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12、章十二

　　“怨姬，我来了。”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赭杉军已在花云月榭外盘坐了六个时辰，天草靠着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从玄宗总坛带出的秘籍，一只手不住在空中比划着。巧合的是，那本来因刚入门而成功率极低的法术却在那句话响起的同时神奇的起了回应，一簇小火苗随着天草的手势忽然出现在来人的面前，燃烧了不到半秒，便倏忽熄灭。
　　虽然遭逢意外，来人的脸色却毫无改变，他只是极倨傲地挑了半边眉，冷淡的目光扫过肇事者天草二十六，最后停在了赭杉军的脸上。
　　“怨姬的病人？”

　　无奈地瞪了偷偷吐舌头的天草一眼，赭杉军站起身来朝对方歉然道：“抱歉，我是赭杉军，敢问……”
　　“东宫神玺。”
　　俊美的银发男人勾起唇角，即使笑着，也傲慢非常：“你叫赭杉军？山下那些喊打喊杀的人，似乎也是找叫赭杉军的人。”
　　“什么！”
　　蓦地跳起，天草一脸怒意摩拳擦掌就往山下冲：“什么人不要命了敢来找赭杉的麻烦！看我不打得他们连他们爹娘都不认识我就不叫天草二十六！”

　　“天草！”
　　制止不及，赭杉军看着天草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他刚想追去，绯羽怨姬却在此时款款步出屋外轻叹道：“赭杉军，若我是你，就不会冒着真元尽散的危险追出去。”
　　脚步一顿，赭杉军眉头紧皱：“怨姬姑娘，山下的人是因我而来……”
　　“既然是我的病人，在这灵蛊山上，别人就休想动你。”上前几步把了把赭杉军的脉，绯羽怨姬皱了皱眉：“若是不想给我带来麻烦，你就安心养伤，治不好你，又有谁去帮我找他呢？”
　　一时语塞，赭杉军苦笑着点点头，倒是东宫神玺轻笑道：“山下那些杂鱼，我上山时就被痴情的门神老兄给解决干净了，刚才那毛躁小子冲下去，估计连汤都没得喝。”
　　脸色薄红，绯羽怨姬嗔怪地看了东宫神玺一眼，轻声道：“东宫先生，你的解封方式已经有了。”
　　“真的？”东宫神玺按住右臂，眉峰轻扬，“怨姬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嗯……解封的方式，就是找位比你更强的高手，让异虫寄生在他身上。”
　　“损人利己之事，要做，可要减一点良心啊。”松开手，东宫神玺薄唇一抿，话中有笑意，眸中异光一闪而过：“怨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东宫先生何必着急，此言尚有但书。”抿唇一笑，绯羽怨姬摇摇头，“强过你的高手，要能瞬间斩杀异虫。”
　　“原来如此……”东宫神玺略一沉吟，“看来，在下需要拜访下武林刀剑界的名宿了。”
　　“这倒不用……”绯羽怨姬眼波轻动，顿了顿又道：“有人要我传话给你，他在桃花坞等你。”
　　“桃花坞？”微微一怔，东宫神玺眉峰轻挑，略略沉吟后也笑了：“如此……多谢了。”

　　他一抖衣袍，转身欲离，然而在那双做工精致、干净华贵的鞋踏上阶梯的一刻，东宫神玺却像忽然想起什么般转头朝绯羽怨姬一笑：“怨姬，你今日的心情看来真好。”
　　绯羽怨姬闻言一愣，待她回过神时，东宫神玺早已去得远了。她垂了睫，心中有些慌乱，一时理不出头绪，而站在她身后的赭杉军踌躇良久，终也开了口。

　　“怨姬姑娘，请问……我的伤势什么时候才能复原？”
　　“虽然封脉剑气已除，你也已服下神蚕花调养内元，但若要完全康复，少说也要半月之久。”眉头轻蹙，绯羽怨姬抬眼看向赭杉军，“怎么，你难道连半个月也等不了？”
　　苦笑了下，赭杉军还是有些不死心：“怨姬姑娘，你是神医，难道不可以把时间缩短么？”
　　“拍马屁也没用。”脸色微微一红，绯羽怨姬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半个月的时间很长么？八方剑印伤及灵识，只要半个月就复原，已经是我的最大极限。难道你觉得非要一两个时辰就重新生龙活虎才显得出神医的手段？”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一两个时辰当然不可能，但如果一两天……”话未说完，赭杉军见绯羽怨姬脸色有些不善，连忙改口道：“怨姬姑娘，非是赭杉军不知好歹，实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若是错过，定会害得旁人身染大劫。怨姬姑娘你仁心仁术，定也不忍无辜之人因赭杉军之故而遭难吧？”

