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贵，互相汪》不见江山

19、第 19 章

　　沿路都点了灯，何霜虽年纪小，却是个什么都挂心上的细致人。

　　喻春知跟在段云冉身后，看他影子时长时短时多时少，笑得见牙不见眼，段云冉回头看见了也不知道她乐什么，伸手在她面前一招。

　　“看着点路。”

　　喻春知抬头看他，“看着呢，你走你的。”

　　她抬眼时目光在他脚下停留一瞬，段云冉低头看见了影子，“你踩了几下？”

　　喻春知伸出三根手指摆出发誓的样子，“就三下，还是你影子自己钻我脚底下的。”

　　“那真是委屈你了，”段云冉拉着她站到身边。

　　喻春知看见前面落着金光的水面，拎了一盏灯笼到手上。“消完食了聊会吧，去亭子？”

　　段云冉将灯笼拿到自己手中，“才走几步就消完食了？”

　　喻春知不答，懒懒的迈步往前走。

　　亭中摆着石桌石凳，大晚上的有些凉屁股。喻春知不嫌麻烦的用内力吹了几下，勉强不冷才拉着段云冉坐下。

　　段云冉将灯笼挂在旁边横杆上，坐下时对上喻春知亮亮的一双眼。“相逢一月有余，我这才真切感觉到你是个皇子。”

　　“都没差，”段云冉笑了一下，“你这样看着我的时候一般都没有好事。”

　　喻春知啧了一声，“你对我有偏见啊，老实交代，今天进宫皇帝是不是催婚了，你没答应吧？”

　　段云冉似笑非笑的一撩眼皮，“没答应也没推掉，陛下让我好好想想。”

　　喻春知打量着他的神色，“就没别的了？”

　　段云冉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都是琐事。”

　　“不应该啊，”喻春知皱着眉低声说，“怎么这么慢。”

　　“不问问我有哪些琐事吗？”

　　喻春知看过来，看透了他的遮掩，哼了一声说：“快说。”

　　“看了一封信，中间有几段挺有意思的。”段云冉停了一下，喻春知不耐烦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接着说：“有一位定国公主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仰慕我已久，流珠国国王亲自来信替她开了口。”

　　喻春知耳尖发烫，隐在夜色中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好似那几滴血刚从火上滚下来，灌进去后烫伤了皮肉。

　　她听到一半就把头低下了，段云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身上光影交错。“你这么认识的这位？”

　　喻春知的声音闷闷的，“打架的时候，不打不相识，后来关系就好了。”

　　“你们去的地方接近南域？”

　　“嗯，那边做生意很赚钱，特别是来回倒东西卖。”

　　“那为什么突然回来？”

　　喻春知头抬起一点，勉强眼神能够上他的脸。“当初走是因为招惹了人，现在解决了自然要回来，老白放不下知云寨，我早知道他会回来的。”

　　段云冉弯下腰凑近，反而让喻春知看不清他了，只有黑色的发垂在眼前打晃。“你也放不下知云寨吗？那为什么还跟着我来京城？”

　　喻春知捞了一把在手里攥着，手指一点一点的动。“我放心不下你，在莲音镇待两天就有人追来杀你，在京城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段云冉头发被攥着腰便直不回去了，就着这个姿势说：“并不会，在京城他们就不敢动手脚了，何况我也……”

　　他想说以自己在京城的实力，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但一想到那些勾连而出的事，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喻春知没听到后面的，低低笑了一声，“没事的，别怕，姐姐保护你。”

　　段云冉伸手搂住她下巴，将她脸抬起来，“你是谁姐姐？”

　　喻春知抖着眼睫看他，然后飞速垂下，头往后一躲。“怎么动手动脚的，喊声姐姐能掉块肉？”

　　段云冉收回手，也觉得刚刚有些冲动，掐着掌心笑了一下，“抱歉。”

　　他一笑喻春知就心软了，两只手搭在一起乱扭。“没事没事，下次注意就行了。”

　　段云冉没应声，乖乖笑了一下。他很早就发现喻春知吃软不吃硬的毛病，特别是对乖顺的人或动物喜欢到不行，倘若加上好皮相，基本上是有求必应的。他之前没试过，眼下倒是觉得效果很好。

　　喻春知果然又想看又强忍着移开眼，眼珠子快转出火星来了。“不注意也没事，我也不是很讨厌来着。”

　　底线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喻春知无知无觉，段云冉满意的笑了，褪了兔子皮，气质瞬间就清冷起来。“所以来京城是为了我？”

　　喻春知心中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清冷的少年就像天上的月，瞧着也是舒心顺眼极了。“嗯，反正知云寨有老白打理。”

　　“替我和定国公主牵红线也是为了我？”

　　喻春知察觉到这句话中的危险意味，但顺着自己的想法捋了一遍并没有问题，认真的点了点头。

　　段云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替我张罗婚事便那么开心？”

　　喻春知手肘撑在桌上，立起小臂支着自己脑袋。“云冉，北原的公主其实你是非娶不可的，我闭着眼都能想出来他们会怎么劝你。我不劝你，我帮你换一个，换一个更好的，更配得上你的。”

　　“其实你这也是在劝我在逼我，我为何要娶一个陌生人？”

　　喻春知看见他的眼神，冷淡且深远，像是雪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她被冻得一哆嗦，漏出了半句心里话，“她喜欢你那么久……”

　　积雪遇上天光，笑意浮在眼角，段云冉说：“若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那我便更不能娶她了。”

　　喻春知愣愣的看着他，段云冉眼神遇见她便暖了，“我说过我娶了别人，我就不会再和你一起了，你考虑清楚。”

