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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淮上夜风(上) ...

  •   蜿蜒的河道横亘在华夏土地上,长河似练,灌溉着周边的沃土原野。清雾笼罩,渲上一层似幻如梦的色彩。淮河静静的流淌,一如世间最睿智的仙人,冷眼看着繁华流转,世事如霜。云散日出,山清林绿,纵使风雨飘摇,又岂会因此而更改?
      天边的日光逐渐明亮了起来,那耀眼的白,却是七彩的合色。就像这片孕育了一切的土地,清流浊污,纯明的白色早已掩盖了其原来的色彩。风穿过雍城,有些倾颓的味道,落落烟城,在秋水长天中,显出一种独特的屹立来。
      而此刻,雍城的一户庄园里,传来阵阵琴声。琴声淡雅悠长,如石上清泉,隐于山林,藏于世间,正是闲云野鹤,栖于南山。
      听琴的人抚掌笑道,“夜公子曲高和寡,这一曲淡泊明志,奏山川之灵秀,汇天地之寂然,端的是雅致无比。”
      弹琴的人只是一笑,并不答话,手触三弦,轻轻一拨。但觉清音散去,余韵未绝之际,琴音陡然一转,满城的肃杀之气,秋风落叶,指剑挥毫,一派金戈铁马,铮铮铁骑之势。听琴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立时从那曼妙的山林闯入嗜血的沙场,遮天蔽日的昏黑中,忽然一声虎啸龙吟。但见龙腾胜空,跃然军前,士击三鼓,健马催发。何等的壮怀激烈?听琴人虽未上过战场,可乱世风云,征战年年,谁无目睹?胸间一股意气,被那琴声催得更急,一颗心更似是要跳出来一般。
      而弹琴的人依旧面色如常,只是抡指愈急,脆声不断,直若珠落玉盘。琴音越发激昂,一声长啸,划破长空,震聋发聩。好一场龙争虎斗!听琴人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那人临风舞袖,仿若置身于豪情漫天的战场,当真是人若翔凤,逐日追风。
      弹琴人双手离弦,霎时静谧。宛若一场激情满怀的战斗,陡然结束,让人来不及回叹。
      “好一曲从军行!”听琴的人由衷赞道,“夜公子琴技,端得是举世无双。我看,这世间倒该有这么一说,叫顾曲夜郎。”
      “庄主这是笑我妄自尊大了。”那被称作夜公子的人拾弦而起,青衣垂地,怀中却仍紧紧地抱着那把三弦琴。
      那听琴的人似乎心情很好,笑道,“夜公子莫不是爱惜这把琴?我见公子初访,对周某家中俗物俱视之无物,单单看着这把琴——”
      这弹琴听奏的二人,便是淮上义军的副帅夜风,与雍城最富庶的地主,周采靳了。
      “夜某有一事,想请教周庄主。”
      “但说无妨。”
      “敢问庄主从何处得来此琴?”夜风问得很急,丝毫不觉他急切的神情已是一反常态。
      那位周庄主眯着他那细长的眼睛,笑道,“昔日周某曾去过一次塞北,这琴,便是从一座破落的酒肆中得来。周某爱琴成痴,见此琴虽旧,却音色纯正,轻拨之下,甚有韵味,所以取来,不想今日却得明主也。夜公子既然喜欢,周某便借花献佛,赠与知音人。”
      夜风心中微微一涩。这把琴,原来还是流落在荒郊。这番见到,又如何能放手?于是道,“既然如此,夜风却之不恭。”
      稍候,才又开口,“既得庄主如此厚爱,但不知我所求之事,庄主以为如何?”
      “这——”周采靳像是遇到了极难办的事情,犹豫着无法开口。
      夜风此来,无疑是为了淮上的军粮。周采靳富甲雍城,自然第一个便找上他。夜风深知此人爱好附庸风雅,犹是爱琴,于是想以一曲之音换得那二十万担米粮。谁知竟然见到昔日那把三弦,倒也真是意外之喜了。
      周采靳又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可这样毫无保险的亏本买卖,如何能做?只是方才琴音激昂,满怀壮烈,却真是触动了他。
      夜风自知他的忧虑,于是笑道,“庄主不必担心。稷城指日可破,只是现在军中粮缺,需要庄主贡献些个。待到破城之日,那二十万担粮所兑换之物,必是分毫不差,原数奉还。”
      周采靳沉思片刻,道,“周某并非不通事理之人。只是周某本就是生意人,若是亏空,家业被毁,却是周某一人之过了。”
      夜风暗自皱了皱眉。好一个周采靳,倒是滴水不漏!于是道,“庄主乃是风雅之人。但生逢乱世,四处征战,哪里来的太平可言?既无太平,又如何能够归隐山林,享那闲情逸致?不若为国效力,周庄主善心之举,美名远播,名垂千古,乃是为祖上添光了。”
      周采靳来回踱步,面上阴晴不定。夜风却知,他已被打动,就看他如何表态了。
      果然,周采靳停下步来,咬牙道,“夜公子,我信得过你。只是破城之日,允我之物,当取也。”
      “那是自然。”夜风笑道,“周庄主如此仁义相助,夜风又怎敢妄作小人?”

