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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2,3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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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晚安,巴黎》
父亲在电话里向他下最后通牒的时候,盛铭就在他身边。
后来,邹子裴开始说法语,大概是因为电话那头换成了母亲。
两次见他母亲,都觉得这个女人温柔随和,通达情理。大约是在说些劝慰的话,邹子裴只是垂着头应她。
盛铭只装作是坐在书桌前安心读诗。
但他听着一切的动静。依稀能听懂最后邹子裴用法语向母亲问候,要她照顾好自己。在那之后,邹子裴挂断的电话。盛铭将书翻过一页,听邹子裴渐渐走来的脚步。
“我……”
邹子裴开了口,又停住。盛铭没有回头,只是等着他。
“念完第三年,就走。学完那边的课程之后,再回来。大概,要三年。”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一点起伏的语气,仿佛就是在宣布一则平平淡淡的消息。
话音末了,他走上前来,从盛铭身后将他环抱住。
这个拥抱,那么熟悉。盛铭闭上了眼。
邹子裴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头来吻他的脸颊。
邹子裴在他耳边轻轻地念诗,是他现在手中拿着的胡适的诗歌。
身后的人缓缓地念,“都是平常情感,都是平常言语。偶然碰着个诗人,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他从来不知道邹子裴念起诗来也会这么好听,他连忙将书反扣在桌上。
“不听了么?”
盛铭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他起身去接一杯水,听到邹子裴赞那首诗写得不错。
不是我不想再听你为我念诗,只是这首诗的后两句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我们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可无奈的是,直到你走的那一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及你要离开的时间长。
因为知道要分离,所以更加珍惜眼前的日子。仿佛多过一天,就是赚到了。
关于巴黎,两人绝口不提,但又心知肚明。
十月,是盛铭的生日。
收到过很多人的祝福,可这个秋天里,最盛大的礼物是两张演唱会的门票,来自邹子裴。
island in solitude tour,岛的全国巡演最终站live。
虽说是两张看台票,位置也不见得有多靠前。但是能订到已是万幸了。
“你怎么搞到的?”
邹子裴笑得神秘,得意洋洋,“提早一个月也不行的话,那就提早两个月咯。”
……他居然从夏天就开始盘算。
LIVE那天,天公却不作美,下午就下起了雨。
五点到达那个S城最大的体育馆时,歌迷已经爆满,纷纷拥挤在门口的檐下。
体育馆的正门口上方,挂着巨幅的海报,相当有气势。
雨滴滴答答下了一个下午,六点的时候居然又神奇地停了。
七点,正式放行歌迷入场。
“东区……东区……”盛铭拿着票根,一边嘀咕一边寻找着东区的入口,“东区是哪里喔?”
邹子裴拉着他一路向前走,“这里啦,笨蛋。”
找到位置之后坐定下来。正对舞台的地理位置相当好,虽然离舞台的距离有些远。
“没关系,我有带望远镜诶。”邹子裴还真的从背包里取出来一个望远镜来。
“可是,有大屏幕吧。”
“啊,这样啊……”邹子裴吃瘪,乖乖又将望远镜塞进包里,故作可怜地说,“亏我还是特地准备了的……”
难得看他这样一副呆呆的模样,盛铭有点想笑,见身边的一个位子还空着,就顺手将包放了过去。
不消半个小时,整个体育会几乎已经全部坐满。
七点半,当全场的灯光全部暗下来的时候,全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叫声。所有的歌迷都纷纷站起来。黑暗中能够看到远处的舞台上,四个人陆续登场。
第一首歌的音乐响起,是《夏雪》。
大概是因为在S城,加上又是收官站,所以气氛相当热烈。
一首歌结束,是阿齐的MC。看到台下许多歌迷染了银灰色的头发,调皮的阿齐开口道,“呐,好多小光喔。”
“抱歉,你的包能不能拿一下?我的位置是这里。”台上的阿齐还在MC,盛铭就听到身边一个低沉的嗓音这样对他说。
抬头看了一眼,凭借着看台上微弱的灯光,看到一个带着棒球帽的男人。
“不好意思。”他伸手把包拿过来,腾出空位给男人。
“谢谢。”男人道谢,唇齿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
盛铭瞥了他一眼:他有意将帽舌压得很低,个子很高,穿着简单休闲的T恤和牛仔裤。另外,帽沿下露出的几根短发是银白的颜色。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轮廓并不那么犀利。他很专注,盯着台上的演出。
盛铭愣了愣,随即又听到台上响起了第二首歌曲。
整场LIVE,从最新的歌曲一直到耳熟能详的老歌,二十多首,一一唱过来。
有些歌迷听到最后热泪盈眶。
听到最后全场一起合唱《to my last lover》的时候,淡定如盛铭也忍不住要感动。
退场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那个棒球帽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走出场馆,盛铭淡淡地说,“我见到顾安康了。”
邹子裴不解:“什么?”
