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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凛冬已至,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芦苇荡里薄雾轻笼,枯黄破败的芦花随着寒风瑟瑟而下,目之所及皆是凄迷,毫无生气,唯有三两只麻雀在芦苇丛里穿梭,偶尔几只立在枝头,使得芦苇叶子晃个不停,也有好事的麻雀偏要去挤别人的位置,拍着翅膀闹腾,最后,倦鸟归巢,叽叽喳喳地相互偎依着眼皮子打架,把那一丛芦苇都折了腰,活像挂了满枝头的麻灰色疙瘩果子。

      粼粼波纹在夕阳的余晖映衬下慢慢铺展开来,惊起了这一树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芦苇荡里隐隐绰绰地出现一叶小舟,船尾的男子头戴方巾,脸色苍白,有些吃力地撑着船,虽然长衫下面穿着厚厚的棉衣,但也能从空荡中衣袍和指腕间嶙峋的关节看出他的消瘦,长相文儒俊朗,但面色憔悴,无悲无喜的双眼底下是可见的青黑,委实不像那陌上的如玉公子。

      男子掀起眼皮朝岸边看了两眼,然后靠岸下船,拨开重重的芦苇,选了个比较满意的地界,背着双手,独自等着,待到夕阳最后的圆轮落下,他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又盯着已经快要结冰的水面出神,顿了一会儿,弯腰脱下鞋袜,除下衣裳,只着亵衣,整理后搁置在干草堆上。

      侧过身子,将头顶越来越暗黑的天色、四周浓密的枯苇最后扫视了一圈,没什么留恋地抬腿便朝着已经结了些冰碴子的水边走去,一步…打湿了脚底,碎石子和残破的苇杆十分膈脚…两步…冰水没过脚踝,踩着软软的褐色淤泥…三步…已到小腿,脚底被烂了的贝壳划开长长浅浅的口子,猩红滚滚…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他步子里的决绝。

      这厢在缓缓下饺子,那边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粗犷的吆喝:快追!别让那老小子跑了!
      男子暗叹一声,找个僻静之地悄无声息地赴黄泉就这般艰难吗?

      思忖片刻,四五个大汉已经气势汹汹地提着刀冲入这片地界,未曾想这里还有个被半截水淹了的白衣男人,冷不防猛地吓了一跳:嘿!破口便喊:那短命鬼,见过有人打这过没?

      场面一度很尴尬,顾莲很是难为情,僵硬地转过身,轻启冻得发白的嘴唇硬挤出几个字:我在此间捻词赋诗已有半响,除了阁下几位,未曾见过半个人影。

      汉子们见没有问出情报,也不啰嗦废话,一刻不歇地拔腿跑开,嘴里的讥讽声还是随着冬风吹进了顾莲的耳朵里:脑子有毛病!酸呆子一个。

      不仅被人撞破,还被粗人耻笑嘲讽,顾莲也只能隐忍,按下不快后继续朝深处淌去,冰水挤压着胸腔,呼吸越发的吃力沉重起来,这种感觉很奇妙,竟然让顾莲隐隐地有些期待了起来。

      当冰水没过头顶,涌进鼻孔耳朵的时候,脚底像被衣物缠上了,再往前一步堪堪踢上了一物,却不是石头,有些柔软,顾莲整个身体已经冻得失去了绝大部分知觉,被阻挡了步伐便往旁边挪了挪。
      此时,脚腕突然被什么勾住了,奋力摆脱不了,顾莲一阵胆颤,内心疑惑:有鬼?!顾莲鄙视着自己的懦弱,又安慰道,待会儿咱们就是同一个物种了,还能陪你做伴,怎么这就等不了了,道是吾会怕你怎的。

      便扑腾着摸索,却是一具人,不是水鬼,肉质饱满熟软,正死死地抱住了顾莲的小腿,顾莲十分气结,死也不得安生。便发起狠来使劲踢了踢,哪知道人家磐然不动,自己倒是呛了几口水,水里还和着淤泥,又臭又腥。

      也罢,一起沉在这泥潭里吧,只是不知道,来年融冰化雪后,我俩浮出水面,别人看了会作何感想,定然觉得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为着不容于世俗,携手共赴黄泉,当真是真爱无疑,然后赚他几滴唏嘘的眼泪。顾莲内心哂笑,如此这般也是甚好甚好的。

      思索完,便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了下去,却不想忽然间,那人突然拼了命地扑腾着,如抓住救命稻草,猛地像八爪章鱼一样使劲往顾莲身上扒拉,拖拽着然后双手死死捆住顾莲,顾莲已经暗暗地吃了好几记拳头,又被那人使劲捏着骨头,十分吃痛。

      顾莲大怒,原来这厮没死!放开我啊,浑蛋,谁要跟你死作一堆啊!

