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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七岁 ...

  •   十年前,丰玉市,夏夜蝉鸣。

      “吱呀”一声,饭店的后门被人从内推开,沙鸥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废物袋,回头和屋里的领班打了个招呼:“肖哥,我走了。”

      “走吧,路上慢点。”

      沙鸥没回应,转身几步走到墙根下的深蓝色垃圾桶旁边,“哐当”一声把废物袋扔进去,又走远几步,后背靠上墙,这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累,特别累。

      周一到周五,白天上课晚上打工,上课的时候给身体放松,打工的时候给脑子放假,他权当劳逸结合了,倒也不觉得辛苦。

      而要命的就是周六日饭店的全天兼职。

      双休天,饭店的食客鼎盛,从上午十点半到晚上十一点,吃饭的客人一桌接一桌,几乎座无虚席,本来下午两点半到四点的时间是服务员的中场休息时间,可节假日里,每家饭店总有那么几桌喝上酒就不下桌的客人,客人不走服务员就不能下班休息,尤其是沙鸥除了负责一个十六人桌的大包厢外,还负责大堂盯菜,一天下来脚不离地,到了下班的时候,饶是他,也觉得脚腕酸疼。

      十一点半,饭店后门的胡同里静谧无声,夏夜里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映出少年清瘦挺拔的影子。

      沙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烟草气息深入肺腑,再打个转儿被肺压挤出来时,身体会获得一瞬间不真实的松弛感。

      烟抽到一半,沙鸥一直紧绷肩背才渐渐放松下来。

      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沙鸥嘴里叼着烟,没理。

      震动自动停止,下一秒,卷土重来。

      直到一根烟抽完,沙鸥才把大有震动到地老天荒不死不休架势的手机掏出来,扫了一眼屏幕来显。

      来电显示:赵河。

      沙鸥在心底叹了口气,想直接挂线。

      犹豫一秒,还是接起来,少年清清冷冷的嗓音在深夜时分带着一丝疲态:“放。”

      赵河:“我操哥们儿你没事吧,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沙鸥:“不想接。”

      赵河:“......”现在的高中学霸都这么任性了?

      沙鸥靠墙转了转发酸的脚腕,开始往家走:“这么晚有事?”

      “有事,有大事!”赵河一下来了精神:“明天早上八点半,人民公园,跟哥们儿战斗去!”

      沙鸥对这个发小大半夜抽风的原因简直百猜百中,于是一丝犹豫都没有:“不去。”

      赵河此人,方正高中高二学生,沙鸥发小兼初中同学,中二少年一枚,学习成绩不上不下,打架斗殴名列前茅。十次征战有九次都是他先挑事,但十成十的每次都是找沙鸥并肩作战,而每次求助的开场白都如出一辙:“江湖救急,你要是兄弟就来帮我!”

      沙鸥:“我就没你这么个整天不干正事,一心琢磨称霸丰玉高中界的兄弟。”

      “咦?说好的永远做彼此的小可爱呢?”

      “小可爱。”沙鸥冷声问道:“你是不是得了一种不打架不写检讨就会死的病?”

      赵河:“你的绝世小可爱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上次,上上次,你都是这么说的,所以,你的保证,基本和你立誓要考年级前三一样,纯属扯淡过嘴瘾。”

      电话那边的赵河心虚嘴硬:“那你就忍心看着哥们儿被那群孙子揍个花红柳绿的,从此一蹶不振退隐江湖啊!”

