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与市井》沐莘子

3、第三章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班主任是个温柔的女教师，她让出了的中间的位置，微笑着望向讲台上的漂亮少年。

　　叶林京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这辈子没见过几座大山，遥遥几千公里的相隔，一睁眼，发觉一切景致翻天覆地都变了。

　　少年站在太阳映射下粉尘纷飞的讲台，不耐地睁着眼皮子，浑身带着不羁又躁动的气息，随手往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便懒洋洋地走下步阶，几步直接走到课室最后坐下，“吱”地一声响起凳子的尖叫。

　　温容庭的椅背随之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转头回去看，却被那位新同学冷眼瞥了一下。

　　他默默地朝前移了移椅子，心跳难得地有些加快。

　　他长得好白，宽肩配着一件蓝白运动服，清爽又透着丝丝冷峻，温容庭没见过几个镇子外的人，但无疑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小声嘀咕着，首都的人都长得这样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字。

　　叶林京……

　　对于老师和同学的热情，叶林京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大张着两条长腿坐着，直板板的背往后靠，不经意看到一双黑亮的眼望向自己。

　　他没有理会。

　　不论是在哪里，他都会接收到各种各样的目光，更何况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村镇。

　　所以一到下课，尽管一道道好奇又渴望接近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听说是首都来的新同学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话。

　　下课铃聒噪难听，教室里的学生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东西回家，山里的孩子回家不只有作业，还要帮着干活烧火，与此时不紧不慢站起身伸着懒腰的叶林京全然不在一个频率。

　　叶林京挎上没多大重量的背包，正准备迈步出门，手臂处被轻轻扯了扯，他回头，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孩子怯怯地望着他，踌躇了半天。

　　“你，你好，你衣服上都是灰，你拍一拍……”

　　叶林京看了她一眼，“哗”地一声拉开了衣服拉链，露出里面带着logo的短袖衫，脱下外套一看，果然是一片黑灰，手上立马也沾上了不少。

　　“哦，谢了。”十六岁的少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低沉挠人，女孩开始有些脸热。

　　女孩见他回了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

　　“我听说城里人都用洗衣机的，要不我给你拿去洗洗吧。”

　　“不用。”

　　他忍了忍衣服的邋遢，终是披起衣服往外走。

　　炊烟袅袅，一户人家里，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的准备好了饭菜，叶林京来到时，桌上的几个小孩看着鸡腿就差流了满地的口水。

　　“小京，回来了啊，你叔叔和姨都把饭菜做好了，快坐下吃饭吧！”

　　“对，对，冬子筷子先放下，不会等哥哥回来再吃啊，没礼貌。”男人敲打下那伸着夹肉的筷子，孩子瘪了瘪嘴，回头乖巧地说：

　　“哥哥，吃饭了。”

　　叶林京知道这家人的客气，倒也习惯了，毕竟背后他那操心的爸妈给了多少钱，他多少知道，也知道他那爹妈是铁了心要他在这留一段日子，便跟着叫了人：“罗姨，叔。”

　　“诶，吃饭吧。”两个中年夫妻看着那矜贵的少年，如临大敌一般，仍是不多习惯。

　　那天不知道是多远房的一个亲戚找上门来，大大方方递给了一张里面数额让他们看掉眼珠子的银行卡，只说留下个儿子暂住，他一看那大少爷，又高又俊的，哪敢怠慢。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又不敢多问。

　　屋外不远就是河边，山里面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这青山绿水，河流偶尔还能看到有几尾小鱼跳上来。

　　吃完晚饭，叶林京往河流沿上走去，在边上站了一会，便撕下脖子上的棉贴，脖子上一道一指长像刚愈合的疤便显露出来，他顺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把衣服泡在河边。

　　肩膀上薄薄的肌肉随着脱下的衣服显露出来，手臂身上是好几处淤伤，他轻嗤一声：“下手是够狠的。”

　　他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把人搞进急救室，又把自己押到这里来的。

　　站在河边的大少爷，哪里有亲自洗过衣服，折腾才不到一会，也就放到一边，应着落日黄昏，摸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打起游戏来。

　　“什么破网，没劲。”屏幕跳出旋转的小圈圈，叶林京退出游戏页面，又重新点进去，百无聊赖间，看见自己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细瘦少年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脚下穿着市面上卖着最便宜的塑料拖鞋，弓着的身子使得上衣往上跑，露出一小节苍白紧瘦的腰。

