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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木窗仍在作响,被风一下一下顶出动静,像是有什么人在不断敲击,想要获得进来的许可。

      没人会在意这个,钟老依旧仰着头,隐约察觉到的失控让他疲于应对,只盯着半空中的一点,因而也错过了段云冉大起大落的情绪外泄。

      段云冉睁开眼后眼中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眸子黑沉沉的,“您不好奇我为什么会选定国公主吗?”

      京城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把每个人都粘在上面,看似自由身,却都被缠绕在身的丝线所摆布。段云冉也在蛛网中,身后虚虚挨着蛛丝,蛛丝颤一下,他就动一下,可没人能真的摆布他。

      人有欲求所以受束缚,他亲情淡薄,不贪权势,有人铺路他就走,身后跟了一群识时务的“俊杰”,可万一这位撂挑子不干了呢?

      钟老替他谋算,却也拿不准他的心思。聚贤宫里他只需表明态度,条理清晰说服陛下的是自己。

      为什么会答应呢?钟老后知后觉的想到,然后轻声道:“为什么?”

      “我和她是一样的人,”段云冉淡淡的说,“她既无处可去,我何必吝啬一个身份,给了她也好。”

      “胡说!”钟老终日耷拉着的眼皮用力上掀,心中下意识出现一套说辞。你身份尊贵万人敬仰,只要不行差踏错,以后定是要继承大统造福黎明百姓的。定国公主算什么,火里没烧干净的余孽,心怀不甘,却也没胆子兴风作浪,最后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来……

      话停在嘴边,到底是没说,他按了按额角,“你是怪我瞒你?”

      段云冉没出声,手指轻叩着扶手。

      “南域和北原,都是虎狼之辈,北原是脖子上套了狗链的狼,可这虎尚且无拘环伺。我与之打交道多年,总疑心南边的墙拦不住它。云冉,我不怕和你说,我就想在我尚有一口气时,打断它的腿,我江国太平太久了,经不起……”

      钟老这一番话任谁听了都会为之动容,他顿了一下,多年的苦心经营背后似乎全是这些大忠大义,自己肩上一沉,眼眶也热了一下。他按下心中四起的旧事,看向段云冉。

      叩击的声音不停,仿佛应和着某首不知名的小调,段云冉脸上挂着笑,为了配合逐渐煽情的氛围,略略压了一下眉,好似他有多感动一样。

      钟老难得热了一下的血归于平静,伏于皮肉下缓慢流动着。他干巴巴的接下去,“定国公主既然敢来,想必也有所图谋,顺势为之即可。鹤蚌相争,你只消坐收渔翁之利,等立储事定,如何处置随你。”

      段云冉抬眼看着他,半晌开了口,“陛下终究最信任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钟老却像是听懂了,一脸平淡的回道:“陛下只是在南北之间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罢了。”

      良久无言,各自垂目沉思。

      段云冉出门时已经夜深,月明星稀,提灯的下人远远跟在身后,他顺着廊道往前走,脚步不停,每一处都熟悉极了。

      老管家在门口候着,臂弯里搭着一件天青色薄绒披衫,迎着段云冉先笑了两声,“晚间见凉,殿下身边没带人,奴才便取了件您之前常用的,伺候您穿上?”

      在尚书府时,何霜虽心细肯干,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疏忽忘事是难免的,还是早就不管杂事的老管家在一旁伸手托底,这才将不爱开口的小殿下照顾的很好。

      段云冉身量见长,两三年前的衣物纵使宽大,到底是不合适了。他拢了拢领口,摇头示意老管家不必重换。

      老管家退了两步,轻轻叹了一声,“老奴年纪大了,犯了糊涂,还以为您是十四五岁那会。让殿下穿了不合身的衣裳,实在是……”

      “没什么,”段云冉立在原地,大半个身子被遮住,交叠的手扯着两边的束结,“刚十八,勉强还是能塞进来的。”

      “还小啊,才这么小,还能穿个几年。”老管家声气缓慢的打趣完,眼睛凝在垂落的衫摆处,眼中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心疼。

      马蹄落地声混着车轮滚动的声响,段云冉偏头看了过去,脚却没动,他放低声音道:“有话不妨直说,钟老那还等着添茶。”

      老管家眨了一下眼,很多话卡在嗓子眼里,终究是没说,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弓下了腰。

      衣饰物件仍在原处,殿下的住处一直在那。久当下人的最是知道怎么不动声色的递话,就着旧衣提旧情,远胜一杯空暖口腹的热茶,是落在实处的。

      意图被察觉被默许,连说出口的必要都没了。

      段云冉似叹似笑,马车那边已准备好,他冲老管家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踏进夜风与明灯中。

