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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谁与争锋(中) ...

  •   可他真的能成功么?戚少商不知道。
      易楚元也不知道。
      他在想,这样的一封信,会不会害了戚少商?无论是固守连云寨还是在北上抗金的最前沿,总好过来趟这一趟浑水,在尔虞我诈充满算计的京城里去搏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夜风却笑着说,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夜风还说,他一定可以拦住简铉。
      却不说是挡住萧顺门。易楚元如何不知,夜风也是在赌,将一场未知的命运,押在一位共同进退的盟友身上。可看到他自信的笑容,楚元亦觉得心安。也许是身体里的那根弦绷得太久,只要看到阳光,便会暂时忘却冰寒的苦楚。
      夜风说,我信他。夜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自若,仿佛是笃定了确信了结果就是如此这般的感觉。易楚元忽然觉得,夜风是认识戚少商的。不是,不仅认识,而且了解,甚至可以说是很深的了解。否则,他不会那般肯定,那般自然,那般的……算计……
      夜风清楚的知道,戚少商在看到信后,就一定会按上面说的去做的。不为什么,只因为,那是他的笔迹。夜风笑,少商,你知我未死,必定来寻。我在逼你,也是在逼我自己。自古参商不相逢,便由我们开始打破……
      早有探子来报,连云义军已然出发,正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向淮上而来。
      易楚元掐指而算,道:“我们还需坚持十天。”
      “金人已兵临城下,如何能守?”
      数九寒天,风雪稍歇,地上,墙面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易楚元脚下一滑,伸手欲扶墙面,却触到冰层,依旧向前跌去。
      夜风急忙扶住,皱眉道,“这般寒天,你非要出来看营,没有武功御寒,怕是受不住,还是早些回去便是。”
      易楚元却摇了摇头,灵光忽闪,指墙而笑曰:“雍城可守矣。”
      当晚,便召集城中军民,取井水浇注于城墙之上,严冬之甚,水遇寒气即凝成坚冰,待得天明,墙面之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晶体,就如同城壁陡然加厚了数尺,且湿滑无比。莫说云梯架不上去,就算是夜行者用于攀登高墙的钉爪,也很难固于其上。如此一来,只需紧闭城门,坚守不出,金军无隙可循,久攻不下必生焦躁。金军远道而来,粮草无多,必急于进攻,而我军则养精蓄锐,积聚士气,如此此消彼长,待得援军来势,便可乘势而袭,一举歼灭。
      夜风站在城门之上,举目望去,皆是一片白茫。金军整装旗鼓,却在城下望而却步。
      城墙之上,弓箭手准备妥当,夜风一声令下,“发!”
      一排羽箭齐齐射下,那些金兵慌忙拿出盾牌遮挡,早已生了退却之心。
      而金人的统帅繁忌,身跨纯白色大宛名马,确是上等的好马,名曰——雅骓。
      夜风凛然而立,冷喝道:“若有犯禁者,势如此旗!”说罢,捻弓搭箭,正是:弯弓如平湖秋月,飞矢若流星落地。
      只听得“啪”的一声,金军阵前的大旗轰然倒下。
      繁忌见得先机已失,于是下令收兵,却在队伍撤出五百步后,回马转身,向着稷城疾驰而来。借着讯雷之速,手中长矛激射而出,直达上那积冰的城头,深入数尺。
      繁忌大声喊道,“寒冰所化之日,便是我破城之时!女真族人,从无退缩二字,只有意气奋发,勇往直前!”说罢,策马而奔。那雅骓果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势如闪电,来去如风。
      夜风欲待再射,却已然不及。于城楼之上远眺,只见金人虽是撤军,却是有条不紊,阵列丝毫不乱,不由得暗暗皱眉。繁忌有勇有谋,治军严整,倒是难得的劲敌!
      看着敌手纵马远去,忽而心中升起一个极不相干的念头来。若能夺得此马,送与少商,他必然欢喜。于战场之上策马扬尘,往来万军之中迅捷无伦,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雕翎戎装,红缨胄甲的模样。这么些年没见,不知他现在如何?

      戚少商现在很不好。此刻,他正在一间漏风的破庙里避寒。原本打算升火取暖,可惜天凉物湿,那火星刚刚冒出点头来,便又被冷风吹灭,戚少商冷的直搓手,可这荒山野岭却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遍寻不着。
      戚少商只好苦笑。出来的时候太急,想着南方的气候总比不过北国的冷寂,哪里知道,这里浓重的湿寒却更让人忍受不得。忽然想起那个青衫的人影,他自小生长在江南,莫不是年年都要受着冬寒之苦?
