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舞千秋梦》半影纱

1、楔首

　　“呼！”我把背包往座椅上一甩，一屁股坐到长椅上，眯着眼看着仍然活力十足的姗桦。
　　这家伙拿着旅游地图瞟了我一眼，“怎么了，菡音，这么快就走不动啦？”
　　我叫辛菡音，从小无父无母，姑妈一手把我养大。虽说养母为亲，我心中却对她无半点感激之情——一直以来，姑妈觉得我只是她哥哥——也就是我父亲——车祸后留给她的大负担。从小到大，冷言冷语和讥讪白眼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可以说，我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幸福。姑妈勉强把我养到16岁，往寄宿高中一送，再以后就很少管我。我乐得清闲，进高中后自给自足，并没有向她伸手要一分钱。
　　姗桦说我的人生就像现代版的简爱。听到这话，我总是莞尔一笑,才脱离“简爱”的桎梏，回复自由之身，现在的我应该算是进入“新世界”了。
　　宿命论，我从来不信。
　　“看来看去都是佛，我现在都视觉疲劳了，”我擦了把汗。“还剩几个景点？”
　　姗桦住在姑妈隔壁,我被姑妈收养后认识了她。从小我们臭味相投，无话不谈，一路读书进入大学，同系同班，几乎形影不离。
　　这次暑假，我们计划了一个5天4夜自助游，金阁寺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我们预备在这个著名的佛寺沾沾佛气，结束完满的旅程。
　　“刚才看了弥勒佛，千佛岩，大悲佛，”姗桦手拿导游图说，“从地图看附近还有一个金阁最大的卧佛，嗯-应该在，那边！”
　　她抬手一指，我顺着姗桦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眼前满目苍翠、连绵数里的群山在一绿荫环抱处被陡然切开，宛若刀削斧劈一般。
　　沿着平削险峻的山崖向上，一座肃穆庄严的石岩殿阁嵌立在山崖中部，巍然横架在山前的镜湖之上。周边茂盛的树丛之中，一条蜿蜒栈道若隐若现，直通岩殿。
　　看到如此气势磅礴，有如鬼斧神工的石筑岩殿，我和姗桦都暗自惊叹，相视一笑，感叹此次出游不虚此行。
　　“据说这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卧佛，一个月前才修缮完成对游人开放。”姗桦喝了口可乐。
　　我抬手遮着头顶的烈日，目光穿过手掌看向崖上的石殿。“修缮？”这石殿外墙石料鲜亮，工程痕迹明显，显然是刚完工不久。我不禁好奇，“不是新建的吗？”
　　“不是，听说五年前一个考古队偶然勘探到这个山坳里藏着一座佛殿遗迹，深入挖掘后，发现殿内有尊卧佛。但是佛身已被尽毁，满目全是断石残骸，破损得几乎不能辨认，也没发考证佛像的年代……”，说道这里，姗桦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过来，“据说这块地方不是处在地壳断层，历史上也从未有地震等地质灾害的记录，就是不知这尊卧佛为什么会残损不堪，考古队至今还没找到答案。”
　　听她这么一说，顿觉眼前这座佛殿阴森诡异，神秘十足。我抚了抚双臂的鸡皮疙瘩，点点她额头说，“你这小妮子少来吓我。中国几千年的战乱，总会有战争会祸及到这间寺庙，佛像被烧被毁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如果佛像什么都没剩下，那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什么？”
　　“这是考古专家经过一年的电脑复原才勉强重现的卧佛真身。当时考古队没发现什么考古价值，旅游局觉得还有利可图，才把这里重新修缮供游人参观。”她眨眨眼睛说。
　　抬头看着眼前的岩殿，阵阵熏风萦绕山间，不时撩拨岩边苍郁茂密的山林，搅得层叠的绿叶沙沙作响，仿似这幽深的山林中真的藏有一个未解之谜——诡异乍现！
　　我甩甩头，暗笑自己何时变得跟姗桦一样八卦。
　　我和姗桦拾阶而上，身边三两游客不时往来穿梭。我们上了数级台阶，却发现佛殿与我们的距离似乎并未拉近。明明看似已在眼前，却仍是遥不可及地立在远处的山崖之上。
　　还没走到尽处，我周身却渐渐涌来一些奇怪的感觉。仿似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着我亦步亦趋地往上走。
　　这种诡异空灵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茫茫中想放慢些脚步，却发现腿脚仿似不受控制，整个人被这力量带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佛殿。
　　好浓的悲伤！
　　一股莫名的悲伤从我心底缓缓升腾而出，仿佛已酝了几世的光景，此时如初开的千年陈酿一般在我体内弥散开去。
