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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4:迟钝 ...

  •   什么是迟钝?
      是不知不觉;
      是后知后觉;
      是从始至终,好像都没察觉。

      藤真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花形正在看商场户外大屏上的广告。
      占据巨大屏幕的,是流川枫的脸。前年夏天,他参加了NBA选秀,成为首个成功进入NBA的日本球员。这新闻让他一时间成为国内媒体竞相追逐的焦点,虽然第一个赛季表现平平,但很快,他用“7分29秒传奇”回酬了大众的期待,不但成为NBA赛场上的话题人物,也彻底成为国内家喻户晓的明星。可以想见,他应该是近年来日本本土最具商业价值的年轻人之一了,不过在花形回国的这一个月里,他却只看到流川枫在一个广告里出现——
      资助国内的年轻人去海外打篮球的公益广告。
      这家伙,还真是有意思。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男子站在一群举着手机拍流川枫的女生中间,显得相当鹤立鸡群。藤真挤了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
      “久等啦。”
      花形扭头看他,然后低头看手表,苦笑道:“你这工作时间,真是要命。”
      “抱歉了。临时并了个案子,开会时长加倍——”
      藤真挠了挠头,毫不在意将头发扒拉得一团糟:“我请客,去哪吃?”
      花形:“地方早订好了,只是过了饭点儿,我好像不太想吃了。”
      藤真:“随便你,但我快饿死了,不介意的话你看我吃也可以。”
      花形:“……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见外啊。”
      藤真笑了:“拜托,快带路吧高材生!”

      大学毕业之后,藤真参加了全国公务员考试,选择当警察。知道这个消息的翔阳篮球社同期,都有点惊掉下巴,但再仔细一想,又好似很理所应当。虽然俊秀的外表很容易骗到人,但是了解藤真的人都晓得,以他那上了球场之后生龙活虎的性子,的确一点儿都不适合规规矩矩坐办公室。在警察学校毕业后,藤真入职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第4系,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年时光中成功活成了个业务超一流、片叶不沾身的单身狗。
      ——就他那张脸的水平而言,混到这地步真不知该说成功还是失败。
      虽然穿了身得体的西装,看上去确实是刚参加了一场正规的会议,但在旧识面前,体面精神的小伙子很快原形毕露,领带结变得七歪八扭,吃饭也是狼吞虎咽,看起来有点目不忍视。不过花形晓得,这才是藤真生活的常态,吃饭经常不在点儿,有时候调查任务紧,出外勤的时候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平日里见得最多的是犯罪分子、疑似犯罪分子以及抓捕犯罪分子的同行,哪里有个正儿八经日常生活的样子。思及至此,花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问他:
      “你那个上司介绍的女朋友呢?”
      一心干饭的警官闻言停了动作。他直起身来,伸出手指冲对面人摆了摆,纠正他:
      “不是女朋友,是‘女性朋友’。吃过三次饭,其中迟到两次,所以已经被开除出局了。”
      花形:“……”
      这话怎么听,字里行间满满都是明晃晃的雀跃轻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藤真警官似乎非常享受自己的单身生活,于是花形面色凝重地提醒他:
      “我来东京前碰到你妈了,她让我帮你介绍女朋友,说要性格温柔能照顾你的那种——”
      “下了血本的请客就是不一样,这意面很好吃,就是量有点少。”藤真指了指餐盘,强行换话题:“还有别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来,看起来好像你是我爸。”
      花形无奈:“别瞎扯了,我是在担心你。”
      藤真摆了摆手:“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自己都没着落,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好一记互相伤害的回旋镖。花形咬了咬后槽牙,不服气道:
      “我一直在积极努力。”
      藤真闻言眼睛一亮:“那……有新情况?”
