸运，有最爱的人陪他走着人生最后一程，并会在此后余生对他念念不忘。
看着那双和我一样的眼睛，我笑了，躬身低头道“皇上节哀，明郡王活的时候肆意潇洒，走的时候又有皇上亲自来话别，想必他对自己这一生也是十分满意的。”
“你和我皇兄果然是交心之人，二哥临走时也是这么说的，本来我以为他是怪我的，才次次对我闭门不见，原来不是。”他当然不是，他是舍不得你的皇位受到半点威胁，不然一个心怀名川大山之人，怎会请先皇的旨将自己幽禁在盈尺之地。
“不过二哥走时说，让我放你走，让你自寻你的妻儿。”这个皇上仿佛对我有些不满意，“我本想着让你去皇陵去陪着二哥，毕竟他待你之诚心，你也看到了。这十年来，他为了你，再也没有娶妻纳妾，若你能去皇陵为他守陵，他必然开心。”
你去帮他守陵，他才会开心。我去，他不会开心，我也不想去，“人死了，万事皆空，王爷陵寝中有王妃世子相伴，不会孤独的。再说皇陵中不只有明王爷，其他贵人怕是不想见到我的。皇上真的愿意让我去皇陵吗？”
这个皇上估计也是哭得晕了头，竟然想着让我去皇陵，不怕李家的列祖列宗看见我，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吗。
“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只想着让二哥在九泉之下活得开开心，怪不得二哥舍得放你走呢。”皇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色，“既如此，那就按二哥的意思，等二哥丧事过后，你就自行离去，和妻儿团聚吧，只是你不是一个人在游览天下吗？何时有的妻儿。”
口中的妻儿，不是想有就能随时有吗。不他随口一问，我随口一答，反正没人在意是不是真的，他又不会派人去查。
“柳爷爷，你是不是想起很难过的事情了。”小丫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会让你这么伤心，我以为会同心结会是一个很高兴的故事。”
“是一个很高兴的故事，”我摸着小丫头的头道，“这对同心结，是一个名满京城的绣娘做的，只此一对，是他求了那个姑娘好久，人家才特意做了一对送给了他，可惜他的那一个后来给丢了，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再也找不到了。”
“丢了，她也太不小心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小丫头惊道。
“没丢，是我给藏起来了，我想看他着急的样子。”只可惜他到死也没有着急，只有轻飘飘一句，我那同心结哪去了，就再也没了后文。
“那她一定着急吧。”
“是啊，急得不行，”我口中的故事总是圆满的，“可是他后来病的太严重了，他不舍得让我陪他走，我没有办法，就把我的那个同心结，悄悄地放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安心地走了。”
也许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直白的一件事了，我把我藏了二十年的，窝在西心口处暖了十年的同心结放在了他的心口，不隔衣物，让我的名字紧紧贴着他的心口的皮肤。‘李成卓，我真的想住在你心里，无论是二十年前的默默期许，还是十年前的断然转身，我都和今天一样爱你，很爱你。’那是我这辈子说的唯一一句情话，说给了一个一生都没爱上我的死人听。
小丫头终于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同心结故事，满足了自己对才子佳人爱情的向往，提着茶壶开开心心走了，望着她从门口消失的背影，我想我也该走了。
“李成卓，今天，你走了三十五年了，我也要走了，以后就不能和你聊天喝茶了。你知道吗？今日天好，大雪纷飞，像极了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天。来，我敬你一杯，敬你让我过了五十五年心里有你的日子，其实我挺开心的。不知你在地下过得可还开心，有没有遇见你心心爱爱的四弟，他也早早走了。走的突然，也都没忘了帮你平反，是个心里有你的人。希望你们来生都不要再托生成兄弟，只要不是兄弟，我想你一定可以无所顾忌，不顾世俗，不计一切和他相伴到老的。不像我，不敢说，不敢做，不敢不顾一切只爱你，所以我注定孤独终老........可我......好想你。”
这年的冬天，塞北的小镇里，少了一个温和有礼的柳爷爷，他是一个有故事的老人家，他知道大礼朝的每一处美景，他到过大礼朝的每一个角落。他常给小镇里的孩子讲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他的故事里总有一个很特别的姑娘，陪他看过了这李朝的大好河山，日月星辰，可人们从未见过这位姑娘。他说他的姑娘住在同心结里，他的姑娘最喜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般的景色，所以他就永远的住在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白发苍苍忆往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