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孃》翩然踏至

1、鱼孃

　　溪水迢迢，自青峦间缓缓流下，清澈见底的溪水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随着水势闪着金色的光芒。山风拂过，岸边的芦苇摇曳着纤细的腰身随风低舞喃呢，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岸边嫣红桃花随风翻飞，点点飘落与碧草之间、溪水之中，平缓的溪水漾起细碎的波纹，金光更加细碎耀眼。清浅的水底，满眼皆是莹白的细沙，间或几颗莹润的卵石点缀其间，细沙之上，卵石之间，游弋着一尾白鳜，轻摆玉色纱尾，自在的逐着点点香蕊嬉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鱼儿，你果真在此，我来看你了。”岸边，一位身材修长银发披肩的男子自桃林转出，踏着茸茸碧草，向溪边缓步踱来，步态优雅，行动间，月白色的衣裾，宽大的袍袖随着暖暖的春风轻轻翻飞，行至溪边，俯身含笑望着水中白鳜，水中的白鳜抬首，听他在耳边轻声而又亲昵的唤着自己的昵称说：“鱼儿，是我，虞华。”随着话音，一枚桃花瓣自衣襟飘落，打着旋儿落到水面上。
　　恍如梦幻，一夕百年，白鳜纱尾一摇，欢快灵活的围着桃花瓣转了一圈
　　虞华见状，嘴角一弯，抬首望了望悬在山巅的日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白鳜道：“这次我是奉天君之命来此方处理凡间战事，顺道来看看你，马上就得走，不得滞留……”穿过水皮伸手触了下白鳜背鳍，“可惜，又是相见却不得语！”
　　白鳜绕着虞华在水中的手指绕了一圈，然后似乎是朝着虞华点了点头。
　　“你是想说能见面就很好吗？”虞华笑了笑，唇边带着丝苦涩，“可是，我已经近三百年未真正见过你了。”话音里满是遗憾，收回手指，盘膝坐于溪边，满脸落拓，听任衣袖长发落于水中，“当年若不是我执着于你，借天君婚命逼迫与你，你也就不会被贬至此了……”停了停，似鼓足勇气，凝望着水中鱼影，“这几百年来，你，怨我、恨我吗？”
　　白鳜停在水中，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游到溪边虞华垂入水中的白发边，眼神哀伤的看着虞华，使劲摇了摇头。
　　“不恨？是因为我这白发吗？”苦涩的话音里有丝讶然，长叹一息，“我倒宁愿能用生命换你无事，可惜我能付出的道行有限，利害关系不过是是乌发变白罢了，只能助你化为鱼形，对于赢昊……”
　　听到赢昊的名字，白鳜的眼中充满了悲伤，低下头，纱尾一摆，游到了卵石之间。
　　虞华抬眼看了看欲坠欲低的夕阳，无奈的站起身，“鱼儿，我要走了，近日你要多加留意，还是多呆在山上碧潭为好，你与赢昊的天劫……似乎就要来了。”虞华看了看仍躲在卵石间的白鳜，见其身子一颤，心里涌起了酸涩的味道，“但愿还有机会，能再来看你……但愿能早在天界，见到你……鱼儿……”喃呢的声音，似乎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告诉水中的白鳜——鱼儿。
　　说完，虞华的身影便消失了。

