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思多》夏只语

2、人生体验馆

　　1

　　在我心里，他是一个超级英雄。

　　他为我建了一座城堡，比童话故事里所描述的宫殿更加美妙。城堡的内外层分别用牛奶巧克力和黑巧克力制成，时时飘散出浓郁的芬芳。

　　而我呢，是被城堡守护的公主，有着和豌豆公主一样稚嫩的肌肤，稚嫩的肌肤上长出了一朵朵形态各异的娇艳的红玫瑰。玫瑰花们很任性也很独特，不喜欢阳光，而且不需要阳光就能野蛮生长。漂亮的蝴蝶还会被这些花儿招引过来，亲吻我的脸颊。

　　每一天，我都在小老鼠杰瑞和它的兄弟们的欢呼声中醒来，但我有一个小习惯，就是裹着轻薄的彩色的百家被，赖在柔软的棉花糖床上，透过玻璃天花板观赏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的星辰，迟迟不起床。

　　只不过，他上班前做好的早餐总会无声地召唤我。

　　房间漆黑，我点亮床头的水晶灯，遮掩住方格形状窗户的深紫色纱幔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投下的阴影像飘荡的秋千。

　　躺在我枕边的小熊仍睡得昏沉，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轻声道了句“早上好”，然后我起身穿上小兔子拖鞋，伸一个懒腰，开启新的一天。灰色的地毯向来很干净，我踩在上面的感觉如同踩在初春时的草坪上。

　　他为我蒸了一碗香滑的鸡蛋羹、炖了一锅鲜美的鲫鱼豆腐汤，还有一杯纯牛奶。

　　别小看这些食物，我嘴刁得很，所有入口的食材都必须经过他的精挑细选。

　　今天，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给他做一个生日蛋糕。

　　我按照之前在教程里所学的那样去行动，先是分离鸡蛋的蛋黄和蛋清，分别加入白砂糖和纯牛奶，搅拌均匀；再把面粉加入蛋黄内，搅拌成没有颗粒的面糊，打发后加入白糖和柠檬汁；打发蛋清，将蛋清和蛋黄糊拌匀；在电饭锅内壁抹一层油，热锅后倒入蛋糕糊……

　　由于是第一次尝试，整个过程我都有些手忙脚乱。

　　幸好，结果不算太糟糕。

　　蛋糕准备就绪后，我换了一身衣裳。

　　平日里，我的衣服都被他整齐地叠放在床尾的由黄金做成的藏宝箱里。

　　我特地挑了一件仙气飘飘的白裙子，显得我身上的玫瑰花更加艳美。

　　我想，他一定会喜欢。

　　藏宝箱旁边有一个复古的大喇叭留声机，我的手微微一拨，唱片在唱针之下旋转，发出悠扬的乐声。

　　我在如溪水般平静流淌的音乐中等待他的归来。

　　不一会，大门外传来钥匙互相碰撞的清脆响声。

　　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果不其然，门被缓缓打开后，一抹亮丽的橙色拂照过我的双眼。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糖果色的皇家骑士服，一如既往的高大硬朗，一如既往地手持玫瑰箭。哈利波特有被称作火弩箭的飞天扫帚，他也有，他自个将其命名为“玫瑰箭”。

　　玫瑰箭的帚柄是用黑曜石精制而成，华美无比，而帚穗是能长出白鹭花的鹭鸶草，扎成流线型，别具一格。我望着他，瞬间无法控制般热泪盈眶。

　　就像已经长达一个世纪没有见到他那样——泪流满面。

　　他微笑着慢慢地走向我。我也慢慢走向他。

　　不知为何，我的全身心都在颤抖。

　　我首先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没敢用力，怕弄疼了他，但我能感受得到衣服之下他的皮肤的温度。