      老管家摸不清他那一点头是什么意思,苦笑着进了内院。钟老在书房对着书架沉思,接过暖茶时眼珠动了一下,然后捧在手中。

      “叫李先生过来。”

      老管家应了一声,端着先前的茶具出去了。没一会,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着长衫执书卷的中年人走到书房正中,对钟老行了个礼。

      “把‘云宫’外面的人都撤了吧,里面的你看着办,是杀是舍都行。”

      李先生眼神原本还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闻言诧异的看向钟老,“里面的反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舍了正好,可外面那些不受限制,能盯紧那位,也未失手或泄露踪迹,为何……”

      钟老冷淡的一眼止了他的话,“撤了。”

      李先生一咬牙,手中书卷被捏皱了,指间那书页已有裂痕。“近些日子的来报刚整理出来,只需再等些时日,就能摸清势力分布。大人,此时撤人,前功尽弃且不提,南域一至,只恐失了先手。”

      钟老嗅着茶香,语气平淡的说:“南域放不出豺狼虎豹,就一个定国,殿下心思通透,自有分寸。”

      “可万一……”

      “李原,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本就不需这般费力的。”钟老喝了一口茶,“想争想夺多的是人帮他,我们站在后面就好。年轻人火气盛,管得太多反而误事。”

      只要确保他在朝前走,就足够了。

      “……是。”

      马车停下时段云冉刚好看完一份简报,下车微阖着眼,显得有些倦怠。

      何霜扶着他下车,摸到触手生温的薄绒时愣了一下,细看两眼之后问道:“殿下,是之前那件吗?”

      段云冉嗯了一声,声音很低的说:“哪天将你送回钟府再学学,太没眼力见了。”

      何霜嘿嘿笑了两声,“我练武久了,冷热感知便不明显了,过会就备几件放车里。”

      “既然这样,今晚就脱光了给我守院门吧。”

      何霜啊了一声,却也不敢反抗,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段云冉走到门口时突然转头,盯着一旁无灯火的暗处,他迟疑一瞬,然后开口喊道:“阿知?”

      何霜一愣,他在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根本没察觉到那处有气息,拧着眉往前走了几步,手扶在腰间鞭柄上。

      熟悉的气息放出,他面上一松,对着勉强看清的“人”嚷嚷开了,“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们这吓人,你这人够歹毒的啊!”

      喻春知慢慢展开手,掌中的石头成了粉末,风一兜就散了。未语先笑,被糊了一脸“灰”的何霜气得要来抓她,她一边躲一边说:“我倒是想吓,蹲这半个时辰,你愣是没发现,我对你很失望啊小何。”

      何霜抹了一把脸,再抬头时“歹毒人”已经躲到他家殿下身后了,愤愤转身带着憋笑的两个侍卫走了。

      段云冉看不见人,只感觉后背肩骨处被抵住,几缕头发被牵着轻绕。低笑一声,“不给看?”

      喻春知低低应了一声,闻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笑意杂在话音中,“新婚前是不给见面的。”

      段云冉跟着笑,“这样不算见面?”

      “不算,最多是…见背。”

      段云冉叹了一声,接住她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江国没有这个规矩,让我看看你,我怕你瘦了。”

      喻春知感觉手被包住轻揉,像是在挡寒风,也像是在摸皮肉厚薄。她手顺着那人的发摸到腰间,柔顺的发陷在薄绒里,手感极佳。

      “可殿下,我说的就是江国的规矩啊。若是按南域的规矩,我可不守在这,该守在你房门口的,不,守在床边,日日守,你羞不羞?”

      段云冉颇为遗憾的一叹,“按南域的吧,我这就去请旨,让陛下给我备份嫁妆。”

      喻春知算是知道九殿下脸皮之厚了,无言以对,只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腰。

      段云冉由着她拍,等人不动了牵着她的手一拉,把人按进怀里,披衫敞开又半合,他下巴蹭着那人的发,手顺着脊背安抚,“别动别闹,看不见,乖。”

      喻春知挣了两下就不动了,鼻息间尽是段云冉的气味,眼中寒意褪去,紧绷着的后背慢慢放松。

      极淡的血腥味,段云冉眯了眯眼,声音却还是很轻柔。

      看来今晚的反常与这没遮掩干净的血腥味有关。

      喻春知缓过劲来之后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指戳了戳温声哄着她的九殿下,“云冉,放开我。”

      “不放,”段云冉耍起了赖,“不给看还不给碰,真逼我去讨嫁妆吗?”

