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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速之客 ...

  •   七月正值梅雨时节,鹭岭近来时常下雨。雨前的微风在山野间轻拂而过,宛如过路的仙人撩拨青山。细雨随之落下,山里林荡起淡淡的青草香。
      一匹黑色骏马踏过泥泞的山路,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不疾不徐地朝山林深处赶去。

      骑马的女子一席束袖白衣,秀发高高束起,眉宇带着三分英气。她骑马一路翻过山岭,最后在山林深处的半妖酒馆前勒马,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下,朝酒馆前的老槐树笑喊:“槐伯,我回来啦!”

      酒馆门口的老槐树闻声,满树的槐叶无风自动,粗糙的树干上慢慢露出一张苍老的人脸,慈祥的声音缓缓传来:“小棠回来了,怎么还骑着马?”
      说着,朝云棠伸来几支槐枝,在她的头顶编织出一张槐枝伞。

      云棠走上前将马绳绑在槐枝上,擦掉额角的雨水,无奈道:“可别提了,我的法力又失灵了。”
      她刚从鹭岭临近的小镇回来,御剑飞行的时候法力突然失灵,害得她直接从半空中跌下来,多亏衣服被树枝挂住才没摔出个好歹。
      她拎起被树枝刮坏的衣摆,心疼道:“衣服都刮坏了,买马还花掉不少银两,亏大发了。”

      老槐树慈祥一笑:“你没受伤就好。”它伸出槐枝朝前面的酒馆一指,“快进去换件衣裳,酒馆来客人了。”

      云棠顺着槐枝看去,才注意到半妖酒馆的门口前停着一架马车,车上堆着不少货物。酒馆的窗户敞开着,窗边并肩坐的一男一女。他们正在朝云棠的方向张望,见云棠也在看他们,忙起身颔首。
      云棠也远远颔首示意。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云棠愁道,“我的法力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可别叫人家白等了。”
      云棠的法力时常失灵,且失灵的时常毫无规律,一时半刻有之,三年五载亦有之。每次云棠的法力失灵,半妖酒馆都要歇业几日。这二位来得实在不巧,正赶上云棠准备关门谢客的时候。

      老槐树应道:“他们才来不久,外面在下雨,我便让他们进去等了。你不妨先进去问问,若是急事,再托言拒绝让他们去找找其他修士。”

      云棠点头,朝酒馆走去。刚走两步,身后的老槐树又拉住她。她回眸,老槐树伸出槐枝朝酒馆门口的马车一指。
      “小棠,老朽瞧着那些货箱不大对劲,里面怕是没装什么好东西。酒馆里的两位客人,男子是凡人,但女子是狐妖,马车上应该被她施了法术。你提防些,如果有机会,尽量让她把货箱打开看看。”

      云棠朝货箱看去,因为没有法力,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蹙眉应下,转身进了酒馆。

      云棠来鹭岭有一千年了。
      千年前的那个冬日,她在穷困潦倒之际遇到那名神棍,便随他远走修行。几年后学有所成,她辞别神棍辗转来到鹭岭,最后开下这间半妖酒馆。
      起初,云棠的酒馆只供过路的行人暂歇。后来,她修为高些,便按神棍临别前的指示接些生意,积攒功德。
      时间越久,半妖酒馆里“云老板”的名声越响,鹭岭的客人也逐渐增多。来到鹭岭寻云棠相助的客人,有凡人、有修士,也不乏各路妖怪。只要不伤天害理,云棠都会相助。
      原因无他,无聊而已。

      云棠推门而入时,酒馆内的两位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一见云棠进来,忙上前问好。
      男人名唤陈武,身材魁梧,面容硬朗,左侧眉峰上有一道小指长的刀疤,是新伤,上面还凝着血痂。
      同来的女子名唤花月,如老槐树所言,是名狐妖。她一席粉色的长裙,站在男人身侧显得格外娇小,一双清澈的杏眼明明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却偏能生出几分带着天真稚气的妩媚惑人。

