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平台 ...
-
在悠闲地度过了两个月之后，我在官署里再次见到了王世德。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披了外衣走到菜园子里准备做伸展运动活动活动手脚，然而，当我看到那个坐在我苹果树上晃大腿的人时，原本舒畅的心情就无端憋了一股子闷气。
“奉銮大人真早。”他没有丝毫觉得不妥，笑眯眯地，“我原以为还要多等会儿。”
“你不会走门吗。”我翻了个白眼。
“干我们这行的，飞檐走壁翻窗爬墙样样都行，可就是不擅长走门呀！”王世德大大方方地摘了个苹果咬了口，“味道不错！”
我告诉自己不能为了这点小破事就气得花枝乱颤，于是没好气道，“你到底来干嘛！”
王世德不慌不忙地把苹果啃了个干净，随手往后一扔，擦了擦嘴道，“陛下请您进宫。”
我愣了下，随后狐疑地看着他，“你耍我。”
“千真万确。”王世德伸出三根手指严肃地说，“我对刚才那个苹果发誓！”
“好吧。”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我先去准备准备。”
“哦，对了。”我突然回头对准备从树上跳下来的王世德说，“你多拿几个苹果回去吃吧。”
王世德扶着树枝笑，露出满口的白牙，“谢大人。”
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进宫，可我的心情反倒比前两次还要紧张。这一路上，我和王世德都没有说话。直到穿过三大殿快走到侧门时，他才突然停下脚步拦住我。
“你知道袁崇焕么。”他犹豫半天，开口问道。
“谁啊。”
“就是轰死努尔哈赤的那个。”
“哦。”我抓了抓头，“听说过，可那不是大炮将军轰死的吗。”我有些不解，“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世德嘴角抽搐了下，好像想笑，“这话你可不能和陛下说。”
我又“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难不成他今天要来？”
“嗯。”过了好一会儿，王世德在我身后闷闷地应道。
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我进去的时候殿内并没有人在伺候，他一个人正悠闲地踱着步子，嘴里甚至还哼着很轻的小调，见我进来，眼睛一亮，露出了笑，“你来了。”
我有点受宠若惊。
“不用跪了。”他走到御案冲我招手，“过来。”
我应声上前，只见皇上修长的手指在案上一沓卷宗里翻着什么，不一会儿，他舒展了眉，“你看看。”
我双手接过卷宗，捧到鼻子下读了起来。
“时为城宁前道，凭坚据守，从下之所议，率众上城迎击，以炮护城……素捷有力，奋战不退，火星所及，人马腾空，攻具焚弃……及黄龙幕，伤一裨王，贼搓而败退。八月后，建酋毙……”
“调永平道，督城筑建，屯卫宁远……抚哈刺慎各部，令其移出八里铺至宁远，收复二百七十里……”
我不由砸了砸嘴。
“你怎么看？”皇上从我手中抽回卷宗，“可堪大用么。”
“从卷宗上看来，是个人物。可是陛下您也知道……光凭这几段话也是什么都看不出的。”
皇上垂下目光，抿紧了唇。
“所以朕才要当面召见他。”他伸手又拨弄起案上的卷宗，轻轻叹道，“他的资料朕整理了好些天，好坏参半吧。可翻遍名簿，现下也只有他对付建奴尚有几分胜算。”
“陛下……是想让他重回辽东？”
“朕对他是抱有很大期望的。”皇上说得有些急，“真是将才，朕绝不会埋没，哪怕便倾国之力予他狠拼一番。眼下辽事不稳，朕每每思之都是忧心难安……”
“陛下不必过于忧怀。”我突然又不忍心再提出质疑了，“袁大人定能为您守好辽东！”
“但盼是这样。”皇上这时候看起来有些焦灼，“朕一会在平台召见他，九卿科道俱在，你也排班去看看。”
“好的。”话一脱口，我自己便愣住了，皇上也是一怔，见我欲跪下请罪挥了挥手，“罢了。”他微微苦笑，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乾清宫，我大大地喘了口气。抬眼去看头顶湛蓝的天，是真正的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我想，这大概是皇上在宫里所能看到的，最美丽的风景了吧。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平台方向走去，想着刚才皇上说的话，心里有些难受。
辽东的摊子不是烂了一两天了，从万历爷那会儿甚至更早就从没消停过。鞑子的活跃度比跳蚤高，生命力比蟑螂强，脸皮比城墙厚，两天不打上房揭瓦，捏不死拍不完连大炮都哄不走，放在几十年前对大明来说或许还不算什么，可是搁陛下这会儿……我理解皇上的心情，可辽东不是没有过名将，这么多人都束手无策身败名裂，就凭他袁崇焕一人，能只手擎天么？
刚拐到建极殿右门就看见平台上已站满了官员，我稳了稳心神，捋平了朝服上的褶子，平步走了过去。见我过来，他们先是满脸疑惑，当看到我大摇大摆地站进队列时目光便有些灼热了。
“成何体统！谁允许他过来的？”
“锦衣卫都傻了么？”
有人用不高却也不低的声音嚷着，我闭着眼充耳不闻。
“噗。”不知是谁轻轻笑出声来，“大人真有定力。”
我睁一只眼，循着声音的来源瞥见身旁站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人。他挑着眉，眼里是飞扬的神采，有一丝矜傲，一丝乖戾。
感觉不坏。
“您也是来观瞻袁大人的？”他笑着捅捅我的腰，“您看，他来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建极殿后左门，由两个小太监引着，一个中年男人稳稳跨过门槛。
我只觉阳光快晃瞎了我的眼，以至于我不停地拿袖子擦眼睛生怕看错了人。
迎面走过来的男人身材……好吧，身材中等，皮肤许是南方烈阳的炙烤的缘故，十分黝黑。最让人不舒服的是那双小眼睛，精光必现的样子总感觉有些盛气凌人。
“是不是大失所望？”青年男子仍然忍不住笑，“以为是个威风凛凛高大英挺的将军？”
“不是失望，是绝望。”我扶着额，“虽然知道以貌取人不对……”
“那可未必。”青年男子冷哼一声，“有道是相由心生。”
突然，平台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窃窃私语。两列锦衣卫在天子座下列队站好，有身穿锦袍的内监上前尖着嗓子通传，“圣--驾--到---”
众人敛容下拜，一齐跪倒叩头。我在人群中偷偷将眼光扫向御座，只见皇上身着明黄衮龙袍，还未升座目光便已在人群中搜索心中渴盼的忠臣良将。我的心头忽然莫名地酸涩。我在想，袁崇焕是否能承载陛下这份沉甸甸的期待，也在想，是否有一天，我也能坦然自若地接受陛下这样殷切期盼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