　　段云冉说完回身拿过灯笼，“夜里冷，我送你回去吧。”

　　喻春知跟着站起身，沉默的走到临春小筑。段云冉见她还是呆愣的模样，叹了口气，“想不明白明天想，好好睡觉。”

　　喻春知没说话，径直推门进去了。段云冉看着屋内火光亮起又熄灭，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风起吹动衣衫，一片袖角高扬，又抵在少年心口，里面是快且乱的心跳，藏在平静稳重的皮囊之下。

　　喻春知仰躺在床上，慢慢习惯黑暗的眼睛能看清一些东西的轮廓了，她眼睛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从躺下来到现在什么都没想。

　　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只知道丢了脸，还被威胁了。

　　白言那个老东西，被她坑了转头就给她挖坑，什么叫仰慕已久，显得她对段云冉多念念不忘一样。即使有那么一点，也不能就这么说吧。

　　那位传闻一堆的定国公主就是她本人，传闻真真假假，她都当故事听的，之前和何霜说得也半真半假。

　　她这个决定下的仓促，几乎是何霜和她说完北原公主之事她脑子里就冒出这个想法，回屋就写了纸条塞进段云冉的钱袋中。

　　她将钱袋留给段云冉时以为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然后自己解决完老白的事后像个大侠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都想好了，借流珠国提出联姻之事，自己想办法让段云冉同意。反正怎么都是娶，手握实权的定国公主总比北原那花瓶强吧。

　　等段云冉蔫巴巴的等着定国公主嫁给他时，流珠国的使臣团充当送亲队伍，护送着“假定国公主”而来，等到了京城自己再偷偷摸摸的换过去，成亲当天段云冉一掀盖头保准能吓死。

　　老白当初骂她不要脸，强逼着别人娶她。她不以为意，觉得自己是在救他，演场戏罢了，帮段云冉渡一渡难关，她自个当真满足一下还不行吗？

　　现在才反应过来，段云冉那样的人，克制守礼是刻在骨头里的，怎么肯陪她胡闹一场，真娶了她他肯定会迫于良心和责任照顾她一辈子，她是开心了，段云冉便真的不会后悔吗？他若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会怨恨她吗？

　　老白最后语重心长的说：“此去京城你是身负重任的，那里面水深的很，人人相叠还是一个‘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能确保此事就和云冉无关吗，他毕竟是皇室中人。”

　　“你不小了，能自己拿主意了，但我还是想说，真喜欢就直接说，左右不过一刀切的事，成不成都痛快，总好过你这样憋着。”

　　喻春知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这书呆子懂什么，她要是能开口至于钻空占便宜吗！她被刀抵着脖子时都没这么怕过，怕说完就散，或者那人勉强应下只是怕她难受。

　　大爷的，她怎么一对上段云冉就这么怂！

　　她头在枕头上胡乱拱了两下，然后猛地爬起来。怂个屁，现在就说！

　　段云冉将一点文书看完时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他端起来看了片刻还是没喝，起身准备熄灯睡觉。

　　手刚搭在灯架上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院子中不留人伺候，晚上无紧急情况更是没人敢来打扰，他皱着眉推开门，便看见院子中站着的喻春知。

　　她头发有些乱，高高扎起的马尾都散了，一身黑衣散在夜色中，像是要融进去一般。门口侍卫探头探脑的，他抬手一摆让他们离去，然后缓步走到院中。

　　“有什么事吗？”

　　喻春知脑子发懵，又见他穿着雪白的长衫走来，衣料轻薄，浅浅覆在皮肉上，在走动间摇曳飘动，瞬间嘴就黏住了，眼睛像是被烫到一样骤然转开。

　　段云冉见她不说话也不着急，将她垂落脸侧的发撩至耳后。“是想明白了，有话对我说吗？”

　　喻春知不自然的避开他的手，声音僵硬。“你说你没拒绝。”

　　“嗯，不好拒绝，陛下将太子之位都许出来了，我若拒绝便是打他的脸。”他说得很直白，没有隐瞒。

　　喻春知没带刀，脊背绷直了也触不到刀鞘坚硬的触感，心里有些虚，话便乱了，“那你不拒绝是要娶她？你娶她不也不会再理我了，那你为什么不娶定国公主？”

　　段云冉失笑，看出了她的紧张，“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些，你可真够执着的。”

　　喻春知总觉得他下一句就是拒绝，字推字的一起蹦出了口，“是我求她帮你演场戏，并不算数，你可以不当真的。”

　　段云冉看着她，收了笑，嘴角拉平。“阿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喻春知不敢抬头，心快跳出嗓子眼，“你要是怕被发现，我可以装作她，反正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行吗？”

　　段云冉耐心耗尽，接下来该是火气上头痛斥眼前这人一顿，但一句“行吗”愣是将他火气浇灭，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有“吃软不吃硬”的毛病，隐藏很深，且只对喻春知。

　　喻春知知道自己说了蠢话，胆战心惊的抬头，却被人屈指弹了一下脑门。“行。”

　　段云冉说完就转身走了，撂下一句“回去吧”。

　　喻春知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觉得自己逼着段云冉放弃了什么，心中羞愧，一路上魂不守舍的，侍卫们远远瞻仰了一下这位夜闯殿下寝院的奇女子，聚在一起讨论她成为女主人的可能性。

　　喻春知把脸拍在桌子上，想不通自己这嘴怎么就那么不受控制，难不成瞎话说多了遭报应？

　　段云冉则披了件衣服唤来侍卫，让他们去查清定国公主的底细，他心中隐有疑惑，但还需求证。

　　两处灯火，心事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