      云棠与二人打过招呼,三人一同在窗边的酒桌前坐下。

      陈武目光沉沉,明显藏着心事。云棠问他们的来意,陈武遂将一枚镖师的腰牌递给云棠:“在下是承威镖局的镖师,花月是我的爱人。我们即将前往永州,途中需得经过不渡江。不渡江的水浪实在凶险,凭我们二人之力恐怕很难渡过,故而,特意来此寻您,希望得您相助。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陈武所说的不渡江在鹭岭以西的云陲,距离鹭岭不算太远。因江中常年巨浪掀天,属实邪门,所以云棠早有耳闻。
      相传,不渡江乃上古妖神所开,妖族一旦进入不渡江会立刻失去法力。在不渡江里,花月的法术无法施展,单凭他们二人,又带着一车货物,的确不可能渡过不渡江。

      但不渡江的凶险并非秘闻,凡是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行路时要尽量避开不渡江,哪怕是多赶几十里路,也好过一朝翻在江水里,直接断送小命。可陈武二人明知不渡江凶险,却偏往险中行。

      云棠思量一瞬,勾了勾唇角:“据我所知,承威镖局远在函阳。自函阳去永州可走太行山脉,大可不必途径云陲一带。”
      闻言,陈武明显慌了一瞬。凡间镖局数以万计,他们的确没有料到以云棠的身份,会将此等小事记得一清二楚。
      他定下神色,解释道:“在下在途中遇袭,逃亡时错过了前往太行山脉的路线,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冒险前往不渡江。”

      “遇险?”云棠下意识看向花月。一名镖师和一只狐妖,能遇上的险恐怕不一般。
      她淡淡一笑:“恕我冒昧,敢问您二位一人一妖,是如何相识的?”

      陈武二人并不知道云棠现在没有法力,早料到云棠会问及此事。
      仿佛早已熟稔说辞,陈武继续解释道:“半月前,在下带队从函阳出发前往永州运镖,途中不幸遇歹人劫镖,只有在下一人幸免于难。”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花月,目光平添几分温存,“是花月救了我。所以,我已修书给承威镖局的东家,待将最后一批货物送到永州,便向东家辞行,与花月寻一山野隐居,从此,不再入人世。”

      世人皆道“人妖殊途”,云棠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只要两情相悦、不伤天害理,是人是妖,哪怕是牛鬼蛇神,都有相爱的自由。所以,她对陈武和花月二人相爱之事并无特殊的看法,但陈武的说辞倒令她有些在意。
      他们从函阳而来,这一路的经历看似波折,但也不至于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即使之前错过前往太行山脉的路线,后续也可以折回去,为什么非要走不渡江这条路呢?

      云棠料定陈武二人有所隐瞒,但现在不方便套他们的话。她刚好想起临近门时槐伯的提醒,顺势道:“二位一路如此波折,竟还能保全货物,看来这批货应当很贵重了,不知可否借我开开眼?”

      陈武面露难色:“云老板,不予旁人开箱是我等镖师的行规。一行人有一行人的规矩,还望您能体谅。”

      云棠依旧面带笑意:“体谅,自然是要体谅的。只是我体谅你们,谁体谅我呢?”
      “你们既然已经找到半妖酒馆,想来也知道我这的规矩。我云棠做的是行善积德的买卖,不图钱财,只为攒点功德。如今你们要渡江,来请我相助,即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定然不会推拒。但如果你们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难道我也要帮忙吗?”
      话说至此,云棠的语气骤冷,“陈大侠,守行规是好事。可到了不渡江,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竭力助您,您也不该把我当‘旁人’看,是不是?”

      陈武的身子直直僵住,酒桌下的手已经攥紧成拳。云棠静等他露出破绽,一旁始终沉默的花月却忽然开口了。
      “阿武,此行云陲,我们还要仰仗云老板的关照,本就该坦诚相待。”她看着陈武,意有所指地扶住陈武的手背,“云老板是世外高人,不会觊觎那些俗物,不妨打开来看看吧!”

      陈武闻言定住一瞬,转头与花月交换目光。云棠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仿佛没发现异常般低头敲着酒碗。
      陈武似乎明白了什么,态度一转,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冒犯,还望云老板见谅。”他起身,“云老板随我来吧!”
      遂引着云棠出门验货。

      天色已暗,雨也停了。但幽静的夜幕看不见半颗星星,云棠抬头望着天色:“瞧这架势今晚还得下雨。陈公子,花月姑娘,你们二位不妨先在酒馆歇息一晚,待明日天晴再走吧!”