盛铭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顾安康啊,就是那个如今红遍半边天的华人发型师,也就是主唱陆屿光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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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总是突发奇想,想要与他到山林间过清贫日子。但之后才意识到,人也就是牵绊太多,才会在想要离开的时候抽身不能。青山绿水,即便再近,也不是想要去就能到达的。
——《晚安,巴黎》
自从有了上一次去医院的教训,盛铭就再不敢放任邹子裴胡乱喝酒,也督促着他芒果是万万别再碰了。
胃不好、芒果过敏,这些他自己是知道的。问及理由,邹子裴无奈地笑笑,“那时候想不通,自己本来也就不想出国,外加还有个你。喝了点酒,一心想破罐子破摔,死了干净。”
现在……大概算是想明白了。有一天是一天,想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
之后又有一次,邹子裴系里活动,被灌得不少,幸好还算清醒。不敢和盛铭直说。盛铭问起,只答喝了两罐。没想到隔天他问了同去的男生,立马就拆穿谎言。
“你过来。”
邹子裴听了,只好乖乖走过去,装作笑吟吟,“怎么了?”
“你说你昨天喝了多少?”
“两罐啊。”
“两罐?”
“啊……对啊,两罐……”
“……”盛铭不说话,只看着他,看得邹子裴心底发毛。
“三、三罐……”
“我看你三瓶都不止吧。”
确实不止三瓶……邹子裴心里小声嘀咕。
“他们灌我嘛,说好划拳输了都要喝,我总不能耍赖吧……”话越说越小声,可怜巴巴的样子。但他心里明白,那人也是为他好。
“我说你啊,医生都说了,不能多喝。你要等到你胃穿孔了才满意吗?你就乖乖听我这一次,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好不好,好让我安这个心。”我是真怕你出什么事。日后你远在巴黎,我要操这个心,到还有心无力呢。
“恩,恩。”头点地比什么都快,他笑:“念叨完了?”
盛铭倒是一本正经:“我不是念叨你!”
“我知道我知道,”邹子裴笑眯眯,浅浅的酒窝露出来,伸手去揉他的头发,“遵命!”
盛铭瞥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
邹子裴坐在一边看他。
他不做声响地坐在阳光里,黑色的短发简单清爽。总是穿着干净的T恤或是衬衫。黑框眼镜下的眼总像海底盘结的水草一样,深沉忧郁,带着些诗人的气息。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诗人。他写诗写句写段落,清清朗朗。
邹子裴曾无数次想:这样的天赋与气质让你不同与大多数的人,也是第一眼吸引住我的原因。但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天真纯净。这世上真的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盛铭了。
其实,你多念叨念叨也好。因为我知道,这是你在对我好。
你每天念叨一句,一年之后便有365句。我去巴黎的第一年,我每天回想一句,就可以熬过去。
想到这里,邹子裴不禁莞尔,自己好像也变得脆弱起来了。
他们没有刻意拟定的计划,但却在默契中达成了共识——趁现在时间还有,将所有没有做过的事都做一边,好有多一点,更多一点的记忆,以供未来赖以生存。
这听上去很傻,可这样的心情却相当急迫。
他陪他熬夜看过球赛,认真地听他解释那些足球里的常识;他陪他凌晨起来,只为拍摄一张日出的照片。他们一起看过电影;他们一起买过菜做过饭;一起坐在公车上漫无目的地环绕整个城市。
在一个周末,他们一起吃晚餐的时候,邹子裴说起刚才两人一起玩的过山车。
说是曾看过一部恐怖片,由于暗藏的故障,过山车在冲刺至最高点倒挂着的时候,索条被卡住。所有的游客全部从高空落下,死状惨不忍睹。
盛铭放下手里的筷子,抽了纸巾擦了擦嘴,淡淡地说,“我那天突然想,如果两个人都痛苦,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就像那时候我们看的那部电影,《说好二十九岁一起到北欧去死》。”看到邹子裴有些怔住,又笑着解释,“你别紧张,我只是书上读到,三毛也曾和荷西那样说而已。”