      沙鸥轻笑一声,语调十分平静:“不忍心,所以我可以负责给你收尸。”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沙鸥双休日兼职的饭店离他家的小区很近,穿过一条胡同,拐个路口再过条马路就到了小区门口。

      沙鸥站在楼民口下抬头看了看,果然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应该是沙老爷子不放心孙子晚归,还没睡在等他。

      沙鸥抬脚上楼,刚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就收到了赵河发来的一条短信:能文能武战无不胜的学霸,明天早晨八点,人民公园,等你哦~”

      沙鸥嘴角弯了一下,低声骂了一句“傻缺”。

      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沙老爷子果然还没睡,见沙鸥进门,就关了收音机,笑眯眯地说:“小鸥回来了,累不累?厨房给你留了粥,饿了就吃点,一直小火热着呢。”

      “不用,饭店晚上管饭。”沙鸥换了鞋走到客厅躺椅旁边蹲下来,有些无奈地劝道:“不是早跟您说了,我周六日下班晚,让您别等我,到点就睡觉,怎么总不听呢。”

      沙老爷子笑呵呵地拍拍大孙子搭在椅子上的手,说:“没特意等你,人老了觉少,要不躺床上也是翻腾,还不如听听评书。”

      沙鸥抿了下嘴唇,把老爷子从躺椅上扶起来往屋里送,也没拆穿他,只是说:“行了,评书明天听重播吧,您赶紧歇着去。”

      一直到把爷爷安顿好,他才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的床头灯还亮着,弟弟沙雁还正睡得四仰八叉的,一条腿从床沿上滑下来,毛巾被卷成一团搂在怀里。

      沙鸥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摆正了他的睡姿,又把毛巾被给他搭在肚子上,才从衣柜里扯出一条内裤,去厕所冲澡。

      温热的水浇在少年白皙劲瘦的脊背上,沙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心想,再难再累,就冲这深夜里等他回家的两盏灯,他也得撑着。

      丰玉市北郊,花园别墅区。

      “不是,那你爸都硬撑了这么长时间,这次怎么就松口了?”

      陆惟名把VR眼镜摘下来扔一边,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满头的热汗,微喘着说:“他怎么可能松口,不过他再硬也硬不过我姥爷,我都向我们家食物链顶端求救了,他还能怎么地?”

      刚刚玩完两把VR虚拟竞赛跑,陆惟名全身都是汗,懒得往床上躺,索性把T恤一脱,穿着条纯棉运动裤,靠着屋里的跑步机跟两天后即将成为同学的儿时邻居扯闲篇。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修长挺拔,肌肉线条匀称却并不突兀,骨骼精韧已经长开,隐约露出成年男子特有的身姿力道。

      坐在床上的纪峰先是一愣,而后抓起一只枕头就冲陆惟名砸了过来,咬牙切齿地说:“说话就说话你他妈脱什么衣服!”

      陆惟名伸手,稳稳当当地把枕头捞住,一脸的莫明其妙:“废话,你跑两个一千五不出汗啊,你出汗不脱衣服啊!什么毛病!”

      作为一个从初中起就确认了自己取向的纯gay,纪峰磨了磨牙,最终决定不跟陆惟名这种热血直男一般见识,忍了忍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不是,既然你那位冷酷无情的阎罗老爹都向你姥爷屈服了,怎么不干脆答应让你上体校,转我们丰玉一中来干嘛,我们学校可是省重点,学生们晚上说梦话都喊着口号要上名校,跟您陆少爷这种放屁都能放出发令枪声响的运动健儿风格也差太多了,虽然也有体育特长生,虽说平时也训练什么的吧,但是搞学术的和搞技术的还是有本质差别啊,况且你还转普班不上体特班,你图啥!”

      “你们重点高中的都这么会夸人?”陆惟名冲他抬抬下巴,“来来来你给我现场放一个,我听听发令枪的屁能有多大动静。”

      纪峰:“......”

