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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这池子是如此世俗而危险 ...

  •   迪赛(Dysai)靠在墙边,背部抵着被冷风冻凉的城墙,脊柱不舒服地硌在凹凸的石块上。

      微微挪动,尽量靠近围着篝火的人群。

      “嗨,讲个故事怎么样?”用轻松的语气 ,再勉强地朝管饭的老约翰抖抖眉毛。

      “不不,”约翰摆了摆他那老茧横生的右手,往喉咙里灌了口麦酒,“还是唱歌吧,让卡尔良的兄弟看看王之士兵嘹亮的歌喉!”

      周围响起了附和的笑声,更有甚者叫道:“把你的文采和故事留到chang院去吧,今晚我们要让整个城听见我们的歌声!”

      老约翰显然被这不多的奉承给由衷地乐到了,脸涨的通红,灌酒的时候不觉倒出了一些,浑浊的酒水打湿了单薄的衣襟。

      迪赛摇摇头,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示意换个位置。

      “不试试吗?我记得你挺喜欢《影之国讣告》[1]的,说不定会唱,「王国歌库」老约翰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好友明显想劝说他留在这长途后的狂欢里。

      “不了,我脚有点痛。”迪赛想了个借口,“明天还有宴会,不能太耽搁。”

      “那好吧。”好友耸了耸肩。

      迪赛不擅长音乐,更很少尝试,幼时的记忆里随着吟游诗人如音符般在竖琴上跃动的手指高声附和几句,接下来便只记得如滔天袭来的笑声。

      “好吧,你休息去,留着体力明天去运动~”好友吹了个口哨,转头开始和别人争论该唱什么曲目。

      “我可没那么多钱挥霍。”他低声说着,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

      迪赛扶着城墙往前走,先前为了打起精神灌的几口酒开始起来作用,大脑晕晕乎乎的,难得的星夜被看出重影,银白而璀璨的星河层层叠叠地盖在眼睛上。

      “经典果然是经典,”他一屁股坐在角落里,听见远处开唱的曲目,“《塔下的双龙》[1]”

      准确地说是第一篇章,「白」之章。

      十年前风靡起的经典,改编自魔术师梅林为卑王做的一个著名预言,在不列颠岛上红龙与白龙的争斗。

      白之章,便是卑王伏提庚的篇目。那位利用了异民族,为了自己的欲望——想要统一不列颠而高喊己名的王。於不列颠中诞生,欲毁灭不列颠而生的白龙化身*。

      贵族老爷是那么说的,但这完全不妨碍这些人将此作为庆祝的序乐。

      对他来说总之是绝对唱不上去的那种,高潮部分还要压着嗓子来回变声,制造出那种缭绕着的史诗感。

      迪赛叹了口气,盘着腿,将靴子脱下。

      无外伤的脚板。

      红色的淤血在皮下汇聚,深沉的就像那天夜幕下的战场,像是有什么恐怖怪诞的诅咒,将那块血肉变成了浓郁血水。

      对于脚痛这点,他并没有撒谎,大概是极其不适合转行后的侦察兵,鞋子在和自己作对似的,接连在脚底板上磨出好几个血泡。

      他倒出靴子里的沙子,伸出食指,手贱地戳了戳,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疼的脸色抽搐。

      我为什么要犯贱啊!

      他懊恼地虚锤地面。

      突然,皮革与石板细小的摩擦,小心动弹的脚步声,

      “那个……需要药膏吗?”一个透着试探意味的稚气声音。

      迪赛几乎被吓的蹦了起来,一只手磕在城墙缝里的苔藓上,下意识地扣住一面墙砖,指缝里霎时挤满了植物细小的枝芽。

      妈呀,有鬼!

      收到惊吓的士兵抬起头,接着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下一摞方方正正的……书籍?

      妈呀,书成精了?!

      “书籍”大概是以为他没有听清,用孩童清脆的嗓音重复了一遍:“这位……先生,需要药膏吗?”