      出了周府,夜风方才呼出一口气来。暗道,好个难缠的主儿!手心里满是冷汗,淮上义军这段时日的生计,全都系在刚才那一番看似平静的争锋中,他怎能不紧张?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夜风回了屋子,将琴囊解开,取过轻拂。这琴还是原来的样子,岁月风尘,都不能改变它分毫。只是一思一柱,染刻了多少往事。那曾经弹琴的人,现在想必是意气风发,打马挥鞭,纵横江湖。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长空舞剑,驰骋万里的豪情英姿。那是属于他的江湖,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千里追杀,同样,也没有他。心里忽然就刺痛了起来,想起那双冷漠的眼,视如空气一般掠过他的身旁。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不信他。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这点。可看到他形同陌路的表情,心里忽然就挣扎起来,差一点就毁了整个计划。他情愿被他恨着,甚至死在他的剑下,可那人却没有。他是大侠,大侠总是喜欢淡淡地说着宽恕,却不知这样平静的语气早已杀了他一百次一千次。宁愿决裂,恨入骨髓,也不要那样的漠然。夜风笑,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的贪心,想要那人深深的记着,曾经的血与痛,就算是恨,也要生生世世的纠缠下去。
      琴弦依旧在,只缘东风改。把酒临风昔日吟,是梦亦成空。

      夜风在屋内轻拨琴弦,那幽远之音早已传到屋外,只见那门帘一掀,一个垂髫小童跑了进来。但见他眉清目秀,面色如粉,煞是可爱。这小童却是夜风收的徒弟,名唤秦尧,年方十五,聪明伶俐,夜风却不愿以师徒相称,待他亦师亦友。
      “公子,你可回来了。”秦尧道,“易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夜风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收了琴,夜风缓步而出。这里,说来是淮上义军的统领府,却只是几间破落的房子,临着淮河,午后的日光铺洒,映出河上的点点金光。
      易楚元就站在河边。这位闻名遐迩的淮上义军最高统帅,此刻正站在这初秋的暖阳中,看着脚下的河水,清澈无痕。微风扬起他的衣炔,他负手而立,稳如泰山。没见过他的人绝对想不到,人人敬仰的易先生,仅是一位年及而立的青年。而他,独揽全局,力支淮上,已近二十年的时光。
      一次北上,在淮上最危急存亡的时刻,他遇见了夜风。于是二人同行。为国,也为家。夜风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易楚元是他最值得尊敬的朋友,就如同易楚元也曾掷地有声地说过,夜风是他最希望深交的人。只是,他从不会去探究他的过去,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往日种种,又何必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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