　　脚边的一摞衣服堆得挺高，是一家人的攒下来要洗的衣服，叶林京似随意地侧了脸看去那颗随着搓洗衣物而牵动的脑袋，又收回目光。

　　他重新开始了一局游戏。

　　温容庭早早就看见了仰躺在河边玩着手机的人。

　　不像别人能够在家取水洗衣服，他家里没有安抽水的泵头，取水回去又很是费力气，平时就到河边来洗衣服，也不多麻烦。

　　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今早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新同学 。

　　一直等他洗完了衣服，昏暗的黄昏余韵映在叶林京的半张脸上，像极了幕布电影上的英俊主角。

　　温桥生找不见了两块钱，跑出来想取回自己的衣服看看，这会别的管不着了，只见到躺着玩手机的叶林京，目光全被吸引在他手上那个小黑块上。

　　“喂，你在玩什么呢，给我也看看。”温桥生没脸没皮地就凑过去，盯着上面的游戏小人眼睛直溜溜的不动了。

　　叶林京的鼻子向来敏感，即使还有些距离，仍能闻到温桥生身上那股子不知道去哪里沾上的怪味，也不管这自来熟的人，熄掉屏幕往口袋一收。

　　“没电，不玩了。”说着便去取自己的衣服，想着刚才那人的动作，准备随便搓洗几下也就算了，衣服他倒是不缺那么几件。

　　温桥生不干了，扯着人，眼睛一溜一溜地转，挠着自己的刺头，看了眼这哥手上的衣服，有了主意。

　　“喂，你衣服这样洗不干净，我让我哥帮你洗，他可会干这些了，就是……你刚刚那玩意，让我玩玩行不行。”

　　叶林京本不想理睬这人，见被点到名的人影顿了顿，转过头来那一双有些许印象的眼睛，话头一转，点了点头：

　　“行啊，给你玩玩。”说着把衣服往他手里一扔，温桥生这小子就狗腿极了地把东西推给他哥，馋着要去玩新奇的东西。

　　“阿哥，你也不差这一件衣服要洗，一起洗了吧，不着急你慢慢洗。”

　　嘿嘿，慢慢洗他就可以玩的更久一些。

　　温容庭抿紧了唇，望向那边的两人，却意外地撞上了叶林京似笑非笑的眼，在光鲜美好的人面前，他总是相形自惭，敛去面上的窘迫，急忙转过身去，拿过肥皂，细细地洗起衣服来。

　　他可以拒绝，却在每天都日渐消磨下失去了抉择的机会，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有妥协。所以看到外面的人，他总带着向往。

　　叶林京设定好了流量，不多会，游戏便自动断了网，温桥生也不敢惹烦他，拿回自己的衣服就跑回家了。

　　叶林京收回手机，走到温容庭身后，见他真认真地给他洗起衣服来，开口说道：“随便洗洗，洗不坏。”

　　衣服的料子柔软，温容庭自然不敢用力，不过也洗的足够干净，他拧干了水，递给身后的人，又用手背拨了拨额前的短碎发。

　　“你对谁都脾气这么好？”叶林京拿过衣服，闻到淡淡的香味，心情也跟着变好。

　　“没有……”温容庭吞吐着说，蜷了蜷手，想要看清楚便微眯了眼，直视着面前一张条件优越的脸，不敢看太久，又收回目光。

　　看了眼还有三分之一的电量，心情颇好地拉着温容庭往地上一坐，随便按开了一个游戏，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想玩吗，我教你。”说完便把头发往后一拨，露出稍显硬朗的眉骨，手指一点一点屏幕，温容庭紧紧捧着带着温度的手机，生怕给摔了。

　　“那个……叶林京，你不是说没电吗？”温容庭忍不住发问。

　　“行啊，还知道我名字。”说着他也不在意，指尖点了点左上的电量，突然看到屏幕上杀过来的敌人，直接覆着温容庭捧着手机的手开始操作了起来，一边还能分心说话：“骗你弟的，还能再玩一局。”

　　这会温容庭更加紧张了，盯了一眼那双握在自己手上的手，又赶紧看回游戏页面，嘴上小声地回着那句话：“当然知道，我们是同学。”

　　“嗯？”叶林京听不太清，少年身上没有什么让他不适味道，他又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近了些，继而边打边说：“你别动，没见过你这么菜的。”

　　“……”

　　于是温容庭硬着脖子，红着脸，硬着头皮打完了这把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