      地上湿湿的,刚化了雪。戚少商睡不得,只能找了些稻草,铺了块巴掌大的地方,运功打坐。心里盘算着到临安的路程。
      必须要在萧顺门人出京之前找到简铉,将其拦下。这是唯一的机会……
      两日后。临安城内,一派太平安乐的景象。又到一年岁末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火红的春联贴满门,似是要将这积雪融尽。
      戚少商摇头苦笑,乍暖还寒时,东风将歇,却把杭州作汴州。
      可他此来却不是来感慨的。找一家店,先填饱肚子。这么一路行来,风餐雨露,铁打的身子也觉得疲惫了。
      在桌前坐定,唤道,“小二,来一壶热酒,五斤牛肉。”
      “好嘞!”小二应着,擦着桌子,说道,“客官您慢坐,一会儿就来。”
      戚少商环顾四周,隔壁桌坐了一对夫妇,看样子是外乡人,那妇人似是病了,她丈夫正在一心一意的喂她喝药;右上角坐着一个蓝衫少年,面白唇红,煞是伶俐。左角拐弯处一个胖汉正和一个瘦汉划圈。那胖汉黑口黑面,瘦汉浓眉长须。楼上的雅座内,一位年轻的书生正给对坐的老人倒茶。
      戚少商就这样扫视了一圈,倒是看出了些味儿来。莫管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有一点可以肯定地是,他们通通都身负武功,尤其是那楼上的老人和角落里的少年,更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小二却在这时登场了。
      “客官,您的菜来了。”
      ——这不过是普通店家里最平常的一句招呼,就像是卖早点的小贩递上热腾腾的包子时顺带一句,“大爷,您的包子。”又或是捏面人的老爷爷将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放在小孩子的手中,说上一句,“小公子,你拿好了。”
      可就是这样一句听起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是一个暗号。
      暗号的意思就是——动手!
      隔壁的夫妇,放下了碗,却抓紧了勺子!谁说勺子不能做暗器?飞花摘叶,俱可伤人!
      划拳的两人,停住了手势,那胖汉手腕一翻,掌中便多了几枚铁棱子!
      那瘦汉右臂一挥,陡然长了三尺,露出银亮的坚刃来!原来他臂膀之上装有机括,一旦打开,便是金刚铁爪!
      戚少商很疲倦。马不停蹄的连日赶路让他劳累不堪,现在的他,只想吃饱喝足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恢复精神。
      可他却必须先应付这些人。角落里的蓝衫少年还没有动静,那楼上的老者却已然掀开了珠帘。
      战局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离戚少商最近的店小二,向前一扑,二指成钩,直取他双目!
      在这紧急的关口,戚少商却忽然不见了。
      小二扑了个空,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指,指尖有血珠渗出,一颗,两颗,却是细细的剑伤,在血管的边上留有一个一寸长的口子。
      他甚至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甚至丝毫没有察觉剑气。
      就在此时,隔壁的夫妇,划拳的大汉,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胖汉掌中的四个铁棱子,尖头都被削去,瘦汉右腕的机括被挑坏,再也不能伸缩自如。
      那对夫妇手中的勺子,掉落在碗里,碎成了八瓣。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戚少商的剑快,可是没有亲见的人,谁都想像不出,戚少商的剑居然如此之快!
      这五人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手,但就在这转瞬之间,他们手上的兵器将出未出之际,竟被戚少商的剑招一一破解,而他们,甚至看不清戚少商是如何出手的!
      好快的剑!
      五人不禁心生怯意。若然戚少商不是只为了惩戒,而是动了杀机,试问又有谁能躲得过?
      可戚少商却不见了。
      他在哪儿?

      一个人当然不会凭空消失,正如一把钱,不会突然出现一样。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居然发现桌上有一把铜钱。十二贯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是那盘牛肉和那壶酒的价钱。
      桌上的酒肉还放得好好的,丝毫未动,人,却已然不见。
      戚少商当然不会什么隐身术,他只是判断准确。一个普通的店小二决不会身上不沾半点油污,一对再恩爱的夫妇也不会当众喂饭,划拳的粗汉不会去点那些不能填饱肚子的精致糕点,习惯了倒茶的年轻人也不会连龙井和碧螺春都分不清。
      而他很快就可以确定,他们乃是萧顺门人,他们的目标,正是他!
      戚少商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近二十年,每每能够险中求胜,靠的不是运气,也不仅仅是武功和勇气,更重要的,是他准确的判断力和敏捷的反应力。
      当下,他就做了一件事。
      敌未动,我不动;敌将动,我先动。
      小二暗号一出,招式已发!
      电光火石间,戚少商攻出五招,分别向那出招的五人!
      不求伤人,只求震慑!
      而后疾退。
      戚少商并不想与萧顺门结仇,他想找的,只有简铉。
      简铉不在。就算是楼上那位武功最高的老人,也没有能够统领一门的领袖气概。
      所以,戚少商退。
      只可惜,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戚少商即将退至门口,一柄长剑无声无息的逼近过来。
      戚少商倒着后退,他看不见。
      就在他的后背快要撞上那剑尖之时,却突然一个转身,与此同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戚大侠小心!”
