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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敬余生 ...

  •   那张盖在玉娘额顶的符咒叫换命符,可以用生者之气换亡者之魂。

      浮游散人说陈武来的时候他还没起,是执勤的衙役通知的他。他赶到存放玉娘尸身的敛尸房时,陈武已经进去了。
      敛尸房外不知被何人设下一层结界,他和沈师爷一齐施法,直至云棠一行人赶到才将结界破开。

      换命的法术已经进行到一半,陈武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云棠顾不得多想,立刻施法想要毁掉换命符,救陈武脱离法阵,却被连珩拦了下来:“换命一旦开始,没办法终止。你现在毁掉换命符,陈武和玉娘都会死。”

      连珩拦在云棠身前,云棠抬头看着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不能就这样看着陈武送死,连珩,你让开!”

      她知道还有一种方法或许能救下陈武。她可以冒险进入法阵,以自身血肉为引,施展渡魂术,不仅能摧毁换命符,顺利的话,甚至可以将流入玉娘体内的陈武的生气还给陈武。
      当然,她也要付出代价。
      渡魂术是禁术,云棠也是偶然从一本古籍中学得。相传使用渡魂术之人会在死后落入无间地狱,受七七四十九日恶灵啃噬之苦。这是阎王给妄图改变凡人寿数的修士专设的惩罚。

      云棠径自绕过连珩,开始念咒结印。连珩似乎看出她想做什么,立刻上前拦住她:“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云棠自然清楚。

      连珩又问:“值得吗?”

      云棠轻笑:“谁知道呢?反正活着都不痛快,谁管死后的事?”她不耐烦道,“让开!”

      连珩依旧没有躲开。他竟背过身,抬手施法,无数秘纹从他的指尖涌了出来。

      “渡魂术?”
      云棠不由怔住,接着,只听连珩道:“我来。”

      有些事情放在自己身上,云棠总觉得理所应当,而一旦换做其他人,她就会觉得难以置信。她几乎不能理解连珩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要阻止连珩,还未等开口,一直怔在一旁的花月走了过来。

      “连公子不必救他。”花月的声音冷得彻骨,“这是阿武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成全他。”
      花月一反常态,几乎没有落一滴泪。她冷静到近乎麻木:“我早知他有位青梅竹马的爱人,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

      花月与陈武初相识时,曾问陈武,为何要冒险来万妖山取腐生香。陈武说,那是他心慕之人所求之物,自然万死不辞。那时,花月便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已经有一位深爱十余载的凡人姑娘,但她仍然不可遏地陷了进去。

      花月知道陈武不喜欢有人称她为“陈夫人”,因为他心里早已经有了另一位陈夫人。哪怕他如今已经爱上花月,却仍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过往。天边的夕阳、院里的桃花、唇间的酒与茶,无一遗漏皆沾染了故人的影子。

      花月本以为她可以慢慢将那些影子替代,可如今才发觉,从一开始便是她错了。

      凡人的一生太短了,短到所有过往都会融入骨血,成为行于世间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只要他还是陈武,就无法割断承威镖局的恩义,舍弃与玉娘朝夕相伴的过往。
      在他的人生里,永远有花月盖不掉的篇章。

      换命符的法阵渐渐散去,玉娘的身体落回了停尸台上。她虽还在昏迷,但呼吸轻浅平稳,已然恢复了生气。陈武的身体也落了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只剩下一缕残魂吊着最后一口气。

      云棠的心里像压着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想起祭神节那日,花月挽着陈武走在满街花灯间,璀璨的灯火照进她的眼底,映出无限的期许。她总是笑得那么甜,仿佛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云棠的眼眶微微发酸,攥了攥拳。她走到陈武身边,挥手展出一盏破旧的青铜灯。灯芯是空的,她划破自己的手掌,将掌心流出的血滴到灯内,又将陈武的最后一缕残魂封了进去。

      这盏灯是铸血灯,可以短暂延续陈武的一段寿命。待灯油燃尽,陈武依旧会死。但这是云棠唯一能为花月和陈武做的了。
      至少,他们该拥有一个完整的告别。

      血越滴越多,铸血灯渐渐亮了起来,陈武的身体开始回温。花月仍站在云棠身后,目光冰冷,再没了从前温柔明媚的神色。

      云棠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陈武最多只剩三日寿命,如果这段时间他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云棠提,而后没再多说什么,与连珩一起走了。

      沈师爷在衙门后邸腾出三间客房,供云棠一行人暂住。玉娘已经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再摆敛尸房里,云棠便留了一间房供玉娘歇息。陈武还在昏迷,自己住在一间客房。剩最后一间,连珩先行回了客栈,便供云棠与花月同住。

      花月一夜未睡。在夜里,云棠几次听见花月的方向传来轻微的抽泣声。她不知道如何宽慰花月,只好装作已经熟睡,把夜晚留给花月一人发泄。

      天还没亮,花月悄悄起来,准备离开。云棠同样一夜未眠,见花月要出门,担心她做傻事,忙起身询问。花月说只是想出去走走,云棠自知不好多打扰,待花月离开后,径自去了陈武房内。

      铸血灯立在床头,灯火微弱暗淡,灯油只剩半盏。云棠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等陈武恢复神智。

      陈武醒来时,已是晌午。花月始终没有回来。云棠一直守在陈武房内,听见身后传来声响,回头一看才发现陈武已经起来了。

      陈武的头还很晕,视线十分模糊。他吃力地撑起身体,揉了揉额角,似乎勉强认出云棠。

      “云老板,花月呢?”