      陆惟名其实也郁闷。

      他原来的学校是北津市一所私立高中,说是教学理念独特,注重学生素质教育全面发展,不搞普通公立学校应试教育那一套,但实际上,就是个贵族学校打着培养学生健全人格的口号,养着一群不愁未来游戏人生的二世祖们。

      陆惟名虽然也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二代少年,但是和那群不着调的二世祖们不同,他是个青春沸腾热血燃烧的二代,从小就喜欢运动场和塑胶跑道,上小学开始就是个冲着当一名专业运动员这一伟大目标单线发展的鸡血儿童,到了初中更是在体育特长上显露出了独特的天分。

      结果,好不容易在学校运动场上熬过了九年义务教育,没成想高一的时候,他那在公司集团说一不二的总裁爹,却说不能由着他再这么瞎胡闹,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了北津市一所顶级的私立高中。

      私立高中里的那帮少爷们,恨不得偶尔去学校室内球馆打一小时篮球都得带着保姆,更别提学校能有一支专业的训练队了。

      为此他抗过争发过疯,最激烈的那次,他当着他爸的面把家里砸了个落花流水,从房间里抱出一箱子的证书奖牌摔在陆正庭面前,近乎咆哮:“你自己看看,看看!着一张张都是我凭实力从赛场上嬴回来的,怎么我就是瞎胡闹了!你就是一言堂家长制!把管理公司下属那套往我身上招呼!你知道那破私立高中什么样吗,学生天天不学无术,迟到旷课的比老师还豪横!你给我塞那破地方就不是瞎胡闹了!”

      而当时,陆正庭只是面沉似水地重新坐回沙发上,抬眼看看全身炸毛的儿子,再看看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别墅大厅,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用管理下属那套管你?你自己去C&A打听打听,哪个下属敢当我面这么发疯。你说学校不行,我看出来了,就冲你这脑子一热就敢跟长辈摔东西,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的劲头,可见学校教育的失败。你想转学,可以,全国各地的好学校随便你挑,但是上体校,你想都别想。”

      说完就拿了大衣,神色泰然的和助理出了门,留下一屋子狼藉和哀大莫于心死的陆惟名独自颓唐。

      抗争无用,发疯无路,陆正庭软硬不吃,眼看高一下学期就结束了,再不进入到正常训练中,他未来考体院的梦想也就到此为止了。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向姥爷发来最后的求助。

      陆惟名的姥爷苏康源是个奇人,国内山水画大家,早年丧妻,从此醉情山水写意,子圭狼毫常伴一生。一双儿女在他庇佑教导下长大,皆是人中龙凤,但因为本是出身名门的女儿,也就是陆惟名他妈陆苏靖卓年轻时意外爱上了穷门小户出身的陆正庭,甚至不惜为之离家出走,因此始终对自己姑爷瞧不上眼,无论他爸陆正庭后来取得如何斐然的成就,他姥爷始终是一副傲视铜臭的文人风骨,对他爸仍旧是三字定论——瞧不上!

      直到陆惟名出生之后,陆正庭每次抱着他回丰玉市的姥爷家时,苏康源才肯偶尔赏他个笑脸。

      但苏老爷子对姑爷看不上眼,对自己的外孙和孙女却宠爱有加,对于孩子的教育理念也与陆正庭大相径庭,当得知刚生产完的女儿居然冠了夫姓以后,立刻拍板说要亲自为刚出生的外孙取名,并且狼毫一挥,刷刷划掉了陆正庭的备选,思忖片刻,便在一方生宣上写下了“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诗仙名句,这也是陆惟名大号的由来。

      陆正庭看着老岳丈那副若是可以甚至想连外孙姓氏一并改了的气势,也只好微笑着答应了。

      姥爷出征,寸草不生。

      陆惟名把转学的事添油加醋地跟姥爷好一通控诉,本以为这次妥妥的上体校了,谁知道他爹在这件事上居然特殊地执拗,甚至连夜跑到丰玉市面见岳父,也不知道陆正庭是怎么跪着跟他姥爷交涉的,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爷俩各退一步,陆惟名要转学要继续练体育可以,但是不能上体校,必须上普通正规高中,而苏康源则要求把外孙接到丰玉市,留在身边亲自教导,让外孙离他那个爹远点,省得一不留神性情随他爹长歪了。

      所以,丰玉一中这所省级重点高中的普通班,就成了陆惟名最后的归宿。

      陆惟名身上的汗落得差不多了,此时在不堪回首的回忆中抽身而退,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图啥?可能是图为了保住老陆最后的倔强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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