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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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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晨光中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他用掌骨按了按太阳穴,一种宿醉后的紧箍感还未从脑袋褪去,伸手一摸索,被子里一双女人细滑笔直的腿。穆青就在枕边,姿势是坐着的,上半身已裹好浴袍。
“醒啦。”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遮光帘之间的阳光太过扎眼了。
穆青嫣然一笑:“谁像你这么懒。”这一笑撩得他立马浑身一热,血气直冲,扑腾一下跃了起来又要再次按下她。
“诶诶诶,累不累呀?”女人灵巧翻了一个身子,依然妩媚地斜在床上,嗔怪道,“让人家休息一下行吗,太子爷。”
太子邪笑一下,伸手点了点穆青,但脑袋里的钝感还未完全消散,不由地扶了扶额,问道:“咱们昨晚……”他使劲回忆,却没有任何清晰的细节可以浮现。
穆青白了他一眼,不做声。
床头柜上一只撕开的安全套映入太子眼帘,他不由心神一荡,嘴咧了开来,作势又要扑来,被穆青一脚抵在肩上。
“青青,再玩一会儿呗!”
“玩什么呀?哼,有什么好玩的,”她烟行媚视地瞟了一眼对方,惹得他可是心痒难耐,“答应人家的事还没做到呢!”
“什么事啊?什么事哥他妈的都依你,好不好,好不好?”
“四号。”她干脆利落地答道,伸出手掌,做了一个讨要的手势。
听到这话,太子牙缝里不禁吸溜了一声,人也顿然冷却下来,警惕地望了望酒店的门窗,压低声音说道:“别乱开玩笑。”
穆青看他这种反应,鼻子里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哎呀,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啊?不好玩,别沾了!”
穆青还是不说话,斜眼瞟他。
“好好好,告诉哥,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太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不是医生嘛!”
“你找人调查我?”穆青皱眉问道,刻意用生恼的神态去掩饰此时的不安,又别过脸,避开视线,嘴上撅了起来,瞧上去俨然一副小女生生气的模样。
“嘿,说什么调查呢,别生气,哈,”太子凑来身子,在她的腿上蹭了蹭,“哥他妈的这不是喜欢你嘛,谈对象咱不得知根知底啊?再说了,你被那么多王八羔子惦记着,啥玩意儿都有,哥不得准备准备,哈?你说是吧?谁让哥最喜欢你呢?”
太子这一番举动倒让穆青惊诧不小,心里对他警惕了三分,脸上仍是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那我不管,我就是沾了,烟里的,你看着办吧。”
“你还抽烟?这姑娘家家的……不对啊,哥咋没瞧过你抽呀?”
穆青两个小粉拳捣在太子胸口,接着,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弯着一双美目,说道:“还说你是冷爷的头马呢,人家大生意边儿都没给你沾,都是骗人的。”说着,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了一圈,又嘟起嘴巴,“哼,就欺负欺负我们小姑娘呗。”
提到“冷爷”二字,太子还是一阵惊悸,他老人家多次警告自己不要因为女人坏了前程,看来怕不是要一语成谶了。可是面对穆青如此近距离的吐气如兰,呼之欲出的□□,他只觉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顿然管不了这许多了,一个吻狠狠落下,反身一把把她压在了身下。
“给你,哥他妈的全给你,要什么都给你,现在就给,好不好?”
“你走开啦。”
“哥他妈哪儿都不去,就赖在你身上。”
“哎呀,讨厌!现在不行!”
“怎么了?”
“昨晚……昨晚被一只狗子弄出了大姨妈。”
“啊?”
上午八点之前,穆青准时回到了住所,昨晚那罐注入安眠药剂的啤酒也被她随身带离了现场,对于一名执业医师来说,难的不是技术,而是人心,所幸,这两样都是她擅长谋算的。再过五分钟,杜一苇那辆黑色越野车就会准时出现在楼下,她打开气垫粉底,精心地掩饰起一晚上的疲态。
“头儿,洪诤的老婆林妙说,消息是一逸告诉她的,”苏朋斜屁股坐在杜一苇办公桌一角,将调查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安皓出事前一天,一逸跑到她家要找洪诤对峙,结果男主人不在家,两个女人就聊上了,一起抱头痛哭啊。”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有意克制了一下细节。
安皓被辖区派出所认定为自杀,无论是尸检报告,还是那条取自他自有的名牌山地车的内胎,都毫无意外地指向了这个结论,但杜一苇不确信,还想查个究竟,他以家属的身份二次报案,同时再将案件转到分局刑侦大队。
“洪诤本人谈过了?”
