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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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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若水摇头好似拨浪鼓,“舅舅在我卧房,我才不要回去。”
孙晔:“那你去找你母亲。”
齐若水:“我母亲白天太累了,得让她好好休息。”
孙晔:“我白天也很累。”
身后的人却不再说话,再回头已经睡着。孙晔无奈把他往里推了推,看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于心不忍,又将大半的被子都给他,还好房中炭盆烧的热也不觉得冷。
说是累,却一点也不困,孙晔把双手放在脑后,怎么也不肯闭眼,仿佛一闭上眼睛,那副场面又会在眼前栩栩如生撕心裂肺。
“母亲!母亲!你们让我进去!”小小的人儿站在门口泪眼朦胧,“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见母亲?”
一人拨开层层人群而来。
“晔儿,不得胡闹!”孙湖渊身上被抓的褶皱丛生,一张脸憋得铁青,却尽力将话说的婉转温暖,用力抓了他的肩膀,“你母亲定会没事,你且在外面安心等着。”
屋中一声茶盏掉落,孙湖渊抓在肩膀的手瞬间松开,整个人回身而去,只剩下孙晔一人站在门口双眸呆滞,突然生了好大力气向前撞去,眼看着就要冲到最前面,一袭白布被人挥手而过,孙晔望着满眼白光,却再也不能向前。
一旦遮了白布,便不能再掀开,否则会乱了逝者轮回的路。孙晔的右手在白布上震晃许久,几次伸手想要掀开,又几次慢慢收回,双手不知该放在哪,茫然捂着脸,泪顺着指缝流,却没人再来抱。
慢慢有人拍了孙晔的被子,孙晔睁开眼睛,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齐若水正缓缓拍着他的被子,才诧异发现早已湿了枕头。
孙晔不说,齐若水也不问,只是学了小时候他母亲的样子去拍孙晔,孙晔的泪流的更快,唯独整张脸极其寡然,没有痛苦,没有悲愤,只剩一池思念衷肠。
曾经听齐夫人讲过,这孙晔本还剩下一个外祖父,听闻爱女逝去之后也跟着一命西去,齐若水便以为是过年时候思念亲人心切,于是更加小心翼翼。
在书堂的这三年从没见孙晔如此这般,他总不爱说话,偶尔说两句也是正经话,更别提什么插科打诨,如今这么冷静哭上一场,也是少见,甚至稀奇。
回去肯定要告诉水厘他们的,那张脸开始坏笑,却见孙晔停了,似乎是睡着。
笑容消失。额,还是算了罢,谁还没点小秘密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孙晔已经不在,齐若水揉着眼睛洗脸,在大堂又看到孙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自家舅舅捏了耳朵。
“疼!”
自家母亲还是知道心疼的,一巴掌拍掉了那只恶爪,“休要胡闹!用膳!吃完了带着孩子们出去转转,今天晚上就是年三十,总是热闹一些的。”
刘行光极是开心,齐若水却黑了脸,又去看旁边的孙晔。
“松开。”“不要。”“松开。”“不要。”
齐若水终是忍不住,“到底是带我出去玩还是遛狗?”
刘行光在齐若水腰上绑了根细长的砂绳,用手弹两下极有弹性,理由也正经,“外面虽是好玩,但我一双眼睛还是看不得边边角角,这样保险些。”
亏得他的母亲竟然也赞许了这做法!
齐若水有气无力跟在后面,孙晔跟在一旁,脸色看上去稍缓,偶尔还在摊子面前停留。齐若水刚凑过去,转眼就被一股巨大的力带走,孙晔回头之际只感到脸侧一股凉风,人就不见了。
“别跑!”
齐若水像个风筝一样被挂在腰上,一路上咣咣碰头撞胳膊,打翻小摊无数,不少人在身后惊呼,待到刘行光得意洋洋抓住那小偷,回头看到孙晔跑的跌跌撞撞,嘴中含糊不清,
“人,人!”
刘行光顺着他的手看,终于看到脚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齐若水,失魂一般爬过来,抱着刘行光的脚脖子就不放手,刚开始吓到失声,后来才一字一字往出蹦。
“舅,舅舅,你说实话,”齐若水从嘴中吐出一颗牙,“其实我不是你亲外甥,你也不是我亲舅舅,对吧?”
孙晔在后面抱着手中那颗牙不知如何是好,刘行光憨憨一笑,接过齐若水手中的牙,又把孙晔手中那个一并抢来,嗖嗖两下就扔到房梁上,转而对着他们道,“这是咱们的秘密,别跟你娘说,听到了么?”
齐若水龇牙一笑,一左一右两颗门牙,只剩中间那颗依旧坚/挺。
“我母亲傻么?你以为我不说她就看不见么?”
那话说的漏风,颇有些心酸,刘行光于心不忍,从身后揪下两只糖葫芦,一左一右递给两个小人,“呐,这个算赔罪。”
孙晔一脸茫然接过,齐若水摇摇头,塞给孙晔。
“我还想保住我这颗牙。”
回去之后,齐若水真的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上满身的灰和咧嘴一笑,害得他舅舅快二十几岁的人被外祖父母满院子打,差点把他的牙也给敲掉。年夜饭的时候罚他蹲在墙角自己吃饭,还是齐若水觉得这个舅舅身为一个大人被打成这样其实蛮惨,遂替他说了两句,没想到外祖父母更加恨铁不成钢,但也看在齐若水的面子上饶了他。
“你看看,你还不如平水一个小孩子!”
刘行光极其感激。
“你是我亲舅舅么?”
