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华泱

206、番外十四：万恶之源凉了之后

　　建昭七年承天节，金銮之变大致收尾，朝堂大换血基本完成，从血雨腥风幸存下来的满朝文武摩拳擦掌，决定跟着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撸起袖子加油干，觉得美好的日子就在前方；

　　建昭七年承天节过一天，刚满二十七的建昭大帝跑上林苑快乐打猎，结果马失前蹄跌了个跟头，本来也就是骨折躺几天的事，不承想附近正好有头野鹿虎视眈眈，一见皇帝陛下孤身落马，立刻撒蹄子冲了过来。

　　一众随从吓得人仰马翻，好容易才从野鹿蹄下救出陛下，几十个御医围着抢救了三天，最后只能宣布回天乏术，马上陛下就是先帝啦。

　　满朝文武一下从天堂到地狱，还颇因受不了这刺激倒下了几名，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皇帝撑着最后一口气，给太子安排好顾命大臣、交代完小金库的存粮、疯狂输出自己给国家规划的几十年蓝图，事情处理完当场驾崩，都来不及再抱抱自己哭个不停要舅舅的小外甥。

　　留下他的亲表哥，二十九岁的新任太傅抱着啥都不懂的小皇帝，盯着棺材里马上要下葬的便宜表弟，真恨不得穿越回去揪着表弟耳朵痛骂让你浪你看现在浪出事了吧！

　　小皇帝面临的是个什么局面呢？章懿太后余威犹存，关中勋贵虎视眈眈，给他爹杀服的外族势力缓过这口气指不定就得杀回来，更惨的是他亲妈比爹还早死一年，内定的继后实在没办法走完问名纳采纳吉的程序，勉强封了了个许国夫人，宫务能管管，垂帘听政就别想了。

　　地狱模式。好在先帝实在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在位七年干了别人七十年的事：但凡他再早死两年，给新帝这开局加个宫斗冠军太后和一心往长城内冲锋鞑靼铁骑，怕都得收拾收拾准备亡国了。

　　太傅一顿操作猛如虎，愣生生让小皇帝坐稳了皇位，天天还得提心吊胆小皇帝这柔弱的身子骨撑不到成年，到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一年过去他主持祭天仪式，临出府前看到自己早生华发起码老了十来岁的脸悲从中来，觉得今天又是想入梦暴打自己糟心表弟的一天。

　　表弟固然糟心，小皇帝还是很听话的，太傅担心翰林院多是江南六族的人时刻惦记着给小皇帝洗脑，呕心沥血亲自挑选了教授太子的帝师班子，自己每天上完朝还要履行字面意义上的太傅职责教书育人，生怕小皇帝不小心长歪了。

　　小皇帝说来其实命苦，没满五岁就没爹没娘，母爱还可以由他姨妈许国夫人弥补，父爱就实在指望不上了。加上他身边的人经过太傅和许国夫人的精挑细选，小皇帝身边的人提起先帝无不大夸先帝雄才大略龙章凤姿，再顺带哭嚎一番英年早逝，以至于小皇帝对他亲爹的认知略微出现了一点偏差------比如有一天太傅例行到表弟画像面前汇报工作，意外发现小皇帝也一动不动跪在画像前。

　　“昨夜皇考入梦，朕遥遥观之，甚至看不清皇考容颜。朕醒后思来想去，觉得定然是皇考以为朕不尽孝道，才不肯相见。”小皇帝说完又向先帝画像砰砰砰三个响头，听得太傅心惊胆战，生怕小皇帝一不小心把脑子磕坏，“父皇去得早，儿臣未能承欢膝下，实乃生平一大悔啊------”

　　太傅看着小皇帝满是孺慕之思的渴望小脸，实在没忍心告诉孩子其实你爹活着的时候看你挺不顺眼的，而小皇帝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卖力表演：“昔年严慈去时，朕未曾侍奉病榻，已是不孝，父皇既然托梦，朕便再不可懈怠了，从今日起，朕日日都要来父皇画像前拜谒，太傅以为如何......太傅，太傅，姑父？”

　　“陛下开心就好。”太傅有气无力地说。

　　他这表弟天生冷心冷情，对结发妻子无甚情意，和嫡长子之间还因章懿太后曾欲废帝立太子一事有着心结，假如那年他没有脑袋一热去打猎，太傅对来日的父子关系也抱有谨慎悲观的态度。

　　他表弟真正意义上疼爱的人，可能只有他那个小外甥。虽然太傅其实也不明白他疼外甥到底是因为外甥确实漂亮招人疼，还是因为怕亲爹亲妈入梦声讨他自个儿手刃妹夫逼死妹妹的事。

　　小外甥论命苦程度实在跟他皇帝表哥不相上下，并且理论上他皇帝舅舅去世后他是典型的三不管儿童------三族已经遭他亲舅舅灭了。皇族宗室转了一圈，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只好又让太傅出面领回自己家。

　　太傅为国家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敬业程度堪比大禹，因此在他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回家享受许久未有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时，才惊觉小外甥长得跟他那个糟心表弟实在像得有点过分，甚至因为瞳仁更多且瞳色漆黑，看着还要更可爱讨巧几分。在这个孩子乖乖巧巧拉着他袖子叫他姨父时太傅想起他糟心表弟一辈子唯一称得上纯良无辜的幼年时期，一时不知是该百感交集，还是老泪纵横。