      戚少商伸手一弹,偷袭那人虎口崩裂,长剑被震得飞了出去。
      回首相望,见得出言提醒的乃是那角落里的蓝衫少年,不由得一笑,以示感谢。
      这一笑,却如三月暖阳,化了寒冰,那少年面上竟是一红。
      戚少商不觉莞尔。他却不知,那少年本是以为,戚少商退而不察,必不知身后有人袭击。而自己出言提醒,定能帮他大忙。殊不知戚少商早有准备,这么一来,倒显得自己沉不住气了。
      而戚少商却承他之情,投以感激之目光,胸怀坦荡,不觉有些惭愧。
      只是现在却没空想这些。
      那偷袭的女子一击不中,又出二招。手中持一把短剑,揉身而上。
      戚少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手中长剑挥挡,问道,“可是母子剑沈夫人?”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
      戚少商不由得暗暗皱眉。这女人武功不算高,但均是近身搏击,他是男子,反而束手束脚,施展不得。
      其他人见沈夫人将他缠住,一同围了上来,那精瘦老儿从楼上一跃而下,五指成爪,向着戚少商的天灵盖抓去!
      戚少商知道那老人的功夫最高,不敢大意,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双手一推,向后一退,手中长剑舞起,密林成网,挡住四方攻击。
      这时,却听得那女子冷笑,“原来戚大侠也是沽名钓誉,欺负弱女之辈。”
      听得此言,那蓝衫少年忍不住出言讽刺,“莫说你不是什么弱质女流,你们这般以多欺少,胡乱缠斗,果然是正当得紧,高明得很啊!”
      “你说什么?!”沈夫人气得口鼻升烟,原来她这人最容易动怒,一激便暴跳如雷。当下舍了戚少商,来战那少年。
      蓝衫少年却不管什么武林规矩,见那女子贴身而博,便欺身近前,一掌打落她手中子剑,双手连拍,已将她手腕震断。
      沈夫人一声痛呼,戚少商暗道不妙。若此番与萧顺门结下梁子,那说服简铉,就更加难上加难。那少年不知是什么来路,但他相助自己,若是出了事情,也必担干系。
      戚少商知道,这些人,杀不能杀,伤不得重,必须尽快击退,速战速决,否则只是徒然浪费体力,白白消耗而已。
      心里已有计较。手中长剑递出,如旋风扫叶,碎冰万里,即刻之间,已点了围攻七人的七大要穴——共是七七四十九处穴道!
      那老人只觉得身上一麻,便全身不能动弹,心中一凉,以为中了毒,便欲破口大骂。忽然觉得周身除了运气不畅,却无任何不适,知道那麻痹之感乃是由戚少商剑尖点过时产生,心里又惊又愧,抬头去看戚少商,他一脸平和,收剑入鞘,却真真是一派宗主的气概!
      叹了口气,道,“戚少商,我们输得心服口服。你要做的事,我等也再无力阻拦。”
      只听得门外一人大笑曰:“孙伯阿孙伯,你们居然瞒着我,在此伏击戚少商,这番可死心了?”
      来人玄色长袍,眉目飞扬,魁梧有力,雄姿英发。不是别人,正是萧顺门的统领——简铉。
      戚少商抱拳施礼,道:“简统领,久仰。”
      简铉笑道,“我的这些兄弟得罪了戚大侠,还望戚兄大人大量,勿与他们计较。”
      “岂敢。”戚少商应道,走上前去,右手拍肩数下,替那七人解了穴道。
      “我所来京城,便是为了向简兄挑战。不知简兄,敢接受否?”
      “戚少商,你不用激我,我留在京城,便是等着与你一战!” 简铉应道,“明日午时,萧顺门恭候大驾!”
      说罢,带着方才伏击的七人,与受了伤的沈夫人一同走了。
      戚少商这才缓过气来,刚才那一战,虽是在顷刻之间,但早已疲惫不堪的戚少商哪里承受的住!只是强自凝住心神,全力应对,以迅捷无比的剑法镇住全场。那精瘦老儿虽被他封中了穴道,可之前他的“五虎鹰爪”也探到了戚少商的胸前。虽未受伤,也已伤了元气。
      肺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戚大侠!”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蓝衫少年,还站在原地,一脸担心。
      戚少商摆了摆手,道:“没事。”自从那一年,失却的寒寂侵了心肺,他就染上了咳嗽的毛病,若是体力不济或是劳心伤神的时候,就会犯上来,也算是老毛病了。
      见得那少年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笑道,“你帮了我,多谢。”
      那少年却摇了摇头,“你为何不怪我下手太重?”
      戚少商一愣,笑道,“我听她呼声本以为你下手极重,所以不免多虑。后来见她只是伤了腕骨,虽是一时失痛,但三月即可复原,倒不至坏了正事。”
      蓝衫少年傲然道,“我岂会做那般不理之事!只是这妇人过于聒噪,实在不爽。”
      戚少商见他少年心性,不觉莞尔。于是问道,“你姓名为何?师承何方?”
      “在下秦尧。家师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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