      陈武似是听出云棠话中的弦外音,略急道:“云老板,您这是不打算接我们这单买卖?”若是想接,不会说出“明天再走”这样看似留客,实则赶客的话。

      陈武问得急,花月在旁边偷偷扯他袖子也没将他的话拦住。这话说出去两边都尴尬,花月只好帮忙找补:“云姐姐不必急着应下,毕竟是我们寻您相助,您多考虑也是应该的。就算最后没能一起前往云陲,能在鹭岭与姐姐相谈半日,花月已经很开心了。”

      云棠心想她倒是想应,但眼下陈武二人明显有所隐瞒,她的法力又尚在失灵,主客观因素都不允许。
      她无奈轻嗯一声,走到货箱前,抬手展出一盏琉璃灯照明,默默在货箱间打量起来。

      花月看着云棠手中的琉璃灯,白玉镶金的灯柄,通透的琉璃灯身,里面涌动着金黄色的光浪像融化的碎金。她颇为好奇道:“云姐姐,这灯看着特别,是您的法器吗?”

      云棠将琉璃灯朝上提了提,不甚在意道:“是功德灯,里面盛得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功德。”

      修道之人积攒功德,三年五载才能攒下萤火大点的微光。云棠来到鹭岭这一千年几乎没闲着,这盏功德灯才能灿如鎏金烈火。
      这样的宝贝照理说应当高高供起,但在云棠手里,功德灯和平常的灯笼区别不算大。她对飞升没兴趣,至于是否要攒够功德剔除这身妖骨,或许早些年她还有些执念,如今也已看开了。
      千年时间如过岸潮水,一浪接一浪地带走云棠心中曾经积压的不平。她早已不在意自己是否是妖。
      孑然一身立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心,不必在意身份如何。

      云棠提着功德灯在货箱上扫过几下,没看出端倪,转头问陈武:“方便打开吗?”
      陈武下意识看向花月,花月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陈武遂上前拎出一串钥匙,将货箱一个接一个打开了。

      如云棠所料,货箱内果然都是凡间的俗物,有些是金银珠宝,有些是绫罗绸缎。她将功德灯提上前,在功德灯灿金色的光芒下,货箱上突然浮起一层暗紫色的薄烟。
      云棠登时警惕,正要散开功德灯内的功德进一步探查,那些薄烟却在转瞬间消失了。

      陈武在云棠身后问道:“云老板,货物有问题吗?”

      云棠勾唇浅笑:“没有。时辰不早了,二位不妨先到二层的客房休息吧!”她转身要回酒馆内,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哦对了,今天夜里八成会下雨。你们把货物搬进酒馆吧,别在外面淋坏了。”
      陈武应下,又有些茫然,犹豫片刻,才问:“那云老板,我们这桩生意,您接下了吗?”
      云棠没回答,只是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默默走了。

      午夜之时,陈武二人已在客房休息。云棠确认他们熟睡后,又径自来到一楼提起功德灯在那几箱货物前打量起来。

      这些货物肯定有问题。晚间那阵她已经发现异常,却又在一瞬间断开线索。那时花月就在场,八成是她施法将暴露出来的气息掩盖了。
      云棠没办法,只能找机会再来一次。这次花月不在,或许可以将货箱里真正藏的东西找出来。

      货箱上有锁,凡间的锁不难撬开。云棠取出一根细针掰弯,将圆弧一头探进锁孔,仔细地摸索起来。
      不消一会,锁内传来咔一声轻响,锁开了。

      云棠正欣喜,却发现即使锁被打开,货箱却依旧扣得死死的。她提灯仔细看去,才发现货箱封口出浮着一排密密麻麻的淡粉色符文。

      第一个货箱无法打开,云棠又转身去试其他的货箱。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把锁被撬开,依旧不能打开货箱。云棠长叹一声,恨不得法力立刻恢复。如今的情况她没有法力,很难将陈武二人隐瞒的事实揭开。

      正愁着,门口忽然传来叩门声。

      云棠一愣,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客人到访?
      她犹豫片刻,上前开门。

      酒馆外正在落雨,一名黑衣男子撑伞站在门口,青色的油纸伞上滑落一层淡淡的雨幕。男人将伞微抬,露出半张清冷的面容。
      仲夏的微雨窸窸窣窣落在伞面,男人隔着雨幕清声开口:“下雨了,可以进去坐坐吗?”
      他的语气淡如三月微风,却将伞握得极紧,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泛起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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