      他这才从脑子里一堆凌乱的“妈呀” “鬼” “成精”里抽出思绪来,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到了书下面白发的脑袋。

      一只手紧紧地扒住书堆,奇怪站姿的少年,灰色澄澈的双眼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真诚。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出声拒绝后,他忍不住好奇地打量那一摞比这小孩头还高的书堆,有的是拉丁文,有的是威尔士的文字,还有的他根本辨认不出。封面整整齐齐地压在一起,看上去就分量十足。

      “这样吗……”少年挫败地叹了口气,发觉对方的欲言又止,安静地聆听着。

      “你……”他认识这个小孩,在翠林地一马当先冲上去的家伙,该说这个年龄和特征很好认吧。

      “我叫里奥。”一只手扶住头顶的书,一只手像是刚刚想到一样匆忙而勉强地行礼,“现在是第三次被英明的伊维因爵士罚出来顶书的可怜侍从,暂时还肩负着看管他麾下士兵是否闹事的职责。”

      说完这句抱怨,他又像很懊悔的样子敲了敲脑袋,念叨着什么「抱怨是不对的……不要去想这些」,这好像让他放松了一些,紧扣书封皮的指头舒展了一些。

      不多时里奥注意到一旁的他,连声说了串抱歉,轻咳一声,“阁下,如果你需要药膏,眼下我正好携带,是昨日修行时制作的拙劣作品,经历过反复试验,虽然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但对淤血症状的处理还是有效的。”

      他不甘心似的再次推销了一遍药剂,诚恳地想要帮助这个士兵,尽管保持礼貌,也无法掩盖其对结果充斥着执着的孩子气。

      里奥?

      迪赛感到诧异。首先,没有说姓氏,这和这小孩身上做工精良的衣物和得体有礼的言行大相径庭,怎么会有不介绍自己姓氏的贵族?

      其次,伊维因大人讨厌人群,这是作为其麾下士兵必知的常识,虽然是好相处的大人,被戏称什么「永远在路过的爵士」,却始终与他们保持距离。特意分一个侍卫来看管,未免奇怪?

      最后,看清楚月光下《理想国》《埃涅伊德》等书名和里奥无特徽的臂铠,学习骑士(小侍从)看这种书干什么?

      抱着满肚子疑问,迪赛却拒绝不了那双纯粹如镜的灰眸,接过了浅绿色的药剂。

      妈呀,我肯定是疯了

      首次的,他没有第一时间考虑「陌生即为危险」的准则。

      *

      ————

      世界很危险。

      米尔顿(Milton)一直有这样的认知。

      西边森林传言中萦绕着黑气的可怖怪物,吞噬了附近数个村子的人类;东边烧杀抢掠的异族,不知有何样的狰狞面容;北面据说「不像这片土地生存出来的人」所谓的皮克特人;亦或是海外归来的冒险者所提到,分崩离析的罗马帝国,及其所在大陆上的战火纷飞……

      总之是他这样胆小自私的人拼命向往、却又畏惧其危害的充满波折的故事。

      “喂喂,米尔顿,你听说了吗?重建了伦迪尼乌姆的那位王将在卡尔良城举行十二王的盛宴,叫报的消息已经传到这边来了。”穿着阔气衣袍的小胖子从他躺的稻草堆后面小跑出来,沾着油渍的嘴喋喋不休。

      “吓了我一跳……是霍恩(Horn)啊,你不参加村子里的祭典就算了,怎么不帮你的商人父亲准备新年[2]和圣马丁节?”

      圣马丁节,是苏格兰最后一个法定结算日,这一天租金和契约都将到期。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霍恩的父亲是个商人。游走在各个城市村庄之间,从中渔利的人。

      而霍恩,继承了他父亲健谈的能力,曾经有「和一条鱼从凌晨聊到傍晚,硬生生让那鱼在干涸的陆地上搁浅而死」的趣闻。是远近闻名的小喇叭,可以说是这个村子里最消息灵通的人了,就连他父亲都不知道这小胖子哪知道的这么多事情。

      “诶嘿,那是他们该做的事情,我只要负责得到启示就行了,那会指引我们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上。”「启示」这是小喇叭的新借口,神神唠唠的神明借口,“不过你不打算去看看吗?听说预热的比武大会已经开始了。”

      “我?”米尔顿的神经刹那间被触动,使他一霎间脆弱如琉璃,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霍恩的讽刺了,“你是说让我去那个贵族云集的地方冒险?!”

      他将“我”这个字拉长,心里耻辱的怒火一阵阵的。弓着身体虎着脸,像一只被激怒的刺猬。

      那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羞辱。

      ——私生子(Bastard)

      拥有半个贵族身份不被平民接受,出生低贱也饱受贵族的鄙夷。他是使家族荣光蒙羞的尘土,是平凡街巷中不被接纳的异端。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神秘的德鲁伊手持圣洁的橡木为人民祈福,白袍神圣的主教分发着无酵饼,而他的酒鬼父亲——此地名义上的领主,在高台上端坐,品味着手中的葡萄酒和场下宗教的微末冲突。

      世界很危险,不仅是外物的可怕,更是同类的威胁。这就是他摸爬打滚摔出满身淤青得出的结论。

      “不不,你误会了朋友,”霍恩慌忙地摆了摆手,“你听说过亚瑟王吗?”