      奋力挣扎无果后,只得安慰自己:也罢,反正你也没死,遇见我,权当你造化大,我还有一颗做浮屠的慈悲心。

      想着便拖拽着这狗皮膏药,回头往岸边走去,所幸跨过一两步,脚下便是坚硬的河床,水中托物也不甚吃力,只是这厮如老树盘根般死死扝住自己的姿势太过羞耻,有辱斯文,有伤风化啊。

      待到近岸后,将身上挂着的人撕了下来,正面朝下置于膝盖上,让灌进口鼻里的泥水和秽物倒出来后,方才放下来,掐了掐人中,眼看着他仍然双目紧闭,口齿紧咬着不醒人事,顾莲着急了,暗骂道:你刚才的生龙活虎劲去哪了,这不耽误我的正事吗。

      也不知这厮在水底闭气多久了,闭到自己都昏厥过去了,恍神之间,顾莲瞥到了他左手手臂上深可见骨的新鲜刀伤,触目惊心。

      顾莲倒吸一口气,看来仇怨很深啊,竟是不死不休的地步,宁愿抱着一线希望被淹得差点死去,也不想被刚才那几个莽夫逮住。

      “刚才你的求生欲跟我的求死欲怎么都那么强烈”,顾莲摇了摇头,使劲捏住他的嘴角,又翻过来倒了几次水,又是按压肚子,又是搓揉胸腔,帮他顺气,忙活了半天,好歹在顾莲疑惑这厮是不是已经去见佛主的时候,自己哇啦啦地吐出来几口黏稠喇嚓的河水,气若游丝地幽幽醒来。

      迷瞪的眼睛只恍神了一瞬便立马目露凶光,警惕地瞪着顾莲,见是一根无甚公害的竹竿,渐渐放下心来,再次心安理得地昏死过去。

      顾莲被他这一眼瞪得心底咯噔漏了半拍,这般犀利的眼神,这厮定然不善啊,像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很重的杀伐气。紧接着脑子里很自然地涌出几个词:恩将仇报,杀人灭口,丧尽天良……

      “你倒是睡得一了百了,这一看就是吃了很多饭的雄伟结实身板,可怎么搬得上船”,顾莲微微有些抱怨。但也顾不上自己一身狼狈,起身将小船撑了过来,好歹在伸手不见五指之前把这大块头给弄上了船,实在没有力气了,靠在船舷边擦了擦汗水,大口喘气。

      待气息平稳后,方才察觉浑身湿哒哒的,不仅难受,夜里北风呼啸,寒冷异常,忍不住的喷嚏接连不断。

      顾莲擦了擦鼻涕,复起身下船,去把岸边的棉衣长衫捡了回来,将湿衣服脱下后换上,闻了闻散落下来的头发,一股子淤泥的腥臭味,上面还挂着些腐烂的水草枯叶,顾莲皱起眉头,很是嫌弃,立马趴在船边就着河水清洗了一翻。

      捯饬完后才略微满意,从船头拧出来个炭盆,掀开船帘进入内舱,又从一旁的储物箱里摸出来几个小包,这时十指冻得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又扯了大半本书,一顿摸摸索索,终于升起了炭火,船舱中才有了一丝暖意。顾子云,在寒冻面前,去他大爷的圣贤。

      顾莲哈了口气搓搓手,哆哆嗦嗦地开始剥那人的衣服,狭小的船舱硬塞了两个人已然有些拥挤了,顾莲只好半跪半趴着替他清理收拾,看着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口,顾莲强忍着不适,胡乱地替他包扎好,弄完后又将一旁的棉被扯过来,给他裹上,再把扒下来湿淋淋的衣物撑开搁在炭盆旁。

      做完这些,才发现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大声吟唱许久了,只得掏出个跟石头一样硬的窝窝头,干啃了几口,死命咽下,好歹不像刚才腹内空空那般难受了。

      顾莲一直都觉得所有自戕的做法都太过残忍血腥,是以不会考虑选择这些惨烈的做法。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跟粽子一样幸福的人,他这样子估计是吃不了了,就饿着罢。

      炭火越来越旺,烤得顾莲昏头涨脑,早就精疲力尽的他睡意也接踵袭来,但是又惦记着船停靠在岸边不甚安全,万一那些寻仇的又倒回来,自己百口莫辩受牵连不说,此番的心血全白费了。稍微思忖片刻后,又勉强打起精神,去船尾撑船,累死累活半天,才找到个背风又隐蔽些的小湾停下。

      顾莲活动了一下又酸又痛的胳膊,进舱后无头无脑地挨着那人侧身背向着躺下。想着自己本是来寻死的,没奈何受累这半日,下次又需要多大的勇气。越想越气结,一把扯过那人身上的铺盖,缩进去,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呼…还挺暖和,”顾莲感叹着,一闭眼就睡着了,是夜无话。

      船内炭火火光微馨,两人拥被而眠,呼吸绵长,好梦正酣。船外黑夜笼罩,只有高天上一弯孤月散着凛辉,星火燃着丁点儿荧光。江面寒烟滚滚,偶有寒鸦拍翅掠过,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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