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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冯炎道:“殿下,属下来赶车吧。”

      贺金倾颔首,与他互换位置,翻身上马。
      仍在思考心中的疑惑,不得解,慢行慢思。

      况云和冯炎见主公不急,都不敢贸然提速。冯炎已注意到贺金倾给车厢门留着缝,于是他这回重驾,便没有用背抵紧,柳韵心得以也望见大行山。

      她还是第一回看见这样的山,苍凉大阔,与南国的山峦截然不同。

      南国的山,晴天里是钟灵毓秀的工笔,起了烟雨,就成淡淡水墨。而眼前大行山是泼墨挥毫,劲笔狂草,一座山就占了大半宣纸,远远望去,不是柳韵心印象里山该有的苍翠色,而是一种近墨的灰绿色。大行山既不秀丽也不嶙峋,甚至连凸起的山峰都没有,山顶是平的延伸,如斧砍一般。
      但正是罩的灰砍的斧,令它雄浑起来。

      但马车更近,瞧清山林和山路,却不过是盘旋的石道,如针的青松,与看过的万千山树没有任何区别。
      大行山瞬间变得寻常。

      大行山是八面通达的中心,但官员们上山,都只允走南门走。于是东的西的北的,统统绕南麓,与贺金倾打上照面。

      这拨人多与太子走得近,从前皇帝上大行山,都是第一拨伴驾。如今太子御前失宠,他们也跟带着被压到第二天。
      按着规矩向贺金倾行礼,并不热情,且同路不同行,自觉把速度压低,与贺金倾的人马拉开距离。

      反倒是贺金倾对他们始终带着笑,客客气气,这些人有意让着避着,他干脆顺他们的意,提起速度,独往前去。冯炎亦是神情自若,遇到同僚该打招呼的还是招呼,唯有况云这种直肠肚,才摆不出好脸色,不肯唤人。

      车厢门仍敞着缝,柳韵心隔缝观察一切,除了看出贺金倾不太受待见,还发现北朝官员,整体都较南朝朴素些——穿绫罗的不多,过去的马车轿子,无一饰金,甚至有个骑马的官员官服上打了补丁。

      不过这些官员带的随从都有七、八个,比起贺金倾,还是隆重的。
      柳韵心又不仅想起三皇子府的简陋,贺金倾为何住行都失仪呢?
      皇帝似乎也不怪他?

      她曾经问过这个问题,那个练箭的夜贺金倾当时就炸起来,怒气汹汹说是太多埋伏,府大了忙不过来。
      显然不是真话。

      山道平坦,马车蜿蜒往上。

      渐渐没了官员,只剩贺金倾这五人三马,大行山的道路修得特别宽阔,愈发显得几人孤零。

      前方忽见一朝服背影,一开始小得像蚂蚁,后来马车近了,这人的背影就大起来——背挺直却拄着拐,正一步一步朝前挪去。

      这是柳韵心见着的第一位步行上山的官员。

      她和韵致不知这是谁,但其他人都认识——最讨人厌的孟缄,竟也要上大行山的离宫。

      况云忍不住问贺金倾:“殿下,有他呢?”
      贺金倾摇头。

      “呵,讨打!”况云道。不在皇帝钦点的名单里,却还来离宫找不愉快,不是讨打还能是什么?

      贺金倾却不似况云这般情绪都流于表面,车马即将超越孟缄时,他扬起笑意,朝孟缄微微拂身:“孟大人。”

      孟缄专注上山,闻声才抬头,见是贺金倾及手下走狗,立刻横眉冷对,“三殿下。”

      孟缄眼往后扫,目光如剑,见厢内是女人服饰,还有半张惊艳的脸,倏地明白了:“你、你!”
      他指着贺金倾,而后埋头,也不多言,一个劲加快速度上山,拐杖一搀一搀。

      况云低头跟冯炎商议:“我们把他超过去。”
      让孟缄感受感受,马是怎么比人快。

      冯炎只听贺金倾的,见贺金倾悠悠打马,保持与孟缄同速,笑道:“孟大人,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而后擦身超越。

      况云冯炎旋即跟着超过,况云忍不住回头俯瞰孟缄,见他几乎是跑起来,却仍慢得像只乌龟,不禁嗤笑。

      前方传来隐隐的鼓乐声起。

      声音细小却多种,五人都听见了,柳韵心通曲,是《时光好》,在南朝,这首曲子民间多在过年或迎亲时才奏,因为太过欢快聒噪……这大行山上还有娶亲的?

