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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醒了。”
      何春先是听到这样浅浅的声音传来,大概过了片刻以后,那声音才逐渐大了。还是很低的,沉的,在睡梦里面听着额外安心。
      何春翻了一个身,又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觉得冷了,便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冷么?”
      那个声音又问。
      何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崇望,把窗户关上。”
      苏一白坐在床边笑了,眼睛向上弯起成了一条缝。
      这个时候已不甚早,崇望以为他快洗洗睡了才过来伺候,但哪里知道过来见着的却是那大条条的人睡在床上,咂嘴砸得好不幸福。苏一白平日里是有些洁癖的,虽然不算太过,但总归是有。崇望仔细看了看何春的睡脸,这也不是那么可人的长相,要说是苏一白的相好的确太一般了些,何况还是个男的。可若不是相好,苏一白又怎么会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崇望一边扣好门窗一边回头问,“先生,这人是谁?”
      “在码头搬货的人。”苏一白伸手放在窗缝上,感觉到了一丝微凉后就皱眉回头,“关不紧么?”
      “可能是铁锈了。”崇望也发现窗缝总是能有间隙,风丝儿点点往里面灌,于是他伸出头看了看外面又说,“对了,是铁锈,..明早让人刮了去就好。”
      “那记得了?”
      “是的。”
      “你先下去吧。”苏一白点了点头,转身坐在床边。那模样,如果他不说话,恐怕崇望就会以为是雕像一般。
      苏一白背脊挺得笔直,手顺应放在腿上,虽然穿着衬衣和西装背心但还是给人一种很正式的感觉。扣子是很整齐地扣在一起,从领口第二颗到末尾,都周周正正地扣在一起,而距离抱何春回来的时候,这么段时间内他显然是换了衣服,白衬衣和背心上都没有一点褶,十分的笔挺。
      崇望不是日本人,但也是知道鬼子过场很多的。
      他以前跟着老翻译做事,学了许多日本话,虽然听不懂太深的话,不过过日子是完全没有问题。而这苏一白本来就很少讲日本话,大多的时间都是在说中文,而且现在已经非常顺溜了,甚至时而还能说一两句四川方言来。
      “崇望。”
      苏一白回头笑了笑。
      “先生还有什么事?”
      “我不是说了让你先下去?”
      “哦,是。”崇望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着笑着就合门走了。苏一白微微偏头听脚步声走远,木制楼板吱呀一响,二楼上的玻璃门也合上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低头说,“你打算要睡到什么时候?”
      何春闷在床上,眉头微微动。
      “你刚才肯定想我是不是会跟崇望下楼去?”苏一白在腿上慢慢握了双手,何春在面前装睡,无奈他却只能坐在一旁委婉地揭穿,“你早醒了是吧?”
      “.........。”
      “那没关系,你就是太累了,在这休息一晚后就会好许多。”
      “我......。”何春转头睁开眼睛。这苏一白他并不是不认识,在林庄和在公馆都见了好几次面,可这么私下还是第一次。何春不是觉得陌生,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么麻烦人家着实过意不去,所以就一直装睡,刻意躲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苏一白低身,想听清楚何春嘴边的话,“是不是还很冷?”
      “不...不冷。”何春用手撑起了半个身子,边看了房内的摆设边说,“我得走.....。”
      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成了一些没有调子的尾音,而那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屋内精巧大气的玩意儿。
      屋子不大,四面都有一些柜子,跟那种药房的柜子很像,乌木,没有多余的装饰。柜子上面放了一些竹编的盘子和花瓶,还有一些安置在架子上的圆盘。这是一些。那另外还有一点点的木头小玩意儿在柜子另外一边。何春瞪大了眼睛看,就像进了一个大观园一样的稀奇,嘴角也慢慢扬了起来。
      “呵呵。”
      苏一白低头笑了笑。
      “我...我...我看过那个东西。”何春有些兴奋的指着柜子上面的竹编盘子,“平乐很多人都会编这个,这之前要用瓷盘的是不?”
