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歌》苇间风

3、第 3 章

　　晚宴的地方并不是可容纳上千人的大厅，而是主堡二楼一间专供主人一家用餐的小餐厅。屋子布置得相当舒适雅致，桃心木餐桌上餐具银光闪闪，几只枝型的灯架照得屋内一片橙黄，吸音又保暖的挂毯来自佛德兰，上面有能工巧匠编织的描绘勃兰登先祖“鹰眼王”征战的图画。
　　坐在首席的迪特里希身着深蓝色丝质长衫，柔软的高筒靴，外罩雪白的狐皮袍，上衣前胸用金色丝线绣着勃兰登家的雄鹰。他左手边的修格拉姆穿着深蓝色天鹅绒上衣，锃亮的皮裤，镶嵌金钉的宽腰带，一边肩头垂着棕褐色的貂皮半披风，用一枚金鹰别针扣住。
　　与之相比，坐在迪特里希右手边的沃尔夫也选择了与其家族族徽相一致的服饰，通体的黑色皮衣，肩头及领口袖口饰以银灰色的皮毛，前襟的纹饰是用凸雕的方式绣成的银狼。沃尔夫刚洗过澡，湿发笔直地垂在脑后，右侧耳垂上钉着一个耳环，银色围边中泪滴状的蓝宝石与主人的瞳眸相映生辉。
　　“喂，私生子大人，听说莱茵伯爵有不下两打的私生孩儿，这是真的吗？”
　　一边将眼前的蜜汁烤鸡撕下一条腿来，修格拉姆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他吃饭的方式不像其兄那样斯文有礼，每次都会用面包片裹住切下的肉块，以不让油脂浸出的灵巧喂入口中。他更像是佣兵，只为满足自己的胃肠而大快朵颐。
　　“具体的数目我也不清楚，爵士感兴趣的话可以问我父亲。”
　　沃尔夫用匕首切下一块烟熏鹿肉，就着刀尖咬下。他不似修格拉姆那样粗鲁，但也不若迪特里希那样精细。
　　修格拉姆斜睨着他，“我还听说你之所以能得到你父亲的宠爱，是因为你杀了两个最强有力的私生子竞争对手。”
　　“一点没错，我一刀捅了其中一个的心脏，又割断了另一个的喉咙。”
　　沃尔夫头也不抬，若无其事的口气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迪特里希端起面前的葡萄酒，浅啜一口，射向弟弟的锐光制止了修格拉姆进一步的追逼。通常用让对手难堪的方式逼他心神不宁是有效的谈判策略，但这个方法对眼前的男孩无效。
　　“修格拉姆，你难道忘了莱茵伯爵家族的族语是‘强者生存’吗？伯爵在挑选继承人上显然是遵从了祖训。”
　　“公爵大人说得太漂亮了！我父亲会感谢您的理解！”
　　浅浅笑道，沃尔夫扯起亚麻餐巾拭去嘴角的汁液。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吧。公爵和修格拉姆爵士的兴趣并不在我，我也想早点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
　　“请大人先说。”
　　迪特里希微笑道，对方的直率让他心喜。
　　“皇帝陛下的意图很清楚，就是想让他的独子费德烈王子登上帝国的宝座。”
　　听到沃尔夫提及“皇帝”二字，修格拉姆冷笑着撇撇嘴。根据帝国的律法，只有受到教皇加冕的君主方可被称为皇帝。而奥托，即使他努力地巴结上了教皇，但因内乱不休，他始终不敢离开帝国的疆域，越过阿尔卑斯山，前往教廷接受加冕。因此他其实只能被称为国王。
　　“陛下目前能得到的明确支持只有我父亲，但要想王子戴上王冠，还需要至少三位选帝侯的支持，而公爵您就是其中的关键。”
　　“陛下的心意我已明了。可是把希望寄托于我这个遭帝国与教廷双重软禁的人身上，可能不太现实。”
　　手中的酒杯里泛漾着血色的酒液，迪特里希的微笑中也潜藏着某种狰狞。
　　十三年前，奥托收买选帝侯在推选会上阴谋夺取了十二岁的迪特里希的皇位。而后他与当时的教皇联手，以前皇帝反基督的魔血会继续在其子嗣身上流淌为由，将迪特里希兄弟俩拘禁在了索伦堡。直到五年前，因政局持续动荡，急需兵力，他才撤回了看守索伦堡的皇家卫队的大半。
　　当时勃兰登境内盗匪成灾，奥托本人无力维持，这才特许修格拉姆可以代兄巡视领地，而迪特里希直到现在也不能离开索伦城。
　　“嗯，如果我是陛下，我是半点也不会考虑与公爵做交易。与其放出一只嗜血的雄鹰，我宁愿与豺狼打交道。”
　　“比如像你？”
　　修格拉姆反唇相讥。他不喜欢沃尔夫的眼神，透着燃烧的冰焰一样的诡异。
　　“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吧。”沃尔夫呵呵笑道：“如今的帝国已经处于分崩的边缘，特里尔、科隆大主教和波西米亚王渴望领地更多的自治权，可以随意地征税，不受限制地吞并小诸侯。其实陛下期待的另外几位选帝侯也抱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他们更狡猾，知道一个弱势的君王会更有利于他们的权利扩张，在堂皇的名义下的扩张。年幼的费德烈王子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像你这么说，这几位应该立刻跳出来支持亲爱的国王呀。”
