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49、第四十九章 (2008年 勐波)

　　汽车上路后，道路变得狭窄，后半段是土路。近来，天干物燥，黑色奔驰车身披满灰尘，车屁股上尽是过水洼溅的泥点子，路途还算畅通。两小时后，汽车开到缅甸政府管辖区域与佤邦第二特区交界的入境口，停了下来。

　　尼坤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没过两分钟，大门里的主路上开来一辆军绿色皮卡轿车。车上下来一位穿佤邦军服的年轻军官，腰里别着盒|子|枪，走到哨兵旁说了两句话，入境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军官快步走至奔驰前，这时，巴颂摇下车窗，将护照和一张蓝色卡片递给对方。对方检查护照和蓝色通行证，然后示意巴颂打开车窗和后备箱。

　　巴颂照做。

　　军官探头打量车内四人，又到后备箱翻看，没见可疑之物，走到巴颂面前，把证件还给巴颂，告诉他跟上皮卡车。

　　巴颂会意地点了点头。

　　军官返回皮卡, 启动起来。

　　巴颂缓慢跟在皮卡后面，走一段宽敞的柏油路，然后从右边一条土路上了山道，车大概行驶5分钟，皮卡停在一个河口。

　　一条湍急的大河出现在众人面前，张向忠以为要坐筏过河，河边的吊脚楼里“呼啦”下来七八条汉子，朝他们走来，每人手里握一部长筒步|枪。

　　张向忠出乎意料地震惊，惊恐地看向尼坤、巴颂和泰桑。除了泰桑略微吃惊，尼坤和巴颂脸上未有任何异样神情。

　　尼坤拍了下张向忠的手臂，镇定道：“不用担心，这是例行程序。”

　　一位中年男人走过来，要求四人站好，先走到巴颂身边，从巴颂腰间摸出一把手|枪，转手交给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然后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巴颂的身子。巴颂很配合地让他们搜身。

　　张向忠越想越觉得奇怪，好端端地让别人搜身，还那么心甘情愿，他觉得很不可理喻，眉头拧成一团，心头的火眼看就要窜上来，尼坤侧头安抚道：“利萨，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你只管配合，枪他们会还给我们的。”

　　张向忠听闻尼坤的话，只好作罢。

　　那个中年男人走到他身前，张向忠没让他搜，直接从腰间取出那把Sig P210递了过去，理直气壮道：“帮我保管好，我回头来取。”

　　中年男人笑了笑，没说话，转手把枪交到背后，开始从脖颈摸索张向忠的身子，张向忠顿感耻辱，脸涨得通红，忍着没吭声，可算应付结束，终于没绷住，用汉语骂出声来：“妈的，老子长这么大，也没让男人摸过，这便宜这么好占吗？”

　　那中年男子突然大笑，酱红色的眼角堆起数条沟壑，用云南话调戏道：“你小子有种啊，今天老子就摸你了！”

　　张向忠一愣，发现这人似乎是个汉人，惊得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对方。

　　那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头发绵薄，酱红的脸堂，混沌的眼白里却有一双警觉的眸子发着光，他也在审慎地看着张向忠，但很快抹掉了嘴角的嘲笑，恢复了平静，向身后的人挥了下手。几条汉子手拿黑布就朝四人簇拥了过来。

　　张向忠意识到，这帮人要蒙他们的眼，他又欲发作，尼坤再次提醒他：“利萨，安静点，没问题的，只管配合好了。”

　　张向忠很快就被两个汉子按住，从后面缚住了双手，蒙上了眼睛。然后有人推着他好像上了一条船，因为他听到拉马达的声音，不久就传来流水的哗啦啦声。

　　船似乎在水上行走了十分钟，陡然靠岸，他们又被推下船，然后被要求抬脚，似乎又被推上了一辆车，东倒西歪地坐在一堆里。

　　汽车好像又开了十几分钟，他们最后被推下汽车。有人把张向忠缚住的手腕松开，他自己一把扯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一道刺眼的金光迸入他的眼眶，刺得他赶紧闭上眼睛。他缓缓睁眼，看见四人全都被解了绑，站在繁木丛生的谷地里，四周全是绵延不绝的高山和白云，落日正从西山头照射下来，将整个谷地镀上了一层金色。

　　张向忠用手挡住刺目的夕阳，看见前面有一座拱形的大门。那个搜过他们身的中年男人正引导着他们走进那座门。

　　巴颂和尼坤在前面走着，泰桑拉着张向忠跟在后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里是哪？这些人都是谁？”张向忠满脑子问题，蹙眉困惑地望向泰桑。泰桑用手拍了拍他，没吭声，示意他只管向前走。

　　张向忠看见拱形门口站着两位扛枪的哨兵，他们走过拱门，发现这是一座封闭的院落，里面有三四幢双层的洋楼，四周都是树木和花草，并没有其他的设施。

　　中年人把他们带到院落最深处的一座洋楼里，一个哨兵正站在洋楼的门口，冲那中年男人敬了个礼。

　　“宋帕先生(尼坤的姓)，今天时间已晚，你们就在这里用餐吧，这里交通不便，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委屈你们早点休息，明早我会再过来的。” 说完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梁先生，明天早上几点会面？”尼坤突然问道。

　　“九点钟，准时会面，我会在八点四十过来接你们。”中年男人礼貌地说道，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这位梁先生带着他的人很快离开了院子，但洋楼的门口和院子的大门口都有人持枪站岗。

　　“这不明摆着是把我们软禁起来了吗？”张向忠像个火药桶，终于释放了出来，他的眼睛
　　狠狠的在尼坤和巴颂两人之间切换。

　　“利萨，不要发火，这里地域特殊，他们交易是有自己的规矩和程序的。”尼坤似乎在做着解释，但又显得苍白无力。

　　“是他妈的什么交易？要拿我们的尊严，安危，甚至是性命来换取？”张向忠质疑道，两只狭长的眼睛狠厉地瞪得尼坤和巴颂，就像一只准备攻击的鹰隼。

　　尼坤脸色突然沉下来，泰桑也噤若寒蝉。

　　张向忠从气势上压倒了他们，肆无忌惮地说出了自己最深的怀疑：“别告诉我这是金三角的毒贩组织!”