　　“哦？”
　　檀口轻启，绯羽怨姬半咬着淡色唇瓣眉头微锁，半晌之后，她才轻叹了口气：“你们男人啊……”
　　“怨姬姑娘……”
　　“叫我怨姬好了。”淡淡笑了下，绯羽怨姬神情有些忧郁和无奈，“赭杉军，山下那些人……是为擒你？”
　　“是。而我将赴之约，也会有重重魔兵阻扰。”
　　“伤体未愈，你不该去的。”
　　“这种时候，只能赌命。”赭杉军笑了笑，他的眼神越过绯羽怨姬望向天边，一双眸子里倒映着碧空白云，“为了苍生，为了至友，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苍生……么……

　　眼神微微朦胧，怨姬思绪轻动，刹那间过去的景象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得让人心中莫名一痛——那一日，烟雨朦胧，那人举伞而来，眸中脉脉满是深情，然而他开口说出的，却是让怨姬最无奈的离别和伤心。

　　『怨姬，我的故乡发生大战，我必须走了。』
　　『大战……会，很危险么……』
　　『我不知道……但是怨姬，你等我，等到月华树开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你难道不能为我而留下。』
　　『傻瓜，作为一个男人，怎能临阵逃脱。何况这场仗，攸关苍生天下，我的族人和战友都在故乡等着我，为了他们，我也必须回去。』

　　“……傻子。”
　　泪眼婆娑，双目看去的世界一片模糊，她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谁，只有那相似的话语萦绕耳畔，勾起多少难以倾诉的痴怨。
　　“就算是傻，我也甘愿傻得彻底。”红发道者轻轻地一声叹，满树月华也仿佛应和般飘然落下，一朵朵沾在二人发间衣上，满袖皆香。怨姬微垂臻首，止不住的泪珠从指缝里滴滴滚落，她其实并不是如此容易在旁人面前示弱的女子，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在赭杉军面前隐瞒自己的心思。悲伤就是悲伤，苦闷就是苦闷，她不需要故作坚强和冷淡，就仿佛面对的，是她这辈子最信任的人一样。

　　“怨姬……”
　　赭杉军不是第一次看到怨姬在自己眼前落泪，然而和前几次一样，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的情景十分美丽，红衣的清丽女子在月光色的花雨里低低啜泣，她微垂的颈项肤色细腻白皙，衬着乌发如瀑，宛如花中精灵一般的动人。但在赭杉军的眼中并无旖旎，他心中微微泛起的涟漪，也只是为怨姬心中的哀伤而自然而然的怜惜——下意识上前几步，赭杉伸手接住一朵月华，然后轻轻插在了怨姬的鬓旁。垂首的女子顿时愕然抬眼，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角处一片薄红，眼中的神色却因赭杉军的举动变为了惊讶。
　　“你这样很好看。”在某些方面颇有些迟钝的道者却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早已逾矩，他只是很诚恳地温和一笑，“这么好看的姑娘，你的心上人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赭杉军，你是在安慰我么？”
　　怔了半晌，绯羽怨姬神色古怪地看向赭杉军，后者明显对怨姬的态度有些茫然：“我有哪里说错？”
　　和赭杉军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绯羽怨姬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揉了揉眼睛，低笑道：“好吧，我接受。”
　　从在玄宗起就没弄明白过为什么女人的情绪可以转变如此之快的赭杉军继续纳闷地皱着眉，一旁的绯羽怨姬却从怀里掏出了银针，她迟疑了下开口道：“赭杉军，我可以将你身上的伤势暂时封印，但只能支持三天。若你过度使用真元，伤势再度爆发，将会伤上加伤，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请帮我封印。”精神一振，赭杉军道：“三天也好，多谢你怨姬。”

　　心中有些闷闷的，绯羽怨姬叹了口气，终还是手起针落，迅捷无比地连封赭杉军身上三十六处奇穴，暂时压制住了赭杉军体内的伤势。

　　“多谢。”
　　内伤一被封印，赭杉军立刻起身向怨姬道谢。绯羽怨姬神色淡淡的，面上虽看不出情绪，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谢不用多说，赭杉军，只要你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交换条件。”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赭杉军一定会回来。”

　　“一定……会回来么……”
　　看着赭杉军的背影消失在山间，绯羽怨姬一声叹息，转头看向身后的月华树。
　　“今年的月华树还有三天就凋谢了，会说花季一定会回来的你，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