      “醒来第一件事先问花月,还算有点良心。”

      云棠将早已冷掉的茶水递给陈武:“花月出去了,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你。说说吧,怎么回事?换命符是从哪来的?”
      陈武一届凡人,怎么会有换命符那种东西?

      陈武低下头,沉默良久才道:“是我骗了花月。我去万妖山要寻的不只是腐生香,还有换命符。”

      玉娘出事之前,陈武被调走去做的事并不是寻找腐生香,而是运一趟极为凶险的镖。陈武走镖多年,凭着一身武艺,虽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却受了很重的伤。他在途中滞留养伤,待再回到函阳时,玉娘已经出事了。
      他得知玉娘为他悔婚,逃出家中,最后惨死在玉梨山,心中不忍,于是孤身一人前往万妖山寻找腐生香和换命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找回玉娘的尸体,复活玉娘。

      云棠听完陈武的话,却不由怀疑:“你怎么知道万妖山有腐生香和换命符?”
      且不谈腐生香,换命符不是普通的符咒,连云棠都鲜少听闻。如果不是因为此事,连她都不会知道万妖山有换命符,何况是陈武?

      陈武道:“是一名黑衣人,他找到我,告诉我万妖山有腐生香和换命符,可以救玉娘的命。也是他告诉了我玉娘的死因。”

      “黑衣人?”云棠不由惊觉,“什么样的黑衣人?”

      陈武垂头揉着额角,似乎在拼命回忆,良久叹了一声:“对不住,我记不清了。他只在夜里出现,每次都很快就会离开。他一直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见容貌。”

      云棠不由眉头紧锁。

      难道是半面鬼吗?

      云棠又问:“你这次来找玉娘用换命符之前,他也找过你,对吗?”

      陈武点头,声音微微哽咽:“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我本来已经打算将错就错和花月离开云陲,不再寻找玉娘了。可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云陲作乱的邪祟就是玉娘。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鬼,她就是玉娘。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凭什么是玉娘?玉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武说到最后近乎哭喊,他所认识的玉娘不是这样的。他曾经深爱的玉娘温柔、善良,有良知、有坚守,为什么会变成云陲杀人不眨眼恶鬼?

      云棠极力压制住情绪:“陈武,逝者已逝。你要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救她,可曾想过一路陪你逃出万妖山、几经生死的花月?”

      听见花月的名字,陈武忽然泄了气。他垂下头,眼底空洞无光:“是我负了她,我配不上她。可妖的一生那么长,我终究要先她一步离开。如果她因为我的离开而郁郁终生,我宁愿她现在恨我。”

      “你错了陈武。”
      云棠想起花月那晚的话,她说陈武就是她的一生。
      云棠不想再同陈武说下去,转身朝门外走去,临别道:“你只剩下不足三天的时间了,好好想想如何和花月告别吧!”说完,推门走了。

      花月还没回来,云棠觉得烦闷,便一人出去散心,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望亭山。

      黄昏在愁绪中缓缓踏来,清寂的余晖穿过望亭山上的松枝,照出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

      云棠寻了一颗高大的松树跳了上去,坐在松枝上遥望城外的不渡江。平静的水面上落满夕阳,像撒了层碎金,泛着粼粼波光。

      不久,有人在树下唤她。

      她低头看去,是花月。

      花月纵身跳了上来,坐在云棠身侧的另一根枝干上,手中拎着酒壶,眼眶虽还泛红,但神色还算自然。云棠见状打趣她:“怎么?找姐姐我酗酒吗?”

      花月应声把酒壶递过去:“是啊!好酒,姐姐尝尝。”

      云棠毫无防备,接过直接灌了一大口,浓郁的苦味登时在味蕾间炸开,呛得她险些从树上翻落下去。
      她一向怕苦,忙吐出去:“怎么是江茶?”

      花月笑了笑:“云陲人喜欢喝江茶,因为江茶苦涩,可以谋一时极苦,余生皆甜的彩头。”她看向手里的江茶,“可是,如果根本没有余生呢?”她的笑里分明藏着苦涩。

      云棠第一次觉得自己嘴拙,竟说不出安慰花月的话。花月许是不想让她为难,岔开话题:“姐姐,你听说过吗?万妖山后的往生海,海水也是苦的。”

      “往生海吗?”云棠还真没听过,“我只听说往生海是妖神居所。当年战神不知因何执剑擅闯往生海,险些酿成大祸。至于江水是苦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花月道:“其实在万妖山的时候,我曾听过不渡江的传说。族里年长的阿婆说,在妖神开设不渡江之前,往生海的海水还不是苦的。”
      “姐姐听过不渡江的传说吧?”云棠点头,花月继续道,“传说中,僧人为等妖神穷尽一生。而妖神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人们说,不渡江的江水之所以会变得苦涩,是因为僧人离世后,妖神孤身一人回到往生海,流下了生平的第一滴眼泪。苦涩的泪水落入往生海,流至不渡江,江水便成了苦的。”

      花月望向天边将落未落的夕阳:“姐姐,你看,纵使是与天地同生的神明,也一样阻止不了心爱的人离开。”

      她再次倒满一盏江水,默然举杯。

      天边残阳如血,望亭山上的山风也夹杂着分离的愁绪。

      而这一杯苦涩的江水,便敬那不足半盏的余生。

  • 作者有话要说:  陈武渣男 我先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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