      “不是,有人在看。”

      墙檐上趴了一排脑袋,虽然隔得很远,喻春知还是能清楚看见,都是熟面孔,何霜最为嚣张,离这边最近的那颗脑袋就是他。

      “看吧看吧,我府中尽是打光棍的,也算是学习经验。”

      喻春知拿这个没皮没脸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将脑袋埋回去当看不见。

      顾念着段云冉的身体,喻春知不敢让他站风里太久,终是狠了狠心推开了,低着头说:“快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段云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直白且坚定,在喻春知转身欲走的一瞬开口道:“委屈成这样,只抱一下够吗?”

      喻春知刚抬起的脚瞬间重重擦过地,心中浪涛骤起,咬紧牙不敢抬头。

      段云冉偏头看向外墙墙檐,一排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他收回目光,朝喻春知走近,一边说话一边吻在她额间,“你不说我不问,怕什么。”

      喻春知喉间压着一声哭音,段云冉轻触了一下她泛着薄红的眼,“哭出来我替你挡着,没人看的见,不丢人。”

      喻春知心绪起伏最剧烈的时候也没哭,刀光翻飞间稳住了心神,此刻却落下泪来,她不委屈,她只是心疼极了这个人。

      这么好,这么温柔,却偏偏受了那么多的苦。

      她声音有些哑,“我不爱哭的。”

      “我知道,”段云冉将她面上眼泪吻去,“在我面前哭不算哭,是撒娇。”

      “云冉,你别生我气,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你说出那些事。

      话音在唇瓣间被截获,瞬间只剩乱了的呼吸。

      段云冉放她一瞬,看着她闭着眼微张嘴急切呼吸的样子,眸子一暗。“怎么敢生气,我真是怕极了你。”

      喻春知始终不敢睁眼看他,段云冉也不逼她,确定她没心思再想别的才停下,轻吻了一下唇面,“还回去吗?”

      喻春知感觉嘴唇已经麻木,还有些疼,面无表情的回道:“回。”

      段云冉揉着她后颈,温声道:“可以,不过走之前是不是该你哄我一下了。”

      无耻!太无耻了!

      何霜也没想到殿下竟然是这样的殿下,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赶缩在各个角落偷听的侍卫。

      喻春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想往后退却被段云冉勾着后颈拉回去,甚至更近。

      “不欺负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喊一声就放你走。”

      段云冉低头看着她,借着身后光亮,将她看尽了。闭着的眼睫在抖,嘴唇在抖,还有手中的纤细脖颈,也在发着颤。

      是真羞了,再逼得恼了。段云冉手掌上移轻轻拍了拍她后脑勺,然后将身上的披衫往她身上一拢,“回去吧,云冉哥哥在呢。”

      有些宽大,却也能穿,喻春知被温暖裹住,嗫嚅着喊了一声,太含糊了,段云冉没听清,却应了一声。

      “嗯,几年前的衣裳,算来那会才十四,倒是占你一句哥哥的便宜。”

      喻春知以为不看人便能抵挡住,哪知道九殿下道行深手段高,言行间迷人心智,她几乎想扑进他怀里,留在这老妖精的洞府。

      她艰难的往后挪了几步然后转身,段云冉目送她,轻飘飘一句“小心”又差点绊住了她的脚。

      “别说话!”

      段云冉依言闭嘴,看那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钻进长巷。

      天冷下来,夜就长了。

      喻春知裹着十四岁小云冉的披衫踏进梦乡时,另一处却热闹起来了。

      李原被匆忙披上的外袍绊了一下,扑在堂中,刚起身的钟老眼皮一跳,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大人!”李原先喊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人都没了,全死在了断角林中。”

      断角林是一处面积不大的密林,周遭多民居,离钟府不过十余里。

      钟老按了一下额角,沉声问:“说详细点。”

      “我接了您的命令后马上派人去召他们回来,结果就在刚刚,派出去的人来报,说没在云宫周遭找到人,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找,最后是在断角林发现了一共四十九人,剩余一人不知去向。”

      “都是一击致命的伤,乱斗痕迹接近于无,推测为一人或身法手段相近的几人所为。他们正在处理尸体,兴许能再发现些什么。”

      李原的话音急促,说完哽了一口气,慢慢爬起身。

      钟老看着李原行动笨拙的撑起身子,对上他的眼神后才开口问道:“无一活口?”

      “无一活口,”李原迟疑片刻,斟酌开口:“会不会是他们露了行迹,然后……”

      他没说下去,紧盯着钟老。

      钟老缓慢的摇了摇头,“不会,他性子温和内敛,心有刀锋不示人,善围棋成困杀势,这种开局掀棋盘的事他做不来。”

      李原心思急转,京中势力盘根错节,做谁都能做,却不是谁都会做,会是谁?

      钟老抬眼望进满庭晦暗,未至天明,轻声道:“将府外的人放进来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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