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安同尘

1、第 1 章

　　闹钟轻柔的呼唤在安安的脑海里仍然和闷雷没差别，忍住又一波的干呕和晕眩，安安摸黑迅速穿好衣服，1分钟洗漱完，外面的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是雾还是霾，这不重要，安安抓起包开门下楼。日复一日的轮回，不知道哪里是终点，不知道哪里有出路。
　　到达地铁需要10到15分钟，中途可以买早餐，地铁只要15分钟，换乘公交等待3到5分钟，公交行驶15分钟，如果不堵车的话，安安看看手表，随着人流慢慢挪动脚步，轻轻吐出口气。昨天全程坐公交，已经提前15分钟出门，仍然被堵到迟到，公交可以直达，但还是不能再坐，想想主管Sue瞪人的眼神和吃人的语气，安安瑟缩了一下，还好，地铁已经来了。
　　周六早上六点半的地铁是很幸福的，不用被挤成壁纸，安安甚至可以腾出一只手解决剩下的一半早餐，顺便抽空查看各种消息。□□上高中同学说下个月结婚，“其他高中同学我都没通知，只通知了你们几个，他们都回不来，只随了1200的礼，你肯定要回来吧？”一地的推送消息里，还夹杂了一条见过几次的表叔的妹妹的儿子的求助，“姐，我没钱了，你借我500嘛。”婚礼在老家办，安安在京都，飞机便利，来回机票三四千，到了省会还有转火车，到市里转大巴，火车便宜，最快要一天一夜到省会，仍然要转几次车。安安两条消息都想不好该怎么回，切换到微信，330条有329条是班级信息，还有4个班级的练习没有查看回复，安安算了一下时间，路上可以查看一个班左右，中午和开会一个班，剩下两个晚上回家的路上处理。
　　“今天怎么没迟到？”Sue的声音打破一室的安静。
　　“今天人少，搭了段地铁。”安安继续清点文件包，分类放好上午两个班级的作业本，练习册和班牌，游戏道具。
　　“中午12:40开会别忘了，下午3点评课准备好了？你有两个班该开第一次展示课了？练了吗？展示课是为了升学，升学话术背完没有，周一我要抽擦。”Sue为什么总是这么悠闲？展示课不是上周就报备，周二展示了修改后的ppt过了一遍了么，才上不到一半课时又催家长交费真的没问题么？
　　“谢谢，已经准备了，我先去教室准备了。”安安看看表，抱起摞到下巴的各种教材教具出去。
　　工作很愉快，孩子们总是很简单，且容易快乐的，一旦学到什么东西，成就感足以让他们欢欣雀跃，安安第5次挂断来电，带着某种说不清的遗憾，送走了孩子们。安安今天的课从早上8点需要持续上到中午12:10，上课的过程足以愉悦，让她忽略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接水喝或者上卫生间，包括隐隐作痛的肠胃。
　　逃不到天涯海角，就去面对，拨回去，安安攥紧手机，“喂，爸爸，”这个嘶哑的声音，是我？
　　“喊我，喊我，咋子？敢挂老子电话了，你翅膀……翅膀长硬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拖拖踏踏的语气，每一个字每一个呼吸，都充斥着酒气，醉意，男人的怒火。
　　“刚刚我在上课，从8点上到……”身上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安安感觉痛得提不上气。
　　“哦，上课嘛，你上嘛，我最后跟你讲一句，你听不听，”电话里的声音忽高忽低，“跟我打点钱，你有我的卡仨，我没得钱了，滚不动了。”
　　“有，要多少？”安安轻轻合上教室门，反锁，绕到后排靠坐到椅子上，可能是站了一上午，双腿支撑不住似的有点发软。
　　“一千，你快点哦，嗝，打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去取……嘿，这个红二我要吃撒……哪个胡牌了？……哪个，我撒，来，接到喝酒……你女咋个说嘛……”电话里的声音杂乱起来。
　　“你在打牌？喝醉了就去睡觉嘛，你不是在北里上班吗？”安安有点不想去问。
　　“打牌啊？我没有安，没有喝醉。”他大声的反驳震得安安有点耳鸣，“妈哩，老板儿不给钱，不发工资，哪个干哦，我不干了，取到钱回屋头去。”
　　“他为啥不发工资？之前我不是喊你跟他们签合同吗，拿合同去找他啊。”这个情景，太熟悉，每年都有一两次，安安知道爸爸下一句会说什么，骂人，然后，我的事，你不要管。
　　“妈卖批，钱就当送给老板儿了，我的事，你不要管。”接下去是一连串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骂骂咧咧。“给我打钱没有，我还欠起账得……你们不喝哇？我来哇，来撒，一人一个瓶子……”
　　安安有一堆话想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12:28的闹钟锲而不舍的催促，安安关了闹钟，闷闷地嘱咐，“没有来得及，马上去开会，晚上下班了去给你转。你少喝点，前两天不是说不舒服吗，注意身体。”
