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华泱

68、污秽

　　“我将来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不必再把我当做异乡人看待。”

　　“好。”塞巴斯蒂安神色舒缓了些，甚至有些喜悦，他想了想，领他去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他熟悉的装饰，连悬挂的帘子都是天鹅绒的质地，被子确实是丝绸的，但刺绣的纹样也显然不是出自苏州的绣娘。

　　“这里还需要再收拾一下，你可以先去浴池沐浴。”塞巴斯蒂安说，侧身吩咐了侍从，又带着顾煊下了楼。

　　他所说的浴池在城堡的底层，是个有着十二根柱廊的拱形大厅，墙壁上是美丽的琉璃画，精致不逊于用餐的宴会厅，浴池边则是大理石的雕像，屋顶开了天窗，此刻已经可以看到灿烂的星月。“这里是热水池，如果你想洗冷水或温水的可以去前面的房间。”

　　他们眼前确实有两道回廊，还有八个紧锁的小房间。“那是蒸汽室，你可以先去里面蒸出身体的污垢，再出来沐浴。”

　　仆人已经开始服侍塞巴斯蒂安脱下衣服，另外一个仆人站在顾煊身边，显然是要替他更衣的，却还不敢动作。“你也在这里洗澡？”他捏紧了拳头，有些咬牙切齿，只希望塞巴斯蒂安听得懂他的暗示。

　　“我也在这里洗。”塞巴斯蒂安奇怪地答道，旋即他看到顾煊脸颊上沁出的红色，蓦然想起一路上他从来不肯和别人一起在河里洗澡，显然他并不太能接受共浴的传统。“我去另一个浴池。”他示意仆役给他重新穿上衣服，“何勒，你留下来给大人介绍一下罗马浴的流程，从蒸汽浴开始.......”

　　“我也不要别人服侍我。”他有些狠厉地说。

　　于是真的没有人打扰他沐浴，包括原本侯在蒸汽室中等待给他涂抹橄榄油与熏香按摩的仆人也都统统离开了这里。沐浴完毕后他拿起架子上熏着香的羊毛布搽拭身体，看到房间中摆设的种种他从未见过的沐浴工具，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个房间里的青瓷壁炉，或许在塞巴斯蒂安和他的仆人眼里，他对待沐浴的随意也是十分粗俗的行径罢？

　　那他会认为他的身体污秽吗？

　　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而哪怕这污秽一开始是指身体里潜藏的污垢，他也很容易想到其他的地方。黄铜的门面光可鉴人，他盯着自己的身体，有些伤痕痊愈了，留下浅浅的痕迹，而更多的伤疤将会永远扎根在他肌理中，和腹部的丑陋纹路一样永远爬伏在他身下吸食着他的骨血，折磨灵魂也折磨身体。

　　在这个陌生的、华丽的浴池里直视这样丑陋的自己更令他浑身无措，他厌恶自己的躯壳，脚下所踩的地界却也不是他的领土，他是客人，而塞巴斯蒂安为什么会照顾他.......

　　他不想想起那个名字。

　　他给自己穿好了衣服，突然想起塞巴斯蒂安好像曾经提起过要给他买新的衣裳，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他推开门，问那个叫何勒的仆人塞巴斯蒂安在哪里，他有些惊讶他竟然直呼他的名字，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表示公爵大人还在沐浴。

　　“他在哪个浴室？”

　　“在，跟仆人们一起。”

　　仆人？他不自觉捏着衣角，心想哪怕塞巴斯蒂安对他的仆役向来和颜悦色，但贵族与奴隶共同沐浴的行为也应当是他不得已的。他心情很差，也不再多问就打算回房间去，路他走过一次是都记得的。走到昨日路过的画廊时，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到左边的第三幅画竟然已经更换成了一副肖像，是罗马人的画法。

　　那里明明应该是一副墨竹图。

　　他倒回去，一幅幅观察着装在华丽画框中的画作，没有任何一副来自大秦的，甚至连笔触相似的扶桑（1）画作，都已经被撤走了。

　　，

　　他们的早餐是在花园里用的，餐台修筑在一座喷泉边，水滴似乎经过精确的计算，没有一滴能洒到餐桌上。仆人为他们端上蜂蜜、酸奶和烤得焦黄的面包片，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酱料和甜点，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餐台上。

　　考虑到他的习惯，塞巴斯蒂安给他准备了象牙的筷子，但在夹一些食物时筷子并不是很方便。“应该用餐叉。”塞巴斯蒂安对他说，见他笨手笨脚地胡乱戳着盘子里的蜂蜜蛋糕，亲自过来握着他的手教他用。

　　他总算吃到了那一块蛋糕，甜蜜且松软，蜂蜜被烤制在蛋糕内部，咀嚼时才能感受到蜂蜜的香气，在唇齿间宣肆流溢着。“谢谢。”他说，看着塞巴斯蒂安没有一点污垢的指缝，不自觉又想起昨晚的事，“你昨晚在哪里沐浴的？”

　　“城堡里不是只有一个浴池。”

　　“那你是跟仆人们一起吗？”他有些急地追问道，旋即又试图补救，“对不起，我们可以错开时间，或者以后我可以不在热水池洗澡.......”

　　“跟仆人一起沐浴不是很不可接受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同时躺在同一个浴池里。”塞巴斯蒂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温柔地打断了他，“你放心，我平时会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他们有不同的习惯，像穆/斯/林就不喜欢浴池里的圣母像，城堡里同样规模的浴池还有七个，只是昨天没有放水，如果没有你满意的，我可以再给你修。”

　　“不用这么麻烦。”顾煊神色再度恢复了冷淡与抵触，塞巴斯蒂安笑了笑，又道，“等吃完早餐了我们去一趟裁缝铺，挑选你想要的衣服。”

　　他等待着顾煊的回答，这个时间说不上短。然后他终于听到顾煊仍然冷漠的声音:“哦，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1）扶桑：日本古称，秦慕唐风，遂沿用唐朝对日本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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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澡堂头子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排版明天改，最近要结课啦可能更新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