　　“修格拉姆爵士，您看过傀儡戏吧？就算再精美的傀儡，背后没有高明之手操纵，那戏也演不成。”
　　沃尔夫的话已涉及对王室的大不敬，迪特里希揣测着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还是危险的野心家。
　　“公爵与萨克森公爵算是亲戚对吧？”
　　“对，萨克森公爵的前任夫人与我母亲是姐妹。”
　　“好，想必公爵与陛下一样都指望着萨克森公爵与您一条心。可据我所知，萨克森公爵的胃口很大，他已经在暗中谋划他小女儿与费德烈王子的婚事。他的大女儿，他计划嫁给您，如果公爵有一天飞黄腾达，他照样获利颇丰。”
　　修格拉姆吹了声口哨，“贝尔纳姨父像汉萨商人一样精明呢！但是小子，这些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只要竖起耳朵总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公爵您想必一点都不意外。”
　　迪特里希笑道：“萨克森公爵野心极大，但胆子却不能与之相匹配。你要说的就是他不是那只手的适合人选。”
　　“是啊，不能作那只手的又岂止萨克森公爵一人。像我父亲，带兵冲锋陷阵还算出色，可要让他作那只手，他很可能三天不到就把帝国全境逼反。美因茨主教一切都很完美，可惜身为神职人员，他不能公开插手世俗事务。至于另外三位，连傀儡都不懂得利用，智力不足一提。”
　　“依大人的意思，我是那只手的合适人选？”
　　“公爵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沃尔夫讥讽地挑挑眉毛，“十三年的软禁，公爵难道每天都在呼呼大睡或跟着侍女们学绣花？您就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由了要如何痛快地报复，然后夺回属于自己的王座？”
　　迪特里希避开这个尖锐的反问。
　　“说出陛下的条件，换取我支持他儿子的条件。”
　　“自由，加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宫相一职。”
　　修格拉姆微微张开了嘴，迪特里希纹丝不动。
　　“这个条件的确优厚，但我很怀疑陛下有如此慷慨的诚意。”
　　沃尔夫微微叹息，“一个人在他快要被上帝召唤时，他没有时间做更周密的思考，对陛下而言，选您他至少可以保全帝国的完整和他儿子一段时间内的地位与平安。至于以后，费德烈王子能否保住这个位子，那已经超出陛下的能力，那是神才可以支配的未来。”
　　“陛下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洛蒙学士说也就是数日的光景。”
　　短暂的沉默。
　　“修格拉姆，让人把大厅收拾好，明天帝国的选帝侯们将在那里推选我们未来的君主。”
　　修格拉姆露出了一丝欣喜。
　　“好，我马上就去！”
　　待他离开后，迪特里希转过头看着沃尔夫，“沃尔夫大人，您带来了春天的信息，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是如何让陛下同意这个提议的？我可不认为奥托自己会那么心甘情愿地把宫相一职交给我。”
　　“我只说了和对您说的相类似的话，如何解读全在陛下。”
　　迪特里希大笑，“明白了，我们都听到了有利于对方的那一面！沃尔夫•帕拉丁，你有一颗超乎寻常的敏锐头脑！”
　　“既然公爵这样高兴，我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想要我在上任后给你什么样的好处？”
　　“好处就算了，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我现在要说的是您家的那只黑猫奇塔。”
　　“嗯？”迪特里希迷惑地眨眨眼。
　　“公爵应该很喜欢那只猫吧？可您显然不了解猫的习性，以后宠爱它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摸它的肚子，它很不喜欢这种行为。”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奇塔自己，如果不信您可以问它。”沃尔夫正色道。
　　迪特里希愣了一下，眼中的狐疑顿消，他大笑着拍着沃尔夫的肩膀，“太有意思了！刚才你那么严肃地说奇塔自己，我差点都相信了！”
　　相信才怪！沃尔夫心道，没有人会相信动物也可以说话，你猜疑的也就是我何以知道这些，是不是有内奸藏在你的身边。
　　他扬起了淘气的浅笑，“失败，原以为可以骗骗您，可是我的玩笑一点也不高明。奇塔的事是一个喜欢它的小家伙告诉我的，他不敢对您说，我就帮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