刘行光连连点头。
“那压岁包——”
“好说好说。”
直到晚上,齐昌也没出现,一家人聚在一起倒也不显得落寞,眼看着守岁昏昏欲睡,刘行光兴高采烈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烟火棒在小院子里面跳来跳去,齐若水点了炮仗却总是来不及及时甩出去,好几次炸到了院中的沉水花瓶,外祖父也是极其包容,只是命人将花瓶杂物搬得远些,还耐心嘱咐他们不要弄到身上。
趁着他们在外面,外祖父低声问道,“这件事,莫不是很棘手?”齐夫人望着外面依旧笑着,只是说话却低沉,“朝堂之事,我一向不过问,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一个小小妇人家,懂得太多也没有用,倒不如能帮就帮,省的自乱。”
外祖父颇是赞同,又看着眼前,“你已经做得很好。”
倒是孙晔,从吃完晚饭就开始拉肚子,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胃部不适,又问有没有吃平常不吃的东西,孙晔刚说完没有又开始吐,吐了一地还没消化的山楂碎末。
刘行光被六十多岁的外祖父按在地上又狠狠揍了一顿,孙晔本是想去劝,然而小屁孩紧紧抓了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没事,我舅舅可皮实了,这么大了挨顿揍,显得我外祖父好精神啊!”齐若水龇牙一笑,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里带着几分贱兮兮,“哈哈哈哈哈哈~~~”
孙晔及时出手捂住那张嘴,避开刘行光无声的愤怒眼光。
不多时,外面尽是车马之声,一人在马车上高喊,“旧岁而过!新岁已到!”传来的声音此起彼伏,外面开始有细小的喧闹声,到处都是红红火火,从高楼上而看,好多红灯笼逐层渐起,还有许多红色许愿明灯徐徐升起。
齐若水拉着刚舒服些的孙晔下楼,接着就是一个脑瓜嘣磕在地上极是响亮。
“外祖父过年好!外祖母过年好!母亲过年好!舅舅过年好!”三枚硕大的红色压岁包揣的腰间鼓鼓囊囊,暗说舅舅果然还记得,又看舅舅捂着脸竖着大拇指,瞧孙晔也去行了礼,却收了四枚。
“母亲我也要。”齐夫人敲了他的头,“你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钱财作甚?乖,等你到了晔哥哥的年岁,再来讨要也不迟。”
齐若水脱了鞋袜刚要睡觉,突然有人敲门。
“你来做什么?”
孙晔微微歪头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细长的小红布袋。
“送压岁包。”
齐若水扯了嘴角,小小年岁充什么长辈,无奈孙晔往他怀里一塞就走,打着哈欠合上门,忍不住黑了眼眶连带着双眼突突跳。
大年初一早上,开门炮仗红红火火,刘行光冲上来就是一个热情拥抱,随后扬长而去,齐若水嘴里的年糕汤还没咽下,门被敲得咚咚响,下人忙去开门,发现齐昌满身灰土,却还没乱了礼数,跪下行了晚拜年礼方才缓神。
“什么?”
齐若水回神的时候,已经和自家父母亲坐在马车里疾驰而去,两个时辰过后,便站在了百川寺门口。
好大的阵仗。
按照齐昌说的话,如此仪式,所有大小官员均要带着亲近家眷同来,若不是齐昌昨日公事缠身,早就该跪在那里等着皇上从宫中到来。齐若水抬眼看,从未觉得百川寺如此渺小,不得感叹人多的时候实在难得,武将文官大小家眷里里外外将过台楼阶全都堵了严严实实,只留了中间一道宽敞的有些意外的通廊。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起来?”齐若水的脑袋还没抬起就被父亲一掌按下去,不由自主看远处,似乎有很长的一阵排场慢慢而来。
又看到父亲比了嘘声,老老实实将头扣下去,虽说早已天亮,可这寒气又是实打实,更何况天上飘雪,齐若水百无聊赖看着地面,不远处的一人似乎很熟悉,走近些依旧丈二不知头脑,不过也没心思再去看那人。
那人,便是当今圣上?瞧着岁数不大,约莫着也就十五六岁,龙袍看上去极为庄重,不知为何却沿出脚面小寸,但不妨碍一板一眼端正的很,据说是天不亮就从宫中摆驾而来,手中三柱陈松香从山脚上来就握在手里,不知在里面加了什么,据说能燃六个时辰,也着实厉害。听着窃窃私语,似乎在身后随着的是上品官员,隐隐约约从人群中听到苏震和傅归的名字。
雪势越来越大,手中的香纭纭而起,更朦胧了后面的脸。
不知为何,齐若水的后背突然有些发痒发热,轻轻抓两下还是觉得不舒服,微微抬起右脚成了半蹲,还好个子低也不觉得突兀。
“嘣~~~~~!”
一道火光冲天而上,众人目瞪口呆。
罪魁祸首半张脸都要愣在雪里,大眼睛眨巴眨巴,魂游之后又迅速将头扎进雪堆二尺深。
皇帝也愣了,却不是因为烟火,而是因为手中的香。所有官员更是不敢抬头,就连身后的两位大臣也顺势原地跪下,放眼望去,仿佛只有皇帝一个人目光深邃只身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主持才从山顶下来,合手念道,“阿弥陀佛。”
皇帝望着手里的香,不多时就轻轻扔了那只断香,手中握了两柱完好的香继续向前走。接下来一个时辰,齐若水感觉旁边的父亲身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就连母亲也是脸色煞白。
“初年而来,特祈祷国运昌隆,天佑万民,佛光遍及。”又接过方丈手中已经燃好的一炷香,将三炷香插于香灰浅处,随后行了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看