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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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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刮起的大雪现在已经淹没了整个路面,和着雨雪的道路泥泞得让马蹄时时打滑,一不留神很可能摔出道外,跌下深不见底的山谷。
修格拉姆•勃兰登驻马立在成之字形山道的外缘,在他视线的下方,暮色昏暝中,一队骑兵正艰难地驱马爬行,最前面亮出的黑底上奔驰的银狼旗帜让他眉尖微皱。
“怎么没见国王的旗帜?”
听见他的询问,身旁一个骑士立刻策马过去。在下方约两里的地方,他与对面的人马相逢,不一会儿,修格拉姆看见他带着一个黑甲骑士朝自己这边走来。
“您好,修格拉姆爵士,我是……”
“国王在哪儿?”
修格拉姆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没有闲心和一个看起来连毛还没有长齐的男孩费神。
来人微微静默了一下,被雪气冻得发青的脸上礼节性的微笑并没有褪去。
“陛下的马车车轴出了问题,今晚他和萨克森公爵、美因茨大主教在山下过夜。明天一早上山。”
“陛下连马都不会骑了吗?既然如此,何必劳神跑这么远的路程?”
修格拉姆放肆地嘲笑,睥睨的目光扫过个子细高、但比自己仍矮了半个头的男孩身上。
男孩暗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了松松的发辫,随意地斜搭在胸前,正好垂至黑色环甲上镶嵌的银狼徽章之上。
“你是莱茵伯爵的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那个私生子?!”
修格拉姆惊讶地叫道,眼中轻蔑之色顿增。
沃尔夫•帕拉丁没有理会他,用脚尖轻踢坐骑,径直沿着山路继续前行。
“家父因病不能前来伴驾,我这次是代他履行护卫的职责。陛下命我先行上山打点一切,还望能得到勃兰登公爵的大力协助。”
跟在后面的修格拉姆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尖锐的眸光又一次如冰芒直刺沃尔夫的面庞。
“嘿!小子,装得这么一本正经并不能让你多添几根胡子。如果陛下的头脑还没有发昏,他至少应该让萨克森公爵或主教大人前来做这个特使!”
“修格拉姆大人认为我不够份量?”
“如果你一天吃它个三十斤肉,我保管你和波西米亚王一样有份量!”
冰蓝色眸子浮上一抹浅笑,回视修格拉姆的神情带着一丝悠然地戏谑。
“知道你哪一点不如你哥哥吗?修格拉姆爵士,你有一张惹祸的嘴巴和一个不谨慎的头脑。”
屹立于绝壁之上的索伦堡俗称鹰巢,是勃兰登家族的发源地,也是历代公爵的居所。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进了约四个时辰后,沃尔夫终于看见了直插天际的白色通天塔在月光下孤绝的身影,环绕的主堡、翼楼以及外围的六座陵堡静默如臣服于王者的死士。
“好生壮绝!”
沃尔夫不禁在心底赞叹,渴慕的目光投向城楼上悬垂的旗帜,深蓝色天幕下翱翔的金色雄鹰,这是勃兰登家族的族徽,一度也是帝国的王旗。
“特使小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勃兰登门下连教皇也要下马?”
听见背后冷硬的讥讽,沃尔夫手臂一屈,勒住了缰绳,坐骑在雪雾中连打了两个响鼻。沃尔夫翻身下马,城堡里的马夫立即上前接过缰绳。敞开的大门里,持着火把的仆役奔走匆忙,守卫的兵士则安静地呆在原地,好奇地观望着不速之客。
“怎么,还想站在这里等我哥哥出来迎接你呀?小子!”
修格拉姆不客气地言道。沃尔夫微微一笑。
“不,我是在等爵士您引路。我是个守礼的人,不会擅自把索伦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样随便。”
“哼,这话听起来好像你真有领地似的。”
“嗯,莱茵边疆就是我的领地。”
淡然的口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修格拉姆有些意外,不觉稍稍收敛了些傲慢,率先走进城堡。
穿过宽敞的庭院,进入主堡的大厅,斜刺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
“公爵大人请尊贵的客人先稍作歇息,我们这里有宜人的温泉,一定能消除您旅途的疲惫。接风洗尘的晚宴将会在一个时辰后举行。”
“这山顶会有温泉?我倒很有兴趣!”