      “瓷胎竹当然得用瓷盘。”苏一白走几步过去,就很小心翼翼地把圆盘从架子上取了下来,那动作非常轻,好像在看待一个至宝一样。
      “好滑啊。”何春盯着圆盘上面细腻的纹理看了又看,才感慨出声。
      “这是上品。”苏一白轻轻把盘子放在桌上,说,“一百个人里面最多就只有一人能编出来,要一点错都没有,不能拆也不能重新蒸。”
      “是艺工局的人做的?”
      “对啊。”
      “真好看。”何春转身左右看了看,不免又皱眉想了想,那还是决定对着苏一白说,“要是上面再有些东西就好了。”
      “你是说竹胎上编花样?”
      苏一白摇头。
      “不好么?”何春点头,“这样就跟一般的盘子没什么两样,要是没人知道它很好的...不,...我的意思是要是不像你那么喜欢的话,就不会注意它的。”
      “让人去注意它?”
      “不是么?现在人就是喜欢那些花花的东西,...如果要让他们看的话就得弄得很好看的。”
      何春又是猛地点头,模样很是认真。
      “...哎。”
      那苏一白只有又摇头。
      “哎,...我的意思也不是把这个画满,你看,这里不是空空的么?盘子下面的座子。”何春大概看懂了他意思,不过这个时候他就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犟驴一样,不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就怎么也不舒坦。
      “盘子下面?”苏一白确实照做把盘子翻了过来。
      “可以在这儿画点东西。”何春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外面光光滑滑的,后面也有花样,那不是都好了?”
      都好了的意思就是两全其美,这让苏一白转脸看了看他,那想说什么又终是没有开口。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何春,就好像已经在代替他开口说话了。
      何春觉得那眼神有一点点吓人,他嘴边的话也就不自主地结巴起来,“不...不好么?”
      “不是不好。”苏一白笑着摇头,“要不这样,你说画什么好?”
      “木头。”
      “木头?”苏一白侧耳,怕是听错了一样。但何春睁着眼睛十分认真地点头。
      “我以前在林庄的门板上画过画,但后来被雨冲得差不多了,...那些画都是林庄专门请人画的,花了怪可惜,但是这么一看也挺好看的。”何春用手比划了一下木头纹路上像流水一样的线条,还有一些截断面的斑点,“这些弯弯的,还有一些深色的点都很好看,比上颜色好多了,而且也不会掉。”
      “是这样。”那总算是明了他意思,苏一白想了一会儿说,“这也是在竹面上画上去,那不就没有瓷胎竹的意思了,以往这些花样都是编上去的,由不一样的竹子穿插编出花样的,这样才是上品。”
      “...要...要不,把磁盘子换成木盘子,这样木头底还能露在外面呢。”
      “那就不是瓷胎竹了啊。”
      “这...这么。”何春低头,小声地在嘴里嘀咕,“这么一来真没意思。”
      “对啊。”苏一白把盘子轻托在手里,仔细地看了又看,才叹了口气说,“我也这么想。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它看着有意思呢?”
      “.....。”何春偏头看着苏一白慢慢皱起了眉头,神情像在想什么又像在回忆什么。
      “你知道么?”那人突然转头,看着何春的脸是真的讲起了以前的事,“...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还很小。我记得它们很美,非常美,由那么多的竹条编起来的可是却很有意思。能让我想起什么,每次见到的时候都能想起什么?...可那是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了。”
      说罢,苏一白疲累也很无奈的皱眉。
      “我看着它,想起了一些事,可是,...我说不出来的。”他摇了摇头,把竹盘放回在柜子上。他低头把脸埋进双手中说,“那到底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何春为难地皱眉,这不是废话么,他又不是苏一白,他怎么知道那人肚子里面想的什么。现在看来就只是苏一白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在对这些盘子瓶子,拿捏不下,就是有些被陷进去了那样。有些疯魔了。
      “你累了吧?”
