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故事集》树下野鹤

2、水生

　　睁开眼时，我便在这片墓地。

　　一些孤魂野鬼见我醒了忙围过来问东问西。

　　无论他们问什么，我都是用摇头来回复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野鬼们忽然集体沉默了。

　　有一个穿着明国时期服饰的绿衣女子，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她问我：“那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出奇的，我听到自己已死的讯息并没有多难过，反而十分平静：“现在知道了。”

　　我似乎把场面弄得很冷。

　　好在一个十分清秀的男鬼及时飘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十分温柔的说道：“那我们暂且叫你小九如何？这里原先有八个鬼，现在加上你有九个了哦！”

　　我点头，对于叫什么名字我一点也不在意，反正那只是一个代称。

　　我在意的是男人半透明的身子。

　　一开始我便发现这几个鬼魂的灵体颜色不同，算我在内的话，我的颜色是最重的，而这个男人则是最淡的。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露骨，男鬼注意到了。

　　他笑着解释道：“我叫水生，鬼魂的存在其实是因为亲友们的思念与牵挂。这两种东西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人类都是十分善忘的生物。当我们完全被人忘记时便会消失。我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连我的父母都已经放下了我，有了新的生活。”

　　我大概是个没眼色的鬼：“可你还在，虽然已经接近透明了，但仍然有人记得你是不是？”

　　他点点头，飘到自己的墓碑上坐了下来：“有个人…一个男人，他一直一直放不下我，没有办法迎接新的生活。”

　　“是他么？”我指着拿着一束白玫瑰跪在水生墓碑前擦眼泪的邋遢男人询问道。

　　“嗯，是他。”水生垂下眸子看着他。

　　男人抱着墓碑的模样在我看来，就像枕着水生的腿痛哭。

　　水生伸出一只手想擦去那男人脸上的泪痕，可那只透明的手却直接穿过了男人的脸，那种感觉真的太诡异了。

　　水生却是习以为常的收回手，悬空着摸了摸男人的发型，喃喃着：“我喜欢的是百合不是玫瑰，为什么你连这些都记不得了还是不肯放下呢？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四十了，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我身上了。”

　　民国女鬼飘过来将我拉走，她说：“有时候一种感情太深厚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听不太懂，或许是我年纪太小，又或许是我的脑子本身就不太灵光。

　　我无法理解是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大男人在已逝多年的爱人墓碑前哭的像个孩子。

　　我来这里已经有五个月了，每天都坐在我没有名字的墓碑上看着日升日落，看着蝴蝶飞来飞去。

　　那些蝴蝶都是被男人每天送来的玫瑰吸引的，每天都送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过。

　　可是今天，那个男人没有来。

　　水生看上去，有些意外，但那之后确是释怀的笑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来看水生，水生的身体也透明化的越开厉害了。

　　今天下了大雨，那个男人竟然来了。

　　很狼狈，虽然他穿着西装，但是不见了一个鞋子，衣服不整齐，头发也乱糟糟的。

　　那模样，简直像是从婚礼现场逃出来一般。

　　“对不起。”

　　他跪在了水生的面前。

　　“我没用，我还是忘不了你！我知道你要是还在一定会赶我回去，可……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想你！我的前半生都是围着你这个小傻子的！”

　　他没有打伞，雨水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遍，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又哭了。

　　男人说了许多。

　　最多的就是在说水生有多傻。

　　他说水生看起来消瘦又文静，打起人来却比谁都狠。

　　他说那会最开始只是为了报复水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了他，可水生太傻了，就那么简单被他骗了，对他那么好。

　　好的他都忘了自己的初衷。

　　这一忘就是十二年。

　　他本以为两人能就这样过一辈的。

　　水生也哭了，明明两个人正面对面，可有一个却看不到。

　　最后，那个男人说：“你别担心我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墓碑前多了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后来那个男人走了。

　　某天早上，我找不到水生了。

　　那枚理应被水生藏起来的戒指，在碑前迎着晨光闪烁。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水生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小九，你得想起从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