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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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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杉……』
斜倚在窗边的紫衫道者忽然转头,他的脸逆着光,熟悉的眉眼在晨曦中有些模糊和不真切,仿佛是隔着一层荡漾的水波,无端弄花了人眼。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来找我吗?』
『当然,我一定会找到你。』
『哈。』
轻笑出声,道者狭长的眼弯了起来,然后心情甚好地轻轻启唇。
『那么,赭杉……我……』
“苍!”
蓦地惊醒,赭杉军一时茫然四顾——他方才,是在做梦?
他的四周是一片虚无之境,无边无垠,色彩斑斓,随着人心变换而不停浮现出各种景致。这里是阴之间、浮阴之空,是最空幻之境,这里有灵识的记忆碎片,也是各种空间的接合处,是赭杉军寻找苍的灵识必经的一步。
然而灵识是不会做梦的,方才那不过是他受到影响而看到的一段记忆……只是那段记忆是谁的?是苍的……还是……
微微出了下神,赭杉军眼前的景色立刻变换起来,漩涡状的灰色浓雾中零碎的记忆斑驳地混杂在一起,一眼望过去,便如万花筒般迷人心眼,惑人心志。赭杉军眼神一凝,右手双指合拢在额头正中轻划一记,无声无息开启了混沌之眼追寻苍之灵识。而混沌心眼一开,眼前的景象立刻大变,倏忽间出现在赭杉军面前的海水波涛汹涌,海面色作深红,映得头顶的天空也是一片血色无边。赭杉军心下一惊,他再不犹豫,立刻运起元功吹响了苍之前留在天一楼内的天鸣笛。
天鸣古谣笛声一响,笛中苍留下的气息顿时起了反应,海岸边光芒一闪,接引赭杉军周身的太极之阵,性质相似的两道光芒一接触,巨浪滔天中霎时便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通道,黑黝黝的不知通向哪里。
“我会找到你的,苍。”
默默捏紧手中长笛,赭杉军一脚踏进通道之内,眼前顿时一亮。然而待漫天光芒散去之后,他竟又回到了海岸之边,眼前殷红的海水依旧翻滚咆哮,海天接处血云翻涌不休,诡异的气氛和方才却是一般无二。
“这是……空间之术?”
神情一怔,然而待赭杉军掐指一算,心头却是一震:“不对,灵识的气息消失了!”
未及反应,赭杉军眼中的景象又是一变——明月下,白浪旁,苍负手而立,仰首望天。他的眉头轻蹙,淡茶色的眸中一片空茫,神情却颇为严肃:“万物毁灭之兆正在血海空间之中,生机海壁怒浪天……这是,未来之象么……”
一语未毕,黑洞再现,苍的记忆之景再度变换,竟是出现了让赭杉军惊骇至极的景象。
“这是!”
半空中巨大的魔物浑身笼罩在红黑色的熊熊魔焰之中,他额生狰狞双角,同样由黑炎笼罩的双翅轻展,便是掩住了半边天际。魔的面貌藏在火焰之后,鲜红的双眸透过热度惊人的毁灭之炎凝视着身前的道者,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带着天生的高傲和不屑:“人类啊,你还不放弃么。”
苍不答话,他抬着头,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眼中的神情却极是冷静,一声轻叱后,道门玄宗秘式由苍手中源源不绝而出,但那巨大的魔影却不闪不避,只是缓缓伸出一掌,便轻易捏碎了种种玄奥的法术结界。
冷笑一声,不知名的魔一掌击出,数丈外的苍立刻便应声呕红,紫色的身影在空中晃了晃,随即便坠入了海中。
“苍!”
虽然明知这不过是过去的记忆映像,赭杉还是忍不住冲了过去。然而未待他走近,眼前的景色却在此时变换,又把他送回了最初的岸边。
“记忆到此中断么……苍竟然面对前所未见的魔物,他坠海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心下虽然焦急,赭杉却知此时只有等待,他深信以苍之能,留下的线索断断不止这些,果然片刻之后,一道剑光从海面冲出一闪而过,向远方急遁而去。
“是白虹!”
一眼认出剑光,赭杉军立刻毫不犹豫地化光跟上,然而待他追上,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比方才更加凄惨的记忆之景。
浓浓的黑色火焰环绕在魔物身周,火光中浮现出的面容模糊而虚幻,但那双纯粹由火之精凝成的鲜红眸子却是极冷。他的眼神仿佛是漠视众生,高高在上的君主,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芥草,随时都可毁灭。而道者的形容更加狼狈,他发鬓衣襟沾满灰尘,破败散乱,从不离身的拂尘折成了两半,满脸的汗水和血水互相混合,但他的神情却是一贯的淡然,一双眼毫不示弱地回望着半空中的魔,嘴角竟还带着一抹冷笑。
“人类,你半身已残、胸骨寸断,难道还想困战。”
魔负手垂目,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波动。他看着身下的道者——一个人类也妄图挑战神的威严,不知道是该称赞他的勇气,还是嘲笑对方的愚蠢。
苍低低咳了几声,却是笑了。
“弃天帝。”他轻声唤出魔物的名,“我确实无法战胜你……但,重点是,你能杀死我么?”