      山路是蜿蜒绕着圈的,已行到端处,马车拐弯后豁然开朗,前方密麻麻一队人。柳韵心好奇,把门再推开些,见着起码五六十人,旗手、伶人……一应俱全,中间一顶华伞坠着各色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伞下宝辇,四马同驱。

      虽比不过南朝奢靡,但这才是皇子出行该有的仪仗规格。

      这是几皇子上山去?

      柳韵心还想再看,贺金倾却退马靠近,“啪”的一声把门关紧。
      冯炎旋即将背抵死。

      她再瞧不见,能感觉到乘坐的马车越来越慢,但喧嚣的《时光好》仍越来越近——是这一队人停下来,刻意等着他们。
      接着就是人声,声尖且难听,像一只锐利的唢呐:“三哥哥,下回见你,不会就亲自赶车了吧?”

      “唉,七弟,可别戳三哥哥的痛处。他可能心里正委屈呢!”又出现一个声音,语气倒挺温和的,话却不是,“不过我说三哥哥,委屈一点也得忍着,这都为了我们父皇寿与天齐。”

      “四弟七弟,你们误会了。为父皇吉祥,金倾甘之如饴,心里从未有一分一毫的委屈。更何况父皇屡番颁诏,告知天下朴检才能富国,金倾自然要谨遵教诲,躬身节俭了。”

      “就是,哪怕自己赶车,也不委屈啊!”
      这是第三个陌生的声音,这个声音倒是特别好听,有第二个声音的温柔,却还多了份玩世不恭,也更稚嫩清脆,“诸位哥哥觉得我委屈吗?”

      “我觉得你醉了。”第二个声音说。

      “呵——”第三个声音说,“可能是真的醉了,须三哥哥扶我一下,帮我醒酒。四哥哥七哥哥且先行。”

      接着便听些敷衍客套,似乎还有冷哼,而后那聒噪的乐团声音就越来越小,直到一点都听不见了。
      柳韵心座下的马车开始动起来,她听见第三个声音轻道:“受宠的昨日就上山了,这俩还不明白。”

      “你不也该是昨日么?”这个是贺金倾的声音

      “喝酒误事,以为今日二一,出门好久了,才发现原是二二。”第三个声音在笑,“了不起上去后父皇罚我三杯。”

      柳韵心在车内听着心想,这人还要喝呢!

      第三个声音又说:“方才汇了孟缄,反正他上去后肯定要参我。”

      “他也要参我的。”贺金倾道。

      “哦?”
      然后第三个声音便与贺金倾聊了一路,直到到了离宫前,下马停车,柳韵心从车厢钻出来,才瞧见听了一路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与她猜测的两分相似,是个醉汉。

      却又有八分不同,这醉汉白衣金冠,自己驾着一辆嵌玉的骏辇,手执缰绳,身靠在栏杆上。辇车无顶无盖,栏杆中与他相伴的,还有开了的一坛酒。

      酒香袅袅,似自九天引下。而他是驾车的仙人,因为贪杯,被贬谪凡尘。

      醉汉扭头与柳韵心对视,好清贵的一张脸,笑道:“原来车里藏着两位殿下。”

      柳韵心自亡国后,再未听人尊称她殿下。

      醉汉下车,扶衣,掬礼:“小生贺月倾,这厢有礼了。”

      韵心韵致均回以南朝宫礼,原来这就是况云曾提到的九皇子,月下郎君。离得近了,发现他身上酒味还是有点冲,让人想避开。

      贺月倾捋了捋袖子,又道:“两位殿下,其实我们见过的。”

      他这么一说,韵心韵致同时忆起来了,初入玉京那夜,他就在宫宴之中。那一夜对于她们是噩梦,一旦想起,立马浮现起韵音临终前的模样。于是贺月倾什么风雅倜傥,什么狂放不羁,甚至月下郎君都荡然无存。在她们心里,他只是当晚一言不发,融于黑暗的帮凶。

      但柳韵心面上同他笑了笑,作为回应。

      众人同行入离宫,行得不远,就瞧见伫立在一丛竹下,久等的一个人。先打量贺金倾贺月倾,继而目光落到柳氏姐妹身上。

      柳韵心印象深刻,这人是那夜宫中引路的内侍,当时贺金倾称呼他“熊公公”。

      熊公公尖着嗓子,猫腰:“三殿下、九殿下。”

      贺月倾受了礼,笑道:“看来父皇要召见三哥哥。”他转半个身子,冲贺金倾一拜,“月倾就先告辞了。”

      贺金倾勾起嘴角:“没准父皇也要见九弟呢?”