　　以前我要抱他的时候，他都说他身上脏，不让我抱。

　　这次，他终于不拒绝，还回抱了我。

　　他很轻很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温柔的人，比那溶溶的月色还要温柔。

　　我让他闭上眼睛，不许偷看，然后我关掉所有灯，捧出插了一圈彩虹色蜡烛的蛋糕。

　　烛光摇曳，人影邈邈。

　　这一晚，我终于不只是给下班回来的他朗读英语诗歌。

　　这一晚，我终于献上我亲手做的蛋糕，对他唱首生日快乐歌。

　　这一晚，我终于可以抱着他，一遍一遍地亲口告诉他“我想你”。

　　他不善言辞，但挺擅长舞蹈，他经常通过手舞足蹈的方式和我交流，我能看懂他每一个动作的意思，有些动作也只有我会懂。

　　就像此刻，他的双手比成了苹果的形状，其实是在说——

　　我爱你，我的玫瑰公主。

　　2

　　公元二〇五〇年。“人生体验馆”处处闪耀着新科技的光辉。

　　站在服务台 1 号位的机器人敏锐地感知到新来的一对客人身上的信息素。

　　“您好，欢迎光临人生体验馆。”机器人上前一步说。

　　年轻的男女脸上有些疑惑，像是迷了路才来到这里。

　　“人生体验馆？能体验什么？”男生问。

　　机器人胸口的显示屏突然亮了，展示出一段解说视频——

　　“人生体验馆”，占地面积一万平方米，被划分为一百五十个大小不一的体验馆。本馆配备了全世界最强的 3D 图形处理器和影像算法，通过 7D 全像、飞秒镭射、触摸侦测、3D 体积等先进技术，将数位内容赋予生命，利用光束、声像素等产生既可以互动又可以触碰还有真实触感和温度的影像，堪比到达实地与接触实物。在这里，你能去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游玩，如临其境；在这里，你能见到任何你想见的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在这里，你能回到过去，与故人重新聚首，与古人把酒言欢……所有你敢想的不敢想的精彩人生，都能体验！

　　女生觉得有趣，问道：“可以先带我们参观一下吗？”

　　“当然。”机器人回答。

　　机器人在前面引领着两人：“我们会根据客人的需求，分配和打造他们理想中的体验馆，每个小体验馆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扰的空间，不过墙壁是用特殊材质建成的，如果客人选择对外公开，外面经过的人就可以看到体验馆内发生的一切，当然也可以设为私密基地，这样馆内的经历便只有客人自己知道。”

　　一路参观下来，他们看到了不少神奇的景象。

　　有人在北极和企鹅一起看妙不可言的极光，有人在撒哈拉沙漠拉着骆驼追日落；有人身穿龙袍登上皇帝宝座，成千上万的大臣和将士跪拜在他面前呼其“万岁”；有人身处火锅店和爱因斯坦、薛定谔讨论今后的科技发展；有人驰骋篮球场，和乔丹、科比一拼高下……

　　可真正让他们驻足良久的是一位老奶奶。

　　与其他人的刺激性体验不同，她所在的体验馆的环境非常简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土砖房，内部的白墙斑驳，水泥地板龟裂，紫色的塑料袋一个接一个地绑在一起，挂在窗前，形成遮光帘子，天花板上贴了一些星星剪纸，已蒙上灰尘，披着白床单的铁床已生了锈，被子像是用各种破布旧衣拼接成的，床头安了一只散发黄光的小灯泡，床尾放着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纸皮箱，装着过时陈旧的衣服，老式收音机在播放小学英语课文里的内容，音质沙哑，盖过了老鼠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声音。

　　老奶奶在盯着一个身穿环卫工服装的老爷爷吃蛋糕，目光深情款款。老爷爷体型看起来比老奶奶还要瘦小，身旁有一把似乎改装过的竹枝扫帚。

　　女生不解，问道：“为什么老奶奶要选择待在这样一间屋子里？”

　　机器人回答：“那是她小时候的家。我们依靠她对她的童年的描述以及她提供的照片，通过 7D 全像等技术一比一还原了她的家，同时还原了室温、气味等。”

　　“那个老爷爷是她已经去世的爱人吗？”女生接着问。

　　“不，是她的爸爸。”

　　“女儿也到了爸爸离开时的年纪了。”男生抿抿唇，“奶奶脸上红色蝴蝶状的斑点是老人斑吗？”

　　机器人说：“不是，她从小就得了红斑狼疮。”

　　“天哪。”女生皱眉，“这可是个对阳光过敏的疾病。”

　　男生注意到老爷爷手上的动作：“为什么老爷爷一直在比划？”

　　“他是聋哑人。”机器人注视着老爷爷说，“他因母体感染病毒而成为聋哑人，他的妻子因难产去世，于是他独自将女儿抚养成人。”

　　女生听到这，觉得心被揪着：“爷爷这辈子真不容易啊。”

　　男生摇了摇头：“他本身是聋哑人，本来就过得很穷苦，却还要生下女儿，女儿又患病，这样对不能选择出生背景的女儿而言，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吗？”

　　女生不同意：“可是你看，老奶奶笑得多开心呀，应该曾经在爸爸的陪伴下过得很快乐吧。”

　　“她那表情就像个想讨糖吃的小孩一样。”男生若有所思。

　　机器人说：“在爸爸面前，我们可以只当个要糖的小孩。”

　　“在老奶奶心里，”女生微笑，“她的爸爸一定是一个超级英雄。”

　　3

　　我的爸爸说过，也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公主，但我是最最最独一无二的玫瑰公主。

　　仅属于他的玫瑰公主。

　　那爸爸是我的什么呢？

　　是骑士吗？

　　是超级英雄吗？

　　或许不止。

　　我想起了一段话——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