生为遭人歧视的私生子,沃尔夫的人生哲学最先学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所以他并不介意再等一个时辰。即使要等上数天,他也泰然处之,因为他知道他的对手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耐心。
修格拉姆不快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仅仅是对他出乎意料的悠闲的不满。
“这山顶的温泉源于临近沉睡千年的火山地热,希望来自地狱的灼热可以驱散你身上的阴气。”
“多谢您的祝福!修格拉姆爵士,听你这么一说,我多少明白了您为什么老是浑身长刺的模样,原来勃兰登人天生阴气缠身!”
修格拉姆勃然变色,沃尔夫张扬地大笑,随领路的仆役而去。
“你被他嘲弄了!”
迪特里希•勃兰登公爵双手撑在面前的橡木办公桌上,笑得乐不可支,光亮的黑发在他胸前簌簌抖动。
“难道这也值得你笑得这么过份?”
修格拉姆气恼地坐在兄长的对面,冷眼看平时一本正经的哥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像模像样地坐下。
“嗯,我没法不笑,平日里被你过份的话欺负的我有一种非常欣快的感觉,终于有人帮我出气了!”
“迪特里希!这就是你回报我一番苦心的方式?我真怀疑我们是否还是兄弟!”
“照照镜子就知道了,我每天都得面对和你一样的面孔,心里也很烦呢。”
把散落的头发用丝绳随便地一扎,迪特里希继续保持着惹修格拉姆生气的取笑口吻。
论相貌,这对孪生兄弟宛如同一个模子铸出,一样地高大英挺,长发飘飘,笑容利若刀锋。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迪特里希兼具王者的优雅与深邃,而修格拉姆则极富野性的不羁。
“那男孩在你单刀直入地提及特使时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国王果真委以他重任。”
尽情地把弟弟当开心果一样戏弄后,迪特里希终于转入了正题。
“哼,我们那位‘好心’的叔叔一定病得不轻,居然派这样一个人前来……”
“修格拉姆,别被你的心障蒙住了双眼,奥托固然称不上明君,可他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被兄长尖锐地指摘,修格拉姆沉静下来。
“这次的事透着古怪……”
“说说看。”
“嗯,我想奥托此次突然前来索伦堡只会为一件事,那就是在他所剩不多的日子里确保他的儿子能继承王位。眼下虽然他跟教皇的关系不错,但要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带上王冠却必须先得到七大选帝侯超过半数的承认。科隆、特里尔两位大主教和波西米亚王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认可那个小孩,他此次带来的另三位态度都很暧昧,其中萨克森公爵和我们的关系不错,美因茨大主教不到最后时刻不会表态,剩下的莱茵伯爵……”
修格拉姆迟疑了一下。
迪特里希轻轻笑道:“他已经争取到了,用承认他私生子的继承权的方式得到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寻求你的支持,进而得到萨克森公爵的赞同。”
“你认为我会支持他吗?”
“不会!即使你忘却了他加诸于你身上的屈辱,我也会想法让你想起!”
“我不会忘,想来他也知道,所以才会有意先停留在山下,让沃尔夫•帕拉丁先行上山。”
“他想让那个私生子劝服你顺从他的意图吗?可是明明是有求于人却连半点诚意也吝于拿出,还派了这么一个轻慢的小子做特使,真不知他的脑袋是不是被驴子给撞傻了!”
“如果奥托像亨利王在教皇面前赤足忏悔一样求我,你认为我会答应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那样卑微的祈求都不会让我心动,何况他也做不出这有损他帝王尊严的事。不,应该说奥托深知除了把他篡夺的王位还给我,不可能有任何事可以求得我的原谅,而这恰恰是他绝对不会做的。”
修格拉姆摸了摸坚实的下巴,“这是个死结,他现在想给你的只是自由,可他想让你用对他儿子的效忠来交换。”
“或许他可以给得更多……”迪特里希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现在很想知道那个小家伙会说些什么,奥托把如此重任交付于他,想必他是能唱出非同一般曲调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