　　我能感觉到这悲凄的哀伤，寂寂如川，殷凉似雪，仿似一条千年未断的河流，汩汩流淌在我周身，让我心头酸楚，不由自己地想为它流泪。
　　我的心随着这愈发浓烈的悲伤渐渐收紧，仿佛有万道利剑直刺在心……
　　“你－回－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
　　沉沉的声音掠过心头，紧得生疼。我的呼吸渐促，混沌中大脑猛然一滞——我来过这里！
　　好熟悉的感觉。我的脑中朦朦出现一些看不清的景象，那么遥远，却又似如此真实。
　　为什么我觉得曾经到过这里！
　　我在脑海里努力搜索，肯定在我二十五年的回忆中，丝毫没有留下此处的印记。
　　可那股深如幽谷的悲伤却如此清晰地萦绕在我周身，缓缓地敲打着我对这里尘封的记忆。
　　咚……咚……咚……
　　那是谁？
　　眼前朦胧浮现一人，背影沉沉，如梦如幻……
　　这氤氲的悲伤莫非发自与他？
　　站在这里看着他，空气中都弥透着彻骨的苍凉萧索。
　　不知怎么回事，我心下只觉一片黯然，泫然欲泪。
　　你如此悲伤，却是为谁？……
　　无形的力量推着我亦步亦趋地接近眼前的背影。
　　这股悲伤浓烈彻骨，夹着锥心的疼痛浸萦着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直抑得我无法呼吸……
　　“一个人发呆想什么呢？快走啊！”姗桦的声音破空而出。
　　我回过神来，眼前除了姗桦，哪里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只见姗桦一副担心的表情看着我，“还是很累吗？还有几步就到石殿了。”
　　我眨眨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通往佛殿的石阶上，刚才的情景仿佛只是一场梦。
　　看我愣神，姗桦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快步朝岩殿走去。
　　佛殿门口一片空地上聚集着几个的小贩在吆喝叫卖各种纪念品，不时有游客凑过去询问，十分嘈杂，与这佛门清幽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抬头看去，只见殿门之上用金漆写着斗大的三个字——神光殿，门匾上的字被正午的烈日照耀着，闪着莫名的光芒。
　　我和姗桦走进正殿，只觉耳旁顿时安静下来，整个佛殿静谧空怡，只听得见脚步和心跳声。
　　抬眼望去，我倒吸一口凉气——
　　一尊巨大的卧佛静静躺在须弥莲花宝座之上，面如满月，眼睑微垂，右手枕于头部，左手自然合于身侧，全身部位匀称，体态自如，神情安详。
　　殿内顶壁生出朵朵莲花，层层叠叠，妖冶至极，仿佛在静静凝视着浮生人世的缘起缘灭，提警着世人：缘起似梦，缘灭如泯，花开花落，尽归尘土……
　　我小心翼翼地仰视着，生怕弄出一丝声响，只听见其他游客的脚步和耳边的风声呼呼。
　　突然，头顶想起一声闷雷，一个肃穆庄严的声音似从远古传来，“生死无祸，得法正律，轮回界锁，谁能超脱……”。
　　佛殿空旷安静，使得这声音听起来极不真实。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谁在说话？
　　声音过后，周围安静异常，仿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我用眼角余光四瞟，刚进佛殿的三两游客好像突然凭空蒸发一般，偌大正殿只有我一人！
　　姗桦呢？其它人呢？
　　我静立佛前，不再迈步，顾不得刚才萦绕心头的那股悲伤，心中一面极尽猜想这声音的来源；一面全神贯注地应付眼前可能发生的一切。
　　静静等了一会，声音又现，“俗尘福祸，是非缠错，名利污浊，虚华心魔，世如浮萍，繁华偈歌，是非无错，镜水无波……”
　　天啊！看来不是我幻听，真的有人在说话！只是这声音似从地底深处传来，极其不真切。
　　“有人吗……？你是谁……？”我壮着胆子试着喊人。
　　回声过后，万籁俱静……
　　我心下打鼓，有些害怕，抬脚正准备离开——
　　“菡音……，你－可－明－白？”闷雷般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不懂你的话”，我站住脚，脑中一头雾水，“你到底是谁？”
　　“寂寂俗尘，凡埃落定。你终是会懂的，到那一天，你再来说与我听——”雷音倏然消失，周遭只剩我的心跳和骇得微弱地呼吸。
　　我环顾四周，仍然不见一人。抬头除了眼前这尊巨佛，哪里还有旁人——
　　难道是这尊卧佛？
　　我心里正琢磨，突然眼前泛起一片眩晕。只觉耳旁狂风乍起，黑云卷地，呼呼狂风中似有万人同呼：
　　金莲骤生，苍野大合。
　　万马夕食，天沐清明。
　　渭水不入，莲血不沁。
　　昆墟现世，光启九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