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寒樱枝白》裴宁娘子

9、第 9 章

　　人痛苦的根源，其实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就像聂小凤以为第二日必然继续阴雨不断，未曾想应验了罗玄的话。面对好不容易从厚重云层中探出头的太阳，聂小凤既愤怒又无奈，被强迫跟随着白衣轻衫的罗玄前往郊外踏青。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蔫共一丘。”聂小凤望着挎着装满纸钱香烛篮子的行人，轻轻念道。
　　“芳原绿野恣行时，春入遥山碧四围。兴逐乱红穿柳巷，困临流水坐苔矶。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飞。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身如修竹的罗玄听到了聂小凤的低喃，在她身边轻声随了一首。
　　轻哼了一声，聂小凤错开与罗玄并排前行，快步往前。
　　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未曾经历过绝望的人，受着天凉也能道一声“好个秋”！聂小凤想将满心的怨怼强加在弱冠少年身上，他长身玉立空无一物，看岁月静好，却不知大江奔流、世情险恶。
　　她又不忍，虽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被时间带走，她心里仍有恨，在恨意下却掩藏着无法忽视的爱，这一部分才是最疼的地方。她恨不了无知的少年，同样也无法去爱无畏的少年，缘分总是兜兜转转，于千万人中，她偏偏再次遇见这人，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阳光不够炙热，但足够灿烂。驱散了绿草如茵的颓败，撑开了花红柳绿的锦绣。
　　走至山坡处，聂小凤站在顶端，望向远处。平坦的地方，稚子们举着各种纸鸢漫山遍野的跑着，如洗的天空上已有数只鸢儿漂浮。欢快的景象让聂小凤一直沉甸甸的心头，有了些微轻松之感。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概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孤独。”
　　诧异的转过头看向身边突然轻语的罗玄，聂小凤不明白他在这欢声笑语中如何会有这般感慨。
　　低下头轻笑道：“因为对比了欢笑，所以才明白心中所悲吧。”罗玄说着又抬起了头，看向聂小凤的双眸里盛满了星河万转。
　　心头一突，聂小凤不敢再去看那双总是让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眼，她所有的期待已经用尽在那冰封千古之人身上。她在尚有资本缱绻纠缠时都未能动之一分，如今两鬓斑白心若百孔，哪还有热血去费劲思量。
　　“你等我一下。”就像方才的话只是说与自己听，罗玄无需沉默的人回应自己，说完转身离去。
　　于聂小凤而言，这世界上有两个罗玄，一个是她用尽全力去靠近的，一个是她进退两难无法抉择的。她曾为了第一个罗玄翻山越岭最后摔得支离破碎，如今第二个罗玄执意要将那颗七零八落的心修补完整。可是，无论是哪一个罗玄，都不曾正视过她的需求，按照自己的目的，去左右她的想法。
　　不愿继续等他了，聂小凤想自己默默消失在人群中。
　　可当那个白衣少年，举着一只鲜艳的纸鸢，脸上洋溢着少年人才有的欢快笑意，冲着她满头大汗的跑来时，聂小凤又心软了。她停下欲离开的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穿过人群，身上若有光一般，让聂小凤无法移开看向他的眼。
　　“给你。”脸上的汗水都未来得及擦拭，罗玄将手中的线轴递到聂小凤面前。
　　“幼稚。”
　　轻轻一笑，罗玄将线轴塞到聂小凤手中，不顾她的抗议，道：“放到空中，再剪掉，在民间有除病消灾的说法，不管真假，试试没坏处。”
　　皱起眉头，聂小凤望着罗玄手中那只红底黑线的燕子，挣扎了一会儿，不情不愿的说道：“我不会。”
　　以为会惹来对方的嘲笑，却不想对方双眼晶亮的望着她说：“我也是第一次放鸢儿，我们一起摸索怎么让它飞起来吧！”
　　看着罗玄当真去观摩别人怎么放飞纸鸢，聂小凤捏着燕子的翅膀，有些局促彷徨。
　　拉着线轴往前跑，罗玄让聂小凤拿着纸鸢站着不动，等自己的呼喊放手。第一次，聂小凤放快了，纸鸢掉地；第二次，聂小凤放慢了，差点将纸鸢扯坏；第三次，聂小凤倒是及时放了，罗玄未看清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纸鸢再次栽倒在地……
　　原本放不开手脚的聂小凤，在发现身边只剩他们的鸢儿还未上天后，不服输的天性开始灼烧起来。从莫名回到罗玄年少时，聂小凤还是第一次展露出鲜活的一面，让一直小心观察她的罗玄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再桀骜不驯的人，也有最终顺从的对象，罗玄时间充足，她不过来，他可以过去，若她是一场梦，罗玄便是一阵风，可以扬起她的笑容，就像一定会扬起手中的纸鸢。
　　将线轴递给仰头看向空中纸鸢的聂小凤，罗玄的笑意温柔的使人迷醉，聂小凤一回头看见的就是她从未见过的笑脸，好似喝过陈年佳酿，胸口热的发烫。
　　“你可以玩一会儿再剪断。”罗玄喜欢聂小凤这样看向他，他也喜欢这样回看着她。
　　收回目光，聂小凤接过线轴，高空的风很大，扯的聂小凤往前趔趄了两步。罗玄急忙拦腰将她搂住，以免她跌倒。
　　从身后传来如鼓点的心跳让聂小凤僵硬住了身体，手中一松，高空中的纸鸢带着线轴一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啊……”失落的情绪将贴合的体温忽视，聂小凤轻呼一声后道，“我还没剪……”
　　身后的温度蓦然消失，只见白衫翩跹忽而跃出，如惊鸿照影，飞掠而至。
　　在人群不停发出的惊叹声中，罗玄再次将线轴递到聂小凤面前，腼腆笑道：“还好技艺未疏。”
　　满怀着复杂情绪接过被握出温度的木柄，聂小凤轻声说：“剪吧，希望快些除病消灾。”
　　“嗯！”重重点了点头，罗玄朝身边的人借了一把小剪子，送到聂小凤手上。
　　看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剪刀，聂小凤又看向空中被牵制住的纸鸢，再无犹豫，一刀剪下。得了自由的纸鸢，如真燕子一般，无线轴的羁绊，飞的又快又远，没过多时，在湛蓝的天空里只剩一个小黑点。
　　等完全见不到纸鸢后，聂小凤扭头看向罗玄，却见罗玄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浅浅一笑。
　　你来时大雪飞扬，但眉上风止；如今草长莺飞，你是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