“嗯,谈过了,出事前一天去北京出差,听到噩耗后刚赶回来,现在情况和一逸差不多。”苏朋说到这里,略觉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岔开话题道,“不过头儿,有个奇怪的点。”
“什么?”
“那个□□视频,哦,那个偷拍视频,林妙说自己也收到了,但不是一逸发的,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查到机主了吗?”
“黑卡,没有实名登记。”
听到这里,杜一苇脑中一闪:“去查一下安皓的手机记录,看看有没有和这个号码联络过。”
“头儿,”苏朋纳闷,“手机不是作为物证都看过了吗?”
“手机记录可以删除,但运营商的不行,去查查。”
“哦。”苏朋嘴里应下,无意间感慨了一句,“怎么又是莫名其妙的自杀案。”这句话被上司听在耳中,以至于他接下来的一大串咕哝全都充耳不闻了。
“按说断背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电视上多着呢,至于这么想不开嘛,被骂就骂几句喽,一个大男人的,不就出个柜嘛。不过那个林妙是真泼辣,跟她讲话要被呛死的,也不知道这个洪诤啊是先天的,还是被他老婆给逼弯的,忒惨了,你说是不是啊,头儿……”
“出事前几个人手里有这份视频?”杜一苇没有接他腔,顾自问道。
“嗯……我想想啊,一个林妙,一个一逸,安皓的手机里没有找到,再有,就是那个匿名者了,哦对了,洪诤也没有,听说他知道后下跪求他老婆删除视频,暂时还没有外流出去。”看杜一苇皱着眉头沉思,苏朋又补充道,“一逸交给派出所的时候不是说没发给其他人嘛,电脑也一直带在身边,那这匿名者手上的视频又是怎么来的呢?”
“问到关键,”杜一苇食指点了点属下,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随手将椅背上的外套一拎,“走吧,一起去。”
两人很快从运营商的数据库里查到了被删除的匿名电话以及内容,和发给林妙的确系同一个。
“一种可能,安皓死前,自己删除了短信和通话记录,另一种,匿名者到过那个废弃停车场。”
“也就是说,死亡现场,还有第二个人?”苏朋顺着上司的话问道。两人一边开车返回大队,一边分析案情,“最可恶,那个破地方没人管,也没有监控,简直是自杀最佳现场。”
杜一苇听这话嘴里嫌弃地啧了一声,不等开口,被苏朋机灵地堵上了嘴:“知道知道,让星子去交警调取附近主干路监控,每一辆车都不放过。”听上司满意地嗯了一声,又卖乖道,“刚才也交代河子了,只要那个号码一发信息或打电话,马上就能定位到。诶,我的大队长诶,您瞧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小苏保证又快又好七星级服务!诶呦!”
杜一苇的指节又准确无误地敲在苏朋的大脑袋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后者手握方向盘没法抵挡,嚎叫了一声,苦着脸说道:“头儿,我可是打小跟着您的,您这要升官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从伶俐那儿听说的呢,吃不吃醋呀您说!”
“瞎说什么呢?”
“哪能啊,老刘不是马上要退了,都说是您接的班,铁板钉钉的。这虽然吧,您的资历在几个中队长里头不算最老的,但却是破案率最高的呀,不过这些都没用,关键,咱关局罩着,到李局那要顶帽子,那老李头还不得给面子啊,众望所归啊!再说,前阵子那个教育系统专案报道,不比扫黑除恶的风头小,老李头还有十五秒的央视采访镜头呢,汗马功劳一件啊。”
杜一苇暗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警车在城东区公安分局大楼前停了下来,两人下车,看见入口登记处站着一个女孩儿,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正填写个人信息。当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杜一苇和苏朋都哑然吓了一跳。
“梦梦小姐姐?”苏朋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才多久没见啊,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刚才看背影还真认不出您来,哎呦,这又给我们队长送爱心饭盒来了呢!”
杜一苇肘击了一下苏朋,但脸上的表情也出卖了自己,才半个月没见,向梦梦仿佛缩小了一号,一件连衣裙衬得身型颇显匀称,脸上也精心画过妆,虽然看起来有一点儿浮肿,但神态和气质都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一苇哥,这是我做的葡式蛋挞,还热的,”她雀跃地递过饭盒,“人民公仆加班没个准点,需要随时补充能量的!”