　　他先心脏病为敬。

　　小外甥是真像他亲舅舅，并且没有任何长歪长残趋势，虽然六岁那年病了一场后性情大变愈发寡言，总体还是很讨喜很招人疼一孩子。一日太傅回府跟老婆聊家常，无意间谈到小外甥未来的前途问题，长公主优雅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表示要是先帝还在肯定得喜欢死这孩子，但新帝就说不准了。

　　太傅想起日夜在亲爹画像面前絮叨哭丧的小皇帝，顿时有了想法。于是有一天小皇帝例行拜谒画像，长吁短叹恨不得见父皇一面时，太傅默默开口，表示其实你表弟长得很像你爹，我发誓，跟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皇帝眼睛刷得亮了。

　　一无所知的小外甥，就这么被他激动的皇帝表哥接进宫，面无表情地任他哥各种亲亲抱抱举高高，在得知他便宜表哥决定下旨让他常住宫中后虽然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地磕头谢恩。他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皇帝表哥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表弟从小寄人篱下实在是无辜弱小又可爱，自己以后一定要加倍宠爱这个小可怜。

　　他想多了。

　　小皇帝的教学班子都是先帝的旧臣，立志要把他培养成第二个他爹，而陛下也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只是有关西域地理的内容实在很难为从小没出过紫微城的小皇帝，问他离安西都护府最近的贸易点在哪里死活答不上来，最后还是他表弟忍无可忍：“是塔克西拉。”

　　然后他表弟提着笔挥着小胳膊给他画了西域地图，地理之详尽绘制之精美连教课老师都目瞪口呆。

　　这事很是在核心贵族圈里轰动了一把，深信不疑小外甥一定是跟他舅舅一样在折腾之道上天赋异禀的奇才。

　　深知先帝有多能折腾的老臣们两眼一黑，毕生遗憾是没有跟先帝一起折腾的少壮派则摩拳擦掌，小皇帝也很激动，大半夜跑到表弟床边疯狂摇晃说阿弟啊你将来要跟哥哥我一起继承父皇遗志开拓西域争取万国来朝啊，他有起床气的小表弟给他晃得差点当场去世，不知用了多大的耐心跟小皇帝解释：“先帝去后，边关数年未兴战事，因而商队可穿梭于两秦，然鞑靼之患，十年之内必卷土重来，陛下不可好高骛远。”

　　“啊......”小皇帝很失落，“那此患何解？”

　　表弟绷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狠狠一掌劈在床上，眼里是凌厉的杀意：“先帝昔年追寇至西秦，使得西域积威，咸服圣王，但尚还不够。来日我必要将鞑子赶尽杀绝，令其再不敢犯！”

　　小皇帝抖了抖，突然觉得他表弟有点不好惹。

　　他表弟说到做到，十年之后真的领兵把鞑靼杀得片甲不留，几十年太平是享得了。表弟出征后日日在列祖列宗面前上香求保佑的小皇帝长舒口气，摩拳擦掌准备好了一揽子封赏，打算狠狠重用自己这个人美路子狠的心肝表弟，不承想他人还没进宫，先递了个辞官交兵权，自请去西秦出使的折子。

　　小皇帝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明白表弟为什么放着在长安的大好前途不要非得去西域吹沙子，最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赶紧拉着表弟的手各种保证阿弟啊哥哥真的不会怀疑你功高盖主也不会信别人说你想造反你放心去浪啊，然而表弟漂亮的脸只余抽搐：“首先，我是想去君士坦丁堡，那里气候很好真的没有沙子；其次，别人说的是对的，我是真的想造反。”

　　小皇帝仍然不信，然后他表弟刷得就拔刀了。

　　羽林卫立刻冲来救驾，刀枪盾矛一阵砰砰碰碰，等懵逼的小皇帝清醒过来后一众老臣在他面前哭天抢地，他好不容易才从他们嘈杂而断续的话里知道他心爱的表弟已经给押去诏狱了。小皇帝觉得头有点疼，微弱地试图解释道：“其实我弟弟就是跟我闹脾气，你们别上纲上线......”

　　然后老臣们对视一眼，刷拉拉又跪了一片继续哭天抢地：“陛下不可为奸臣蛊惑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杀表弟、不圈禁表弟，就只能把他发配去西秦了。小皇帝忍痛送了弟弟走，又实在担心弟弟去了国外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疼没人爱，表弟人还没到西秦表哥就给他打了三次钱。最后一次，使者悄咪咪观察着侯爷的脸色，颤抖着开口问有没有什么话给陛下说，表弟猛然爆发，指着几十箱金银财宝暴躁输出：“那你回去告诉他，我舅舅跟我辛辛苦苦打仗搞外交好不容易攒的家底，不是给他这么败的！”

　　他暴躁归暴躁，长安打钱还是照打不误，慷慨大方得让表弟的异国男友日常怀疑自己在吃软饭，或者自己的皇帝大舅子其实是个神经病。他旁边，表弟利落熟练地打发使者，闻言生无可恋：“对，没错，不用怀疑，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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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考研成绩出来啦，挺不错的，爆更3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