　　巴颂本来是坐在屋里的一把椅子上的，突然暴起，冲过来就揪住了张向忠的衣领，冲口而出：“是又怎样？”

　　张向忠在心里念叨了一万遍，希望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想到真中了彩，惊愕的楞了几秒，然后甩手挣脱了巴颂，一记拳头砸在巴颂的右脸颊上，骂道：“你们这群毒贩，老子真是瞎了眼！”

　　巴颂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张向忠的后腰，两人扭打起来。

　　“都给我住手！”尼坤鲜少发火，甚至是高音说话，这一嗓子把张向忠和巴颂镇住了。俩人逐渐放开了手，各自退回原地。

　　“利萨，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并没强迫你参与我们的活动，我只想让你帮我这一次，目前我们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次出行会充满很大的变数，我希望能得到亲人的庇护，我真心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你、巴颂和泰桑是我除了艾薇卡以外最亲的人了，我只想让你帮帮我，你不需要插手，你只要站在那就可以，如果我遇到生命危险，你能保护我，我将感激涕零。”尼坤的声音凄凉而低沉，两眼惆怅地注视着张向忠。

　　张向忠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从未见尼坤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他刚才的一席话，就仿佛在祈求自己的施舍和帮助，他内心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尼坤似乎感到很难过，暗哑道：“我有点累，你们先吃饭吧。”说完转身上了楼。

　　巴颂仍坐在椅子里发呆，泰桑走了过来，安慰道：“利萨，我能理解你激动的原因，就像你看到的，我们就是和你一样的人，并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张向忠觉得泰桑就像是一个扯谎的孩子，漏洞百出，还自圆其说，道：“泰桑，我内心的世界观是瞬间崩塌的，就在刚才巴颂告诉我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眼巴颂，继续道，“你们对我那么好，这让我对你们感恩戴德，可我真没想到你们埋了这么深的陷阱，让我跳下去。”

　　“利萨，我们不强迫你，你只帮助我们这一次，以后你还做你的普通生意。我们不会强行拉你入伙的。”巴颂坐在那幽幽地说道，放软了脾气，这令张向忠也收敛了情绪。

　　“艾薇卡知道你们干什么吗？”张向忠警醒地问道。

　　“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是个纯洁的小天使。”泰桑极力解释道。

　　张向忠终于把心归了位，自己也坐在一张藤椅里。

　　不久，有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三人闷声把饭吃了。

　　巴颂到楼上送饭给尼坤。

　　泰桑突然低声问道：“利萨，你恐怕还不知道尼坤的出身吧？”

　　“知道，尼坤和艾薇卡很小的时候就是孤儿，所以他是靠自己的实力走到今天的。”张向忠脱口而出，但越说越感到害怕，他所说的尼坤的实力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泰桑捕捉到张向忠怀疑的情绪，缓缓开了口：“利萨，当然你本不叫利萨，过去的利萨原是我们亲密的兄弟，我们把这个名字赠予你，也寄托了我们的期望。我们都很信任你，希望你能像利萨一样和我们友爱的相处。”

　　张向忠刚想张口驳回泰桑混淆视听的煽情逻辑，被泰桑摆手制止了，泰桑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这些人能有今天的产业，包括你每天做的那些正经生意，还有艾薇卡体面的中学和大学生活，这都是靠的什么？”

　　张向忠不寒而栗，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惊恐地望着泰桑的眼眸。

　　“你可能瞧不起我们，但你现在的生活全凭着我们不可告人的生意。”泰桑貌似平静的声音里透着阵阵冷冽的寒意。

　　张向忠摆着头，似乎不相信泰桑所说的一切，他恨不得能立即逃走，躲避眼前残酷的现实。

　　“是的，所有的美好和繁荣都来自于我们的过去，我们的奋斗，我们的生意。”泰桑边说边放空了目光，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空，望向那罪恶和不可言说的历史。

　　张向忠再也不想听他讲话，转身离开了客厅，钻进一楼的卧房。黑暗里，他拉过被子，蒙在头上。他思绪纷乱，像一团乱麻，后来，他疲乏了，紊乱紧张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他终于进入了梦乡……

　　泰桑上楼，进了尼坤的卧房，巴颂也在里面。

　　“怎么样？他情绪还很激动吗？”尼坤挑眉问道。

　　“我刚才和他说了很多，他已经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交易了，他现在精神很痛苦，不过，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一走了之的，他从心底还是感激你的，这从他的言语里能感觉到。所以，我们不用太紧张，毕竟这里插翅难飞，相信明天他也不会坏事的。”

　　尼坤走过来，拍了拍泰桑的肩膀道：“泰桑，你做的好，我也相信他不会背叛我们，我们不用强迫他，让他自己选择，只要他不坏我们的事，不造成任何危险，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他毕竟是我的妹夫。”

　　勐波的夜晚寂静又绵长，依稀听见夜莺的鸣叫和岗哨士兵窸窣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