“谢谢谢谢,梦梦小姐姐人美心甜,就是贴心,”苏朋伸手一把接过,冲她笑道,“咱们平时点的外卖,送到地儿,黄花菜都凉了,还指不定哪个黑作坊里磨出来的呢,也就跟咱头儿有这种口福喽,替队里的兄弟谢谢小姐姐!”
“梦梦,”杜一苇打断道,“下次不要这么麻烦了,台里那么忙,还特地跑这来。”
“不麻烦的,我知道一苇哥喜欢吃蛋挞,怎么会麻烦呢?”向梦梦连说话都变得大胆起来,再也不说自己顺手顺路或单位同事吃不完这样类似的借口了。杜一苇未免苏朋跟着瞎起哄,推说自己还有案子要办先走一步,转身离开时,忽然回头叮嘱道:“梦梦。”
“诶!”
“要是出什么事了,记得告诉我啊。”不知是出于职业敏感还是错觉,他对她生起一股莫名的担忧。
向梦梦刚才有所期待,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倒不如往常一般气馁,嫣然一笑,朝着杜一苇摆了摆手。
为了准确掌握“金刚狼”上线的时间,穆青特地花钱买了一个游戏助手程序,午夜两点,好友上线悦耳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静等十分钟,她发出第一条问候:“还不睡?”
“你也是。”
“睡不着吗?”
对方明显迟疑了片刻:“你的名片落在我车里了。”
“哦。”
“我讨厌医生,尤其讨厌心理医生。”“金刚狼”带着并不友好的情绪,快速敲出这几个字,在穆青以为自己先前的作为打草惊蛇的时候,对方又淡淡发来一句,“但我不讨厌你。”
她在手机这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没有做出直接的回应。
“你知道吗,看到名片那一刻,我以为你是我妈派来的。”
“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她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对方却难得地发来“哈哈”两个字。
“不是孙猴子,是五指山。”“金刚狼”回道。
“睡不着,很头痛的,我考执业资格那一年,整整失眠了一年。”穆青努力运用共情的技巧。
“你也失眠?”
“曾经。而且,不讳疾忌医。”
“有办法?”对方紧跟着问道。
看到这几个字,穆青快速敲下一句,犹疑一瞬,又立马按了删除:“有啊,喝酒。”
“哈哈。”玩笑之后,“金刚狼”也沉默了片刻,接着发来一句,“你跟其他心理医生不一样,你不讨厌。”
“所以,有业务要介绍吗?”她很想这样接话,却还是忍住了,“哈哈”两个字发完,便果决从游戏中退出了。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金刚狼”便依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穆青的办公室。在同事朱夕夕热络地引进办公室,并且送上手磨咖啡时,他只是淡然点了点头接过咖啡。之后,顾自地环顾起办公室的陈设来。朱夕夕撅着嘴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墙上那面白底挂钟上。
“你的办公室很简单,没有什么贵的设备。”他抬了抬眉毛,细长的眼睛下两片黑眼圈清晰可见。
“去过很多咨询室?”
“不少。”
“有什么体会?”
“都是垃圾。”
穆青浅笑了一下,脸上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反而无所容心地指了指身旁的一张皮质躺椅:“坐吧,喜欢的话,也可以躺着聊。”
就在他刚才观察环境的空档,穆青已将基础资料了然于胸:池巍巍,男,二十六岁,本地人,无业,主诉——失眠。
池巍巍斜斜地落座,就给穆青出了一道难题,他用玩世不恭,甚至有点儿轻蔑的腔调说道:“精神分析、行为疗法、沙盘游戏,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全都试过了,都是垃圾。”
穆青没有反驳,鼻子里嗯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本事吗?”
面对对方径直挑衅的目光,穆青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神情放松地说道:“看来,见识过不少流派的心理专家。知道,他们之间的区别吗?”