      花形:“……快吃饭。”
      藤真依言低下头喝汤,一边笑一边喝,几乎要被呛着。
      这绝对是嘲讽,花形想,然后很不客气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从走进餐厅开始,总有年轻女性状似无意的打量视线落在藤真身上,而后者虽然已经是名经验丰富的正牌刑警,偏偏对这些毫无觉察,迟钝程度简直和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藤真健司,明明是单凭一张脸就能通吃全世界的人,但骨子里要命地轴,总是喜欢选择走最艰难的那条道路:本来可以毫无负担地做翔阳的明星球员,却同时扛起了球队从里到外的全盘荣辱;本来可以不那么艰难地经历高三备考,却因为歉疚于父母对自己的理解包容,咬牙努力考上了他们期望的大学;本来可以规划一个更轻松、更多金的职业目标,却出人意表地去追逐惊险、辛苦也荣耀的人生意义。
      真是折腾啊,但也真是精彩。
      年轻警官风卷残云解决了自己姗姗来迟的晚饭,这才长呼了一口气,仿佛彻底活了过来。
      “谢谢款待。”
      他说,并将脖颈间的领带摘下来,叠起塞进西装口袋:“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还好。会议挺顺利,也和几位同行聊了聊,东京这边的高校实验室设备更成熟些,毕业后能落脚当然最好了。”
      花形在CU Boulder深造,再过一年便要毕业了。这次趁寒假机会回国,除了参加学术会议,也要为将来的工作做打算。
      藤真闻言点点头:“在东京当然好,我照应你。”
      花形:“谢了。谁照应谁还不一定呢。”
      花形透怼人的功力,自从上大学之后便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快提升,用长谷川的话来讲,就是“大概是脱离了队长的压制之后一身反骨终于觉醒了吧”,藤真由衷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随便聊着,见面虽然短暂,但对双方而言,都是难得放松心情的时刻。过了一会儿,藤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按了接听,很不见外地对话筒另一边的人讲话:
      “你结束了?嗯,和花形在一起,已经吃过了。哦,你要过来?今晚是花形请客,那我来问问他愿不愿意请你一杯水。”
      藤真迎上花形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是阿牧,他加班结束了,想来见你一面。”
      花形点点头:“好啊。”
      高三毕业后,藤真和牧绅一都来到东京上大学,后来,也都留在东京工作,还租住了同一处的公寓。因着同乡的原因,两人渐渐从对手变为了朋友,连带花形也对这位海南曾经的王牌队长熟悉了不少。
      所以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藤真和阿牧能成为朋友,自己和仙道也能成为朋友。可是当年,在挥洒热血的篮球场上,当大家作为对手相对而立时,不会有谁去想得久远,想着人与人的关系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奇妙的变化。那时候,仅是为了当时当刻的胜负成败去拼搏,就已觉得用尽了全力,浑然不觉自己所身处的世事之网,会在不远的未来编织出多么奇妙的图景。
      牧绅一没有多久便赶了过来。彼时藤真正在看花形透参加学术会议时的照片,并且成功套出了花形喜欢的女孩是哪一位。在“追求意中人”这件事上经验为零的藤真警官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给出的建议是打直球表白,并且笃定花形只要敢打,就一定能得分。阿牧在藤真身旁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照片,立刻否定了他的不靠谱建议。
      “不一定。我看还是慢慢培养感情比较合适。”
      “给你点了Bonnezeaux,花形请客。”藤真鼓励他:“所以有办法可以多说点儿。”
      牧绅一苦笑,向花形举杯:“破费了。”
      “不用客气。”
      花形摆摆手:“没想到藤真警官日常只喝水,却对酒挺有研究。”
      “没有研究,只是他比较挑嘴。”
      藤真道:“跨国公司花样太多,吃的穿的用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品牌,大多我都没见过,哦,说到这个——”
      他从衣袋中拿出领带,递给阿牧:“不知什么时候拿错的,应该是你的。今天组里同事认了出来,说这领带特别贵——话说这么常见的颜色我怎么没认出来它是奢侈品?”
      “这颜色挺衬你的,戴着好看。”
      牧绅一说:“能用就行,管它价格做什么——”
      他话语突然一顿:“不会是那位安田管理官又挑你的刺了?”