      “……没错,我以为我们之前正在谈论这位陛下。”他狐疑地看着这小胖子。

      “当然当然,我是说……你听说过这位常胜之王的身世吗?”霍恩不自觉的玩弄袋子里的银币[3],米尔顿知道这是他紧张时的动作,熟悉的小动作,这让他放下对朋友的怀疑。

      “我当然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一样的灵通的耳朵,非要说的话,不就是那首歌[红之章]里唱的……”

      “不止这些,潘德拉贡(Pendragon),这个姓氏,他可是尤瑟王的儿子。”

      “嗯?那为何不早说出来,那样的话几年前西部的叛乱根本毫无必要,不是吗?”

      “那不尽然,我们之前可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王子殿下,这就说明了……他和你一样,是个私生子(Bastard)。”霍恩挑起一边眉毛,好像这是件多么荣幸的事情一样。

      他和那位王有一个共同点,多么荣幸。

      但他压抑下了那股激动,用冷静地语言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喜悦的,我的……父亲,他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位至尊王。你的话并没有意义,只会增添我的怒火。”

      “不要这样,小米尔。我是来提建议的——出去冒险吧!”霍恩说的激情澎湃,“行走在鲜花与橡木之地,用双手搏得荣誉,一个男人需要冒险!”

      那像是一个梦,被编织出的、他自小景仰的梦。

      但是在那梦幻中他忘了,

      ——世界很危险。

      *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人类如此脆弱,注定奔向灭亡的结局,也无法适应危险的世界?”不久后的他如此问。

      “那是因为这里还没有进入人类的时代,妖精仍是虚弱但顽强的操盘手。不过如果要说时代的话,在交界处的大家都不好过。”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这一次却给了确切的答案。

      “如果要创造自身的时代的话,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去画下上一个时代的终止符。”

      时代的终止,那怎么都像是很难的东西。

      米尔顿想也不想便放弃了,

      他只是有一个相关的思考,而那思考无根据无意义,起源于那段记忆里一泓交杂着危难的池水。

      *

      第二天早上出发。

      他们偷了铁匠家的两把铁刀,一把是标准的式样,一把明显是用边角料作成的畸形品,刀身短而窄,没有什么装饰。

      较身强力壮的米尔顿拿了前者,霍恩用后者防身。

      他们用霍恩家帮工的身份混过了护城河,从早上走到傍晚,远离了人群的寄居所。

      “该休息了,”停在沼泽旁,米尔顿说道。

      “水还够吗?”走的满头大汗的霍恩依靠在树干上,明明是在水边,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潮湿感。

      “不够了,你个水桶,我正要接呢……?”蹲下的米尔顿发现无波的水正在以奇怪的方式荡漾,涟漪像是带有魔力一般一圈圈地拍打岸边泥土。

      那像是一个梦,他编织出的梦。

      “小!心!!”

      ——世界很危险。

      被濡湿的鬃毛缠绕,整个世界回响着巨大的鼻音,被拖入池子的深渊。

      危、险……

  • 作者有话要说:  [1]《影之国讣告》、《塔下的双龙》:那几首歌的名字都是编的,勿要当真,之后还可能出现别的。
      [2]新年:凯尔特人的新年是11月1日庆祝
      [3]银币:罗马帝国时的货币体系,分为奥里斯(aureus)金币、第纳里乌斯(denarius)银币、塞斯特斯(Sestertius)铜币,在不列颠作为罗马行省时被推行,大约在盎格鲁—撒克逊时期中阶段被废除(存疑,于本文无关),该处为便于理解直接写做银币,进制按十进制算。
      *号的是引自《阿瓦隆之庭》的语句
     
    这一章依然没有感情线(话说有这个东西吗)走了一半剧情,下章王该出场了。
      顺便纪念我六十五抽还没出的BX毛,枯了……
      这章原本按大纲是和上一章连起来的,但因为字数和时间缘故断了个章,又加了点内容,和五、六章一样的情况。但不同的在于这一章由于出场问题,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原创人物抢戏份」的局面。虽然有出场不够更新来凑的雄心壮志,但…………
      我已经快退化成月更了。(←废话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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