      苏一白突然抬头,表情又变了柔和地说。
      “呃,...还好。”何春其实想说他才睡了起来,但如果这样说苏一白就不会走了。
      “早点休息吧。”
      苏一白虽然不若何春肚子里的蛔虫那么通透,但看那人的眼神转开了,想也明白得差不多。于是转头笑笑就从门前走开,临出去前还不忘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虽然天冷难耐,但房内闭紧了也不是好受的。
      何况这儿楼不高,不通气的话翌日起来也是昏昏沉沉。
      何春看着从走廊上慢慢远走的灯光,隐隐约约,就像有人带走了灯笼一般。他想起了林庄里每晚都有走更的灯笼,想着想着居然还会有些酸了。他索性就翻了一个身,借着微光看屋内那些大大小小的摆设,有些贪婪地去记着那些东西的模样。
      直到已经牢牢地映在脑里了,他觉得真累了,才翻身对着窗户睡过去。

      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做了那个梦。
      梦里一个庄园,有一个牌坊还有一条长路,没有开头也没有尽头。有人在身边来来回回地走,好多人都走过了,又有好多人走来,可是那些人他都不认识。
      后来,他连自己叫做何春也没有什么印象。

      就有人在唱歌,声音很小,飘飘渺渺的。

      何时春?
      何时春?
      何时春来?
      何时春去?
      何时春来人间?
      何时春去哑然?
      何时?
      何时春?
      何时春去春来,
      ...春去春来。

      他又听见了。他的娘最喜欢在夏天晚上唱的歌,如果他睡不着,那就唱。所以在梦里,在模模糊糊的睡梦里,这首歌很多次很多次地出现。
      让他在梦里哭酸了鼻子,哭瞎了眼睛。
      然而再次醒来的时候,过去的事那都必须忘了它,尽管那种痛感会持续一辈子,但何春也是知道。如果想要在这个世上继续跌打滚爬地活着下去,那就必须忘记以前的事。
      可是,那些足以让人牢记一辈子的痛,是说忘就能忘的么?

      “何春?”
      许安至过几天又能见到那人在码头躬着背搬沙袋,那卯足了劲儿的样子让人看着不自在得很。
      “安至哥。”何春回头对着许安至友好地笑了笑,虽然脸色还稍白一点,不过人看着精神多了。做这种体力活是这样,累死累活的人许安至见惯了,所以何春这样他也没多见怪,最多分工的时候给那人少分点儿,或者弄点儿轻活。
      “今晚又轮到你扫库房。”许安至抬头看了看周围说,“我排了你跟小猫,....嘿!那臭小子又跑哪儿摸鱼去了?”
      “他被船上的叫去了。”有人扛着一带麻袋过来,一边说一边用下颚招呼了一下半敞开的船舱,“好一会儿了吧。”
      “叫上船?”许安至皱眉摇头,“那小子,...我不是说我们只可在岸上么?要出去或者要上船都要跟工头说一声。”
      “哎,...偷溜的人多了,也不差他一个,而且上船帮着打扫和搬一些细软是能多赚一点。”说着,那人有些羡慕地回头去看船舱,“在里面可比外面吹着风来得好。”
      “安至哥,就让他去吧。”
      何春一向与小猫关系不错,这种时候都会帮着那人说话。
      “那还能怎么样?!”许安至气得双手叉腰,“我又不能去把他揪出来,哼!等小子回来有他好受的,...不听招呼!”
      “算啦算啦,哈哈。”
      扛着沙袋的人也摇摇头穿过货仓进到房子里面,整个外面的空地上就只有何春和许安至站在那儿,两人互相看了几眼却是有些尴尬。虽然许安至待何春不错,但也许是两个人真的没什么共同的地方,所以怎么也不能很亲近。许安至亲何春是一回事,但何春亲小猫又是另一回事,...这一点许安至是怎么也想不通,那经常张口说黄话又无礼取闹的小子到底哪点儿好了?
      其实他也只是不认识林天佑而已,如果他在林庄呆过了,那肯定能想通,...很多时候小猫嘴跟那个小霸王少爷其实是有些相像的。
      “你....。”许安至摇摇头,靠着货箱开口,“上次昏倒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就是睡得不好。”何春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是昏倒不如说是睡了,我就是太累了,就想躺在那儿睡一会儿。”
      “你啊.....。”
      “呃,对不住。”
      许安至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没什么,我先过去了,你别硬撑,要是累了就回去睡一会儿。”
      说罢,他指了指码头后面堆在半山坡上的一片瓦房。时值晌午后,冷气还萦绕在半山,那趁着熹微的阳光以及河岸边特有的粼粼波光,半山腰的景色看起来是美得不得了。
      何春一边看一边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勾画了起来。山的形状是平原上的缓缓起伏,岸边的水又是倒倾的线条,瓦房层次错落,黑枝条,山边薄薄的雪,着实是美。何春有些贪婪了,他会想自己能不能有一张纸和一支笔来把这些都画出来,如果到了傍晚,天色偏黑,一切又都会不见了。
      或者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化,会有那一天,突然才发现一切都已经变化。
      真的,时间是没有人能说清楚的一个游戏。
      就像以前,何春在成都,他会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在成都。可是现在?他不在,老张也不在,那些以前认识的人也渐渐都不在了。没有什么是不变的,除非他留给了你,他属于你,他在你的身边,陪你过完一年又一年。
      何春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地,泪眼朦胧起来。
      “嘿!你发什么呆呢?!”