      藤真的顶头上司之一、分管第4、5系的管理官名叫安田康之。安田是从地方层层拔擢上来的老刑警,也即传统意义上的“非职业组”出身,向来看不惯通过考试进搜查一课的“职业组”新人。在他看来,这些人的升迁不靠经验年资而是靠学历,最终的发展方向十有八九是油嘴滑舌的警察官僚,既不可靠还拖后腿,实在无用至极。因此,从明治大学毕业、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搜查一课的藤真,就是他最不待见的类型。事实上,不仅是安田,很多人都认为,藤真这种好皮相的高材生,去隔壁混搜查二课才是正理,待在搜查一课只能当个摆设。
      处理刑案这几年,藤真一直在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靠谱,但是近乎制度化的成见以及因之生成的阵营,很难实现绝对公允,尽管在去年已经升为警部,但还是有不少人在谈及藤真时,称他为“那个第4系的花瓶”。
      藤真默认了他的问题,耸了耸肩:“总之,还是低调些得好。”
      于是阿牧没再多言,将领带收了起来。他啜了一口酒,换了话题。
      “要不爬山吧。”
      他对花形说:“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照片上这位姑娘,不如相约爬山吧。”

      高三那年,秋之国体结束之后,牧绅一正式退部了。不过年底冬季赛的县内赛开始后,他还是抽空看了两场,为此甚至翘了补课。
      一场自然是海南与湘北的县内冠军争夺战,在此之前的另一场,他去看了藤真。
      四强循环赛,翔阳先败于湘北,然后对上陵南,可谓背水一战。藤真没有掉以轻心,战术也磨得很细,只是可惜,对方的王牌球员仙道也已成长到状态最好的时候,虽然比分一度胶着,但翔阳最终还是不敌陵南,遗憾落败。
      牧绅一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场中的藤真面色平静地安慰队友,与陵南教练和球员握手致意。翔阳王牌虽然外表俊秀静美,实则性格刚强好胜,感情炽烈张扬,他没有如夏季赛与湘北一战后那般流泪,反而令牧绅一心中慨叹,很不好受。
      因为彼时是促动斗志重燃的惭愧与不甘,而此刻只能是抵达终点的接受与挥别。
      无论心中如何不舍,藤真健司的高中篮球生涯,就此划下了充满遗憾、姗姗来迟的句点。
      牧绅一曾经以为,对于藤真这样的人,彼此激励和全力以赴,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但在那天,不知为何,他踟蹰在想要安慰他的冲动边缘。
      只是,如果去安慰他,多半会被误会为看笑话吧?
      但那种冲动无法消弭,久久盘桓在胸臆之中,直到升学考试结束,初春来临。
      牧绅一接到了立教大学经营学部的录取通知书,球队中的伙伴纷纷向他道贺。待到紧张和喜悦的心情尽数沉淀,篮球场中的藤真,仍然如同重重海浪之下的礁石,横亘在他的脑海里,越发清晰,难以抹除。
      于是他拨打了藤真家的电话。这电话号码还是某次练习赛的时候,双方出于礼仪交换的,只寥寥打过几次,无外乎都和篮球有关。因此电话彼端的藤真非常好奇——
      找我有什么事呢?
      牧绅一想了想,对他发出邀请:
      打场球吧。
      藤真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他:要不要一起爬山?

      阿牧喜欢冲浪。
      他对海有种天然的喜欢,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通过各种方式亲近那广阔微咸的水域。父亲说海的味道就是人生的味道,咸涩发苦,混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甚至出人意表的东西,却能同时包容各种各样的生命成长于其中;那些永世不歇的浪涌可以将人抛到高处,推向远方,于是人可以一直前行开拓,不必逗留原地。
      但藤真健司更喜欢爬山。他说,山就像心脏的根,最沉默,最坚定。
      那年初春,他们一起走在大菩萨岭的徒步山道上。藤真似乎是个经常徒步的老手,对行进的节奏、休息的位置都很熟悉,他甚至帮阿牧多带了根登山手杖,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一些有的没的。
      聊彼此即将就读的学校,聊过去几个月昏天黑地的备考生活,聊离开家之前要做的种种准备,聊对未来的期待,于是阿牧后知后觉了自己的冲动。他并非不想了解一个更复杂的藤真,只是觉得自己或许过于自以为是了一些:他似乎只了解篮球场上的藤真健司,而那只是一个人很有限的部分。
      他因更多的未知而目眩神迷。
      不过话题最后还是转到了篮球上。
      当然还会继续打篮球啊,没道理放弃。
      他们走出林间,开阔视野中,蓝天白云、山石草木都分外清晰明朗,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微寒的春风中,藤真回应了阿牧的问题。
      不过,很可惜再也没有机会打败海南大附属了。
      果然,这就是藤真健司。
      牧绅一在似有若无的失落中如此想。其实,当藤真拒绝参加高三的秋之国体县代表队时,自己明明已经很清楚藤真所追逐的是什么——那并非单纯的、只攸关于个人的胜负,更多地是与责任和忠诚相捆缚的王者骄傲。
      “所以,”他沉默片刻,直言问藤真:“你觉得和现在的我打球没什么意义,对吗?”