邹子裴听了,认认真真地答他:“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能一起去死,能够一起活着才是大幸福。应该一起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才对,是吧。”
本来只是随口提及,没想到邹子裴居然为此认真起来了。
他已然不是个孩子,这些事理还是懂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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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我,是一心一意地想进步,想变得更好,为理想为未来,不只是说说好听而已。
想着,只要是有心,何处都能相见。
到那时,或许我也可以给他寄明信片,给他看柏林墙、勃兰登堡门,或是新天鹅堡。
——《晚安,巴黎》
短篇的《晚安,巴黎》在杂志专栏上刊登之后,反响出奇地好。
盛铭收到过读者寄来的邮件。
其中一封长信这样写:
“看了文字之后颇有感触,这让我想起那个两年前从我身边离开了的人,他远在罗马。
两年前,在他临别之际,我与你有着相似的心境。只觉得他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
他生性沉默,却又浪漫。我们有过许多次旅行。最后一次,他带我去西津古渡,看镇江五十三坡。他和你一样,喜文学。在渡口处,他说,古时候李白,孟浩然都在这里等过渡船。他还吟了王安石从西津渡北上时所作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望着落日缓缓沉进江水里,我非常难过。
……
在他走后大约一个月,我收到了他寄回的明信片。科洛塞竞技场、万神殿、西班牙广场,近在眼前。明信片的背面,是他寥寥几句的问候,他用意大利语说爱我。有时也有他新写的诗作。
……
我终于开始重新认识离别的意义。它为的不是此生再不相见,而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有那么一丝希望可以拥有不落窠臼的美满。如果是真心,那么不论相隔多少距离,都能相见。
祝福你好。”
这封来邮,盛铭读了两遍,保存在了收件箱里。
周末,他在地板上摊开了那张大大的世界地图,认真研究起来。
邹子裴不明所以,端着一杯咖啡坐在一边,问道:“你在干嘛?”
盛铭认真研究,不做声响。过了不久,抬头起来问,“从这里飞到巴黎,要多少时间?”
“十二个小时还多吧。”他不假思索。
“那到法兰克福呢?”
“唔,”邹子裴放下杯子思索起来,“算起来,大概十一个小时吧。”
“那要是从法兰克福到巴黎呢?”
“那样喔,那样很近诶,都可以不坐飞机。因为法德是接壤的啊,土地面积又小,差不多就像国内旅行吧。”
原来这么近。“都不用坐飞机?”
“德法有通高速特快吧,坐那个就可以到很多地方去了啊。”
“大城市,都可以到达吗?”巴黎呢,也到得了吗?
“那是当然啊。不过法兰克福相当于德国的重要交通枢纽,就像巴黎一样,很多航班都在那边停。从那里出发,去哪里也都很方便。怎么了,怎么突然研究起地理来了?”
盛铭趴在大大的地图前,“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啊。”
他看着接壤的法德两国,指尖沿着两国的边界游走。唔……似乎斯图加特距离巴黎更近些、弗赖堡也好,几乎直接就坐落在接壤处。
“好了,不看了。”邹子裴走过去,从背后将盛铭拖起来,“秋天不能躺地上,快,起来了。”
“……我还没有看完呢。”
“那坐沙发上还可以再看嘛。”邹子裴把盛铭赶到沙发上,又将铺展在地上的世界地图捡起来,“这个学期在上德国地理吗,还是德国概况?需要看这些东西?”
“有在上喔。”盛铭接过地图,继续研究。
德语系针对三四年级学生开启的出国交流与保研的项目,盛铭是早有耳闻的。
邹子裴,在未来的日子里,倘若我也决定要远赴重洋,我一定坐高速特快去巴黎看你。
如果我在斯图加特,我去看你;如果我在法兰克福,我去看你;就算我在北方的柏林,在汉堡,我也去看你。
如果最后,我留在这里,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你总说我像温吞水,有时候更像个木头。其实也并非是木讷无趣百无一用,内心还是懂得的,只是不开口说罢了。未来会怎样,我们谁都不知道。
如果现实已无法改变,那就只好接受它。
有你的地方、或是我所能到达的离你最近的地方,我都想去。
就好像只要你在,春天就从未离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