      有人一脚大大咧咧地踩了下去,啪地声响让何春全身一抖。
      “小猫?”
      “嘿嘿,是我是我。”那人搓了一下鼻子,随即咧开嘴笑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何春擦了一下眼睛,又抬头看着那人问,“安至哥一直在找你呢。”
      “管他的。”小猫一脸满不在乎,挥了一下手就要坐在沙袋上,可一屁股下去还没坐稳他又惊叫着弹了起来,“哎呀妈呀,痛...痛死老子了!”
      “怎么了?”
      “刚才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哎呀,你看,这屁股着地的。”
      “怎么那么不小心?”何春皱眉帮他揉了揉那被摔得厉害的地方,两眼还是闪着闪着,可嘴角已经被那人龇牙咧嘴的脸逗得笑开了。
      “嘿嘿,笑了笑了。”小猫眯起一双猫眼,一个转身从沙袋堆儿上跳了下来。
      这么一连串活蹦乱跳的动作让何春有些懵了,只有半张嘴发个音,“啊?”
      小猫笑得更欢,叉着腰在何春面前踢踏跳起了圈儿来,扭扭腰又扭扭屁股地说,“我哪儿有那么笨,还被摔着。嘿嘿,我逗你玩儿呢!”
      “你没被摔着?”
      “哼!我是谁啊。”说着,那人把鼻子翘去了天上。
      “可你也别吓我啊。”见人没事,何春低头叹了一口气,刚才的担心劲没有了,他就对着脚下被抹得一团乱的手指画可惜起来。
      “不吓吓你,你怎么回得了神呐?”小猫低头凑近何春的脸,瞪圆一双眼睛,“你哭什么?”
      “心里不舒服。”
      何春伸腿拨弄了一下沙地,抬头看远处的房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背靠沙袋又发起神来。
      “你就是这样,走哪儿都能神到哪儿。”小猫在他身边坐下,撅嘴嘀咕了几句后悄悄抬眼对着何春说,“你别这么来,...谁没有些伤心事儿的?”
      “........。”
      “你老记着它,要怎么活得下去哟?”
      “你呢?”何春看过河岸来来去去的人,回头问,“你能全忘了?”
      “不忘也得忘!”小猫往地上吐了一口水,“你要忘不了就跳河死个一干二净为好!”
      “...我。”
      何春的话被堵住了,一时间完全不能开口。
      “你不敢。”小猫回头看着何春张嘴瞪眼的模样,他没有笑,反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敢死,小春哥,...你很怕死。”
      何春呐呐地问,“...你怎么知道。”
      “哼,我跟你讲哦,你别看我这样。”小猫撅眉低头,像在说气话一样口气也冲了不少,“以前那寻死寻活的人我看得多了,哼,没几个真想死的,...要真想死,就谁也救不回来,早就去阎王庙报道了。”
      “...我不是想死的。”
      何春低头,双手抓着脑袋,一边抓一边打了起来。小猫就在一边看着,也不去阻止。
      “...谁没有想忘又忘不了的事?”
      小猫自言自语地看着渐渐冷清下来的码头,而远处,又一班航船也在午后渐渐靠岸,穿过树荫和河道边的绿色浮萍,天气还是很冷,冬末不尽,开春也不来。
      他搓了搓手,看着远处渐渐笑了。
      “就是因为不敢死,怕死,...所以才赖活着了。嘿嘿。”
      说罢,他拍了拍何春的背,又嘿嘿笑了几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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