      藤真扭过头来看他,微长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出栗色光泽。他微微笑了,那表情很温和,但他说出的回应却很针锋相对:
      “那么,你来找我打球的意义是?”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阿牧明明已经明了,藤真健司之于篮球的执念其实与个人的输赢毫无关系,那么约他打球,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在头脑当中萦绕,却如同云雾一般看不清楚。他想了想,回答:
      “或许是,我想为你的遗憾做点什么。”
      藤真闻言,停下了脚步。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折痕很明显的信纸,给牧绅一看上面略显幼稚的笔迹:
      “这是我国小时候写的目标,要在上大学前,攀登列出的山峰。”
      “没想到远处的都去过了,兜兜转转一直漏了大菩萨岭。”
      藤真国小时候写的字,看起来胖乎乎的,很可爱。阿牧屏息看着他在“大菩萨岭”旁边郑重其事地画下一个圈,好似两个人共同完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仪式。
      “还好没有成为另一个遗憾,”藤真抬起头,很真诚地对他说:“所以,多谢你能陪我来爬山。”
      在那一刻,阿牧突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藤真的聪明和敏锐,远超他的想象。他之所以能够被选任为翔阳篮球队的教练,恐怕是因为有人更早地发现了这份与众不同。
      几乎同时,他也突然发现了属于自己的遗憾:过去三年,与藤真只能做点头之交,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到了东京之后,我可以找你去爬山吗?”
      那天返程的时候,阿牧问藤真。
      “好啊。”
      藤真答应得很干脆,并问他:“你喜欢这个?”
      阿牧握紧藤真送他的手杖,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更喜欢冲浪。”
      藤真笑开:“那么,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试试。”

      “我觉得爬山很适合去了解一个人,你可以邀请她。”
      阿牧对花形道。
      花形看向藤真,问他:“是这样吗?”
      他知道藤真是个资深的户外徒步爱好者,并在上大学时将牧绅一成功发展成为爬山搭子。
      藤真一手托腮,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可以试着邀请,但如果对方不喜欢,就别做一厢情愿的事。”
      “我不这样认为。”
      阿牧说:“有了一厢情愿的尝试,才可能有两情相悦的结果。这女孩在东京工作吗?如果你喜欢她的话,毕业后回来东京工作吧,在同一个城市生活,才会有机会。如果她不喜欢爬山,那就换别的,去问她工作或者生活上的爱好,随便什么都行,最重要的是,凡事皆有可能,不要因为一厢情愿而退缩——”
      他停了话头。
      因为花形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诡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维持了片刻。
      终于,花形开口问藤真:“这酒,你帮他点的,度数很高?”
      这个话多的牧绅一,好像被谁魂穿了似的。
      “……”
      藤真微微蹙了眉头,有点心不在焉地说瞎话:“……嗯,应该是喝醉了。”
      阿牧:“……”
      玻璃杯中剩余的浅色酒液里,浮动着暖色的灯光,却没来由让他心头烧了起来。
      情不自禁,言多必失。
      他们的卡座旁,是一面大窗户。此时此刻,满月悬在中天,比新宿的满街霓虹还要亮,洒下一桌银辉。
      但不知为什么,花形觉得今晚的月色,似乎并不温柔。
      ——因为十二月的月亮,会冻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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