　　冲回办公室放东西不现实，安安抱着一大摞东西进到开会的教室时，人已经坐满了。领导们一个个开始寒暄训话，马上万圣节，各班要搞个活动促续费，有展示课的，把万圣节活动融进去，续班率直接关系到底薪和提成比例。这两周老师们上试听课不积极，市场辛辛苦苦拉进来的学生和家长，没老师上课怎么报名，没有人报名，哪来的钱给你们发工资……？今天好像是该发工资了，安安回复完一个学生的练习，打开消息界面，果然看到入账通知，88节正课，5节补课，7节demo，10个Demo报名……安安盯着下面的数字愣神。
　　闹钟再响的时候，领导还在训话，安安不得不打断申请提前退，下午的课1：00到7:10，现在已经12.58.“1点有课的老师先去上课，回头会后看纪要，对了，今天是安安做纪要？夏豆你和安安换。”
　　孩子们说再见的声音特别美好，尤其在嗓音越来越嘶哑，胃抽搐了两节课以后，安安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热水和食物。脚刚踏出教室，被Sue叫住，“你工资的事情和我说没用，不是我做的工资，找财务。马上到万圣节，大家一致推荐你来做万圣节海报和装饰。”
　　“Sue，抱歉，我恐怕没有时间，你知道，我7个班，平时还有轮排我demo。”嗓音怎么可以嘶哑到这份上呢？上周六貌似也哑了，再上周好像也是，想来表姐不会再嫌弃我声音娇软像撒娇发嗲了，安安咳出一口痰，余光瞟到全是血块血丝。“工资的事，财务说她只管按单子算和发，说是不清楚我的课时费和底薪，我找谁比较好？”
　　“我回头问校长看看，对了，你周日10:00-12：10没课是吧，下周日要开个新班，准备下，提前和市场交接做开班准备。”Sue今天也化了精致大气的妆，整个人明媚得耀眼。“下午开会完校长还说，安安你每天得化个妆，小姑娘家家，化个妆精神，头发细碎买个啫喱喷下。”Sue永远都这样。
　　安安突然很尴尬，脸上做烧，前几个月自己试着化妆，同事们在办公室大声说，饶了我们的眼睛吧不如不化，你手残啊画的什么鬼。最重要的是，安安没有时间了，周日下午的课,是1:00-6:10，再接班，一周都不剩下什么缝隙，就算目前7个班，安安也是路上忙查作业，吃饭做饭都随时接听学生电话。“我已经7个班，督导电话备课这些时间都很紧张了……”
　　“只有你有时间，这个点。你不接，哪个接？不开课，把学生都放走？他们教的学费你退？”Sue抱着手臂的样子真是刺眼，安安觉得不对，一时又想不到怎么反驳。“就定你了，这个班几乎都是你上demo报名的学生，他们都很喜欢你。回头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其他班的督导电话让督导帮你。”Sue拎上包，出去打卡下班了。
　　走出学校的那一刻，安安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晚上可以不着急赶公交，安安咧咧嘴算是笑一笑，下课后的作业查看，几个班的电话督导，万圣节的准备，安安感觉下午三点半塞肚子里的肉饼无济于事，整个人被掏空，四肢虚软，心慌。
　　端着面碗开吃的时候，接到妈妈电话，“大曼啊，你下课了哇？你嫂子去上班了，你叔叔辞职在家看孩子，我才想起给你打电话。下个月是你哥生日，你叔叔生日也快了，天气都转冷了，你大侄子穿的还是你给他买的那几套衣服，你嫂子都不给他买。”安安慢慢地夹面条，轻轻地嚼，安静地听电话里的絮絮叨叨，她知道自己不用回答。“哈哈又长高了。”
　　“啊，有多高了？”安安听着自己问，有点恍惚，原来妈妈不是记不得别人的生日，她只是记不得我的，也不知道我多少岁。
　　“快90了，你再给他买几身衣裳哇，你之前买的有两套都短了，天气又冷，该换厚的了。”电话里隐隐传来侄子的哭声，又有人哄孩子的声音，还有嫂子在旁边说，“回头我给娃买，大曼自己才毕业上班几年，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安安喉咙像是被堵住，往日喜欢的面条怎么也咽不下去。
　　安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车下车，恍惚间好像什么东西丢失了。这个叫做京都的地方，彩灯绚烂霓虹闪烁，那么美丽，那么诱人，然而即便死命奔向这里，拼尽全力去工作，不属于自己的还是不属于，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所有的感情，温暖，希望，都是奢求么？有白茫茫的一片片洒落下来，原来是下雪了，难怪，真冷。安安忍住排山倒海仿佛灭顶的黑暗和眩晕，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被子把自己埋进去，模模糊糊想到，房东一直催，明天该交房租了，手机去哪里了，孩子们的练习会同步到电脑上么，明天要备下周的课。意识沉沉跌落到无底的深渊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