      “那我更要溜了。”贺月倾悠悠道,“多躲一时,便晚一时挨训。”
      说完转身而去。

      而熊公公并未劝拦,反而猫着腰恭送。待贺月倾走远,熊公公同贺金倾道:“陛下正在万壑听风楼议事,正等着你。”

      “多谢公公通报。”贺金倾道。万壑听风楼是离宫里皇帝批奏章,听军报的地方,还喊他去,贺金倾猜测应该南征的大部分北撤完毕了。

      “陛下吩咐,人可由老奴先带到梨月阁。”

      贺金倾听得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变声色,看一眼冯炎,又瞥况云。冯炎况云旋即从贺金倾身后移至柳氏姐妹左右。

      熊公公见状笑道:“三殿下这……”

      贺金倾勾唇眯眼,笑道:“公公一向做事缜密,金倾坚信不会出差池。但陛下没来之前,还是让他们跟着吧。”

      三皇子脸上的表情,熊公公见多了,天下千千万万人,在准备讨好陛下时,都是这副抑制不住的谄媚和期待相。看来三皇子真如前皇后所斥,孟缄所参,指望献二女助力夺嫡。

      一般人押了重注的宝贝,都怕出意外,多俩心腹看守,能理解。

      熊公公回以暧昧媚笑:“那老奴就同他们先去了。”

      贺金倾颔首。

      目送众人转入曲径,他的目光先是粘在柳韵心身上,继而又眺熊公公,又眺柳韵心,来回反复,不知怎地,总有点从没有过的不放心。最后目光落在冯炎身上,才稍微安了安。

      应该没事,贺金倾心道,更何况待会老头子跟自己在一处呢!
      想到这,转身匆匆赶往万壑听风楼去。

      且不说贺金倾这边,熊公公领着众人弯弯绕绕,越走越偏,穿丛分柳,直到平层木屋前——雕栏画栋,是南宫风貌。
      匾额亦题的南字:梨月阁。

      阁周围被茂木遮蔽,幽静隔音,站在门口望不见离宫其余任何建筑。

      柳韵心藏在袖里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已捏出汗,而柳韵致则害怕得走到柳韵心身后,柳韵心旋即松开拳,牵住妹妹。

      阁前有两内侍,见到熊公公,旋即把门打开。熊公公自己不入内,只朝柳氏姐妹躬身:“二位姑娘,请吧——”

      “稍等。”况云阻道。

      熊公公:?

      “我和阿云先检查一下,不是怀疑公公,只是担心内里万一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冯炎同熊公公正色道,“我俩和公公一样,都是做下人的,出了差池,首先就是我们这些人受过。”

      熊公公一听,心头亦是一慌。宫里的确算计多,谁同谁都信不过,包括前皇后、太子,好些人见不得南朝公主。万一屋里真埋伏了刺客或机关,她们伤了死了,的确是自己和冯炎况云先掉脑袋。

      熊公公颤着声:“还是两位将军考虑周道。”
      便让两人先进去查看,自己也忍不住伸着脖子朝内张望。
      却不敢踏入,担忧万箭齐发,自己不似冯况二将武功卓绝,会被穿成刺猬。

      冯炎右脚跨入门外,手按剑上,况云亦跟着,缓缓走了一遭,屋内倒是无人、无机关、无迷香,一切安全。但这屋子却有另外的一样——内里装饰靡靡,粉绡红帐,暖被鸳枕,还挂了一张极肖柳韵致的画像!
      而所有的窗户,从外面看是关着的,从里望才发现,实是全部以木板钉死。况云无甚经验,却也隐隐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不希望韵致那样,努力克制胸腹的颤抖,慌乱看向冯炎,以目光无声道:阿炎,救救她们。

      冯炎与他对视:片刻后压低声音:“你在这里守好,半步都不要迈出屋外,我去去就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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