池巍巍耸了耸肩。
“我举个例子,一个母亲带着她青春期抑郁的儿子来做心理咨询,人本主义学派会说,抑郁的原因是男孩自我认同感低。”
听到这里,一句很轻的却足够钻入耳膜的“哼”声,从池巍巍的鼻尖发出。
“精神分析学派却可能认为,男孩的抑郁是被压抑在潜意识当中的愤怒所致。而行为主义学派……”
对方的表情显得有兴趣听下去了。
“行为主义学派可能给出这样的结论:对男孩积极行为的强化是缺失的。”穆青继续缓声说道,“但这些诊断的前提,都是假定这个男孩情绪问题的原始动力,在于他自身,而不是别人。或许,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母亲,亦或父亲呢……”
穆青没有给显然已闪现不同目光的池巍巍回味的机会,她伸手指了指墙上那面挂钟,底下缀着的银色小球,依然有规律地来回摆动着,一面发出持续的嗒嗒的声响。
“喜欢那面钟吗?”
“嗯,造型还不错。”
“那不如,我们试试催眠。”
杜一逸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撑坐起来,连日来的心理辅导和家人的陪伴已让她宽慰不少,再加上对已故丈夫复杂的态度,这个噩耗所带来的冲击正在慢慢减退。往常的日子,她喜欢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美妆旅游,具有一定粉丝量。接到粉丝催更的信息后,她打开了电脑。
正仔细看视频留言,监控软件的未读消息弹了出来,她心里纳闷,顺手点开了。
熟悉的角度,熟悉的画面,熟悉的身影。原来那天关掉程序后,摄像机并未停止工作,真实记录了安皓从接到电话到拿着东西出门的整个过程。那箱红酒是从储藏室里搬出来的,还是新婚时洪诤送给他们的。山地车也是洪诤送的,安皓起开车内胎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手上拿的不是夺命凶器,而是一件日常得再日常不过的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夜幕全然降临。临出门,安皓突然回身,对着主卧的摄像机方向,探了探脑袋。他的双眼仿佛在寻找着镜头,摸索了片刻,站立定格,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发出了西弱蚊蝇的声音:“对不起……慕白。”
“慕白是谁?”池巍巍前脚刚走,杜一逸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穆青的办公室,“穆姐,你说慕白是谁啊?是另外一个女人吗,还是一个男人?”她难得平静的心潮又剧烈翻涌起来,双手紧紧箍着穆青的手臂,脸上五味杂陈。
此时,穆青来不及把手上那张五人合照收好,上面仅剩的四张脸孔,刚刚又被她画上了一个红叉。当突然听到“慕白”两个字时,她的身体还是难以抑制地僵硬起来,双眼陡然圆睁,眉心凸起了疙瘩,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攥着那张合照。这是杜一逸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她本能地缩回了手,怯怯地嘀咕了一声:“穆姐……”
穆青克制地抿了抿嘴,暗暗将照片塞进衣服,脸上做出一副惊诧的神色:“不会吧,怎么会有两个男人,到底什么情况?”
“是男人吗?除了老洪,还有别人?那他怎么都没提到老洪,只向那个男人道别?不对呀……”杜一逸小小的脑袋努力转着,虽然她一时无法明白个中缘由,但一种直觉一样的东西在提醒着她,事情好像远不止这么简单。
“后来这个视频,你有给你哥看过?”穆青紧着问道。
“没有,还来不及,”听此,穆青暗暗舒了一口气,“我也不打算给他,省的他又说我想东想西,胡思乱想什么的,又不肯帮我查,一点实质帮助都没有的。”
这时候,穆青已倒了一杯茶过来,轻抚杜一逸的背让她坐下慢慢说。
“我想一会儿去找梦梦,她是安皓的同学,认识很多年了,说不定知道点什么。”杜一逸猛地喝了半杯,坐下来后才觉一路奔波早已周身热汗,口舌发干,“穆姐,我真没听过这个名字,安皓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为什么他要对着镜头说这个名字呢,为什么要跟他道歉,跟他道别?要知道那个时候,他连遗嘱都没有立啊,更提都没提我的名字,那为什么要向那个人去说?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啊?算了!我就死缠烂打让我哥去查,查他们的系统,查查这个挨千刀的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是男是女,是死是活,总之,我一定要挖出这个人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了这许多,杜一逸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表情决绝,又转头问道,“穆姐,你说对不对?”
“对,查清楚,对自己和别人,都有个交代。”望着眼前这个纯粹得近乎天真的姑娘,穆青意味地点了点头,她已经利用了她,如果可以,如果她未曾知晓这么多,她定是会放过她的。
可是当年,谁又曾放过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