　　听到耳边仅有哗哗的流水声，鱼儿方探出头来，自嘲的想，躲什么呢？鱼流泪又有谁能看到呢？赢昊，快三百年了，你，还好吗？两百年的修炼，方可在金乌西垂前后半个时辰内化为人身，也仅是化为人形，他，会认识——鱼儿吗？
　　忆起往昔，在天界自己与赢昊打小不对眼，一见面必会闹个鸡犬不宁、天翻地覆，后来，情意是怎样滋生的？记不起，不，是说不清楚，总之情之一字骤然滋生，恍如烈火，乃至令二人不顾一切，自己更是舍弃了天君之子的婚约。很简单的故事，只是，故事发生在天界，一切就不一样了。
　　悔吗？不悔！只是遗憾，无法再见到他。
　　天逐渐由蔚蓝转为灰蓝，又逐渐镀上了一层赫赤，继而转成檀色，时辰到了，鱼儿甩尾向芦苇丛中游去。
　　今天的芦苇丛静静地，正因为静才奇怪，往常多少会有虫豸的叫声，今日……鱼儿正思索着，要不要换个地方？犹豫间，忽然响起了剧烈的悉索声，鱼儿要躲，可鱼尾尚未及甩开，就被压在一片黑影之下，此时，黑影下也透出一片金光……
　　是什么？鱼儿缓缓动了动身子，使劲推开压在身上的黑影，活动了活动手脚。似乎，是人！身披凌乱破损的黑甲，头发自冠中散落，甲内也红色战袍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的趴在水间。又是被战争所累，身形很像心底的那人。又胡思乱想了，鱼儿在心内自嘲。将其拖到岸边的桃树之下，翻过身子，才发现他受伤之重，伤者脸上满是血污，身前黑甲更是凌乱，只是越看越……
　　鱼儿拿白绢轻轻的将脸上血污揩去，一张清俊至极的面容渐渐呈现，借着余晖一看，不禁一惊，赢昊！果真，是他！
　　鱼儿含着泪检查赢昊身上之伤，每看一处，心就颤一下，流着泪帮他包扎处理。
　　望着一直牢记心中的面容，鱼儿高兴又忧心，伸手轻轻描画赢昊的面庞，当年自己仅是被贬为鱼形，但尚能继续修炼，待挨过天劫，仍可位列仙班，可是赢昊，却是被贬为凡人，近三百年了，他不能认出自己了吧？
　　纤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鱼儿心中一喜，未料到倏尔天旋地转，鱼儿被按倒在地，一柄尖刀抵在了喉间，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回荡在鱼儿心间，“你，是谁？”时间仿佛凝滞了，只听见“嗒”的一声，是耳边妍珠被刀尖削落在地的声音。
　　四目相对，赢昊看着身下流泪的女子，心内蓦地一紧，把尖刀挪开，喘息着，翻身躺在草地上，终因抵不住刚才的剧烈动作，俯身剧烈地咳起来。昏迷前只记得跌入水中，恍惚看到一尾白鱼在一片金光中惊恐的闭上了眼睛，鱼闭眼？看来这次受的伤比预料的要重得多，赢昊懊恼着，挣扎起身，几欲跌倒，一双雪白的柔荑扶住了他，顺着手儿向上望去一张正紧张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脸映入眼中，乌发鬟髻，玉色白衣，一双明亮的眸子嵌在白玉般的脸上，衬着右耳的朱红色坠子，整张脸鲜活灵动，风华绝代！赢昊脑中只闪过这个词。目光转到姑娘的裙摆上，玉白色的裙裾参差不齐，赢昊看了看身上的绷带，不免赧然，是她救了自己。
　　倚着桃树，竭力抬手施礼，“得罪了，咳……咳……多谢姑娘援手。冒昧请……问姑娘家居何处，在下……改日定当重谢！”
　　鱼儿心内一凉，他不认识我……转而又想，不是早料到了？坦然起来，指指嗓子，摆摆手，重新认识吧，折了桃枝在地上写起字来。
　　赢昊未成想这个姑娘不会说话，心内不禁又歉疚又怜惜，“对不住……”却见姑娘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又过来略略扶着赢昊欠身看字，赢昊此时不像方才刚刚醒转，此时清醒得很，闻到鱼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桃花香味，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二人低头看着地上的两个字，夜色已经渐浓，他看得很费力，“鱼……孃”，这是你的名字，鱼儿微笑着点点头，山风拂来，点点桃花飘落在二人之间，赢昊望着鱼儿的带笑的颊窝，有丝恍惚，仿佛二人早就相识……迷茫而又飘渺的说：“鱼孃，我……叫你小鱼可好？”
　　耳边似乎响起了遥远的话语：“今后我就叫你小鱼吧！”鱼儿脸上一震，接着绽开了比月色还要美的笑容，不管他想起与否，自己还是，还是……爱他，此生不渝！赢昊犹豫着想要伸手，又怕太过孟浪，终于他缓缓抬起手，要帮鱼儿拨开颊边乱发……鱼儿笑着望着赢昊，他的眼中是自己清晰的倒影，只有自己，可是……忽然鱼儿脸色一变，月亮已升到……
　　鱼儿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芦苇丛中……赢昊挣扎起身，追进苇丛，倩影早已无踪，仅见漆黑的河水间一条匆匆而逝的白色鱼尾……
　　“少将军……少将军……”回首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把，赢昊不禁想，刚才是在做梦？

　　十里连营，森然有序，帐篷间不时走过身披甲胄，手持兵戟的巡逻士兵，兵营灯火已息，仅正中大帐仍燃着微弱灯火，少将军赢昊仍未安眠。
　　“少将军！”
　　“进来！”
　　帐篷帘布被掀开，副将进入将军营帐，“少将军，您传我何事？”
　　“今日仍没消息？”赢昊把手中妍珠放入怀中，绕过案几，走到副将身边，红色里衣，黑色外袍，衬得脸色格外苍白。
　　“属下这几日细细询问了方圆十里的百姓”，副将为难的看了看少将军满是期待的脸庞，遗憾的语气浇灭了赢昊的期待，“都道从未见过名叫鱼孃的白衣女子。只是有人在山上碧潭见过白衣妖女，将军，您是一军统帅，不能犯险，我看还是不要找了的好。”
　　赢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妖女？哪会有仙风之姿？缓缓睁开双眼，“你先下去吧，明日……明日给我寻个画师来吧！”
　　“诺！”副将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几上尚在冒着热气的夜宵，“少将军，那夜宵是用当地渔者在山上碧潭捕到的白鳜所熬，据说极为补身，还望少将军不要枉费了百姓的爱戴！”
　　“嗯，知道了，你下去早些休息吧！”赢昊疲劳的说。
　　副将唱了个诺，退了下去，掀帘时不禁又回头担忧的望了一眼帐中孤萧而立的英挺身影，那日少将军为救不尊军令的先锋身负重伤，如今日渐形销，而近日仍有恶战…… 摇摇头，退了下去。
　　帘布落下，赢昊微咳几声，绕到几前坐下，又取出手中妍珠，那日绝不是梦，因为自己在桃树下碧草中捡到了这枚妍珠，被自己刀尖挑断的珠坠。把妍珠紧紧地握在手心，“为什么找不到她？”边自语边端起汤碗，浓郁甘美的鱼汤沁入喉间，不禁一饮而尽，汤尽，赢昊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碗底静静地躺着一枚妍珠，是另一枚珠坠！赢昊慌忙张开手心，两枚珠坠放在一起，一模一样！
　　赢昊蓦地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在微弱的油灯下投到帐上，随灯火摇曳、颤抖。“方圆十里内没人见过……会闭眼的鱼……似乎是白鳜……一片金光”赢昊合拢双眼，来自各方的信息在脑海中乱撞，“一片金光中被自己压在水中的是……白衣姑娘……追入苇丛，那一闪而逝的白色鱼尾……”
　　“啊！不会……不会……”赢昊心口一滞，一口鲜血喷在了衣襟之上……
　　灯影摇曳，微弱的亮光在十里连营间显得更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