“不知死活的人类!你真以为在这个空间,没人可以动得了你!”
冷哼了一声,鲜红的火之眸瞬间光华大盛,浓黑的魔焰忽然静止下来,一只手指从中缓缓伸出,一寸一寸靠近了苍的胸口,然后一指轻点。
那只手指修长、纤细,苍白得毫无血色,柔弱得仿佛最无害的花瓣。但就那么轻柔的一指,苍却立刻“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污血,脸色瞬间灰败若死。
“滋味如何?”
弃天帝哼了一声,魔影缓缓靠近跌坐在地上的道者:“苍,记住,人间唯吾弃天帝,才是永恒不朽。”
“永恒不朽又如何?”连举袖拭去唇边血渍的力气也无,苍却还是望着弃天帝笑了起来:“哈,关于你的永恒不朽,苍不禁想为你弹上一首凄凉悲曲。只要唯一继承你血统的人活着,你就无法真正临世。永远活在这个空间,真是好寂寞的永恒不朽……”
静静燃烧的魔焰突然激烈翻涌了下,弃天帝的魔影沉默半晌,再度开口时,语气忽然变得轻柔:“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生,也看见了死。”
“生和死么?”火焰中的人影似乎微笑了下,他微微侧头凝视着苍,忽然散去了全身的火焰揽住了对方的腰:“你真是让吾不得不称赞的聪明。只是你以为,事情真的就全如你所预见?”
“人是不能猜度神的心思的。”似乎很愉快地低低笑了笑,面容依旧掩在一片柔和白光后的魔抱起毫无反抗力的道者,背后羽翼扇动,一振翅已是飞向了半空。
“既然你说吾寂寞,那么你就永远留下做吾的奴隶吧。”
响彻天际的笑声渐渐消失的时候,也是记忆最终中断的时刻。赭杉军怔怔立在海岸之旁,面上神情惊疑不定,内心的情绪早已是翻涌不休。
“弃天帝?玄宗记载,弃天帝是佛魔创世纪的古老创造者……原来……苍的灵识是被他所擒……只是,苍口中那‘唯一继承弃天帝血统’的人,到底是指……”
他心头思绪万千,既担心苍的安危,又忧虑传说中魔神的出现,前方的道路是一片扑朔迷离,他看不清方向,却又不能踌躇不前。长长一声叹息后,赭杉军法印一捏,还是决定先回到身体再做打算。
然而待他离开记忆空间,刚刚穿过阴之间之时,一道剑气却突然破空而来,霎时击中赭杉军毫无防备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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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草二十六百无聊赖地坐在天一楼内,手边从音阁内带出的数本玄宗法术入门已被他反反复复翻了六遍,盘坐在对面的赭杉军依旧是敛眉低目,眼观鼻、鼻观心地维持着最初的姿势,毫无动静。
天草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赭杉军交给他的令牌,注意力却不自觉一点点转移到了有如木雕泥塑的赭杉军身上。
“按理说……他年纪也一大把了,为啥皮肤还这么好?”
数完赭杉军的睫毛,天草看着对方白玉般光洁的脸庞略微失神,眨巴眨巴眼睛后,他忽然嘟囔着伸手摸了一把。
“唔……手感不错啊。”
张开五指用力盯着自己的掌心,天草歪着头沉默良久,最后干咳两声自我安慰道:“反正他也不知道,不如再摸一下……”
话音未落,方才还一直毫无动作的赭杉军忽然浑身一抖,他眼未张,就已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洒了天草满怀。
天草眼睛顿时瞪大,他怔了半晌才想起上前扶住赭杉军。眼见对方唇边鲜血不停涌出,身体更是疼得打颤,他不由惊道:“不是吧!我只是说说还没来得及做,你不用气……气成这个样子吧……”
“天……天草……”
“哇,赭杉军你有没有事,为什么血呕个不停啊!我再也不干坏事了,你别生气!”
“你……你在说什么……”努力张开眼,赭杉军看着惊慌失措的天草苦笑了下,“总坛有人埋伏……剑气能穿越空间击中灵体,快……快走!”
“赭杉!”
眼见一道剑气从赭杉军体内穿出,天草眼睛瞪得更圆:“这是什么伤,伤口怎么是从内到外!”
“带我去灵蛊山。此招只有神蚕花……”话音戛然而止,赭杉军再也无力多说什么,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昏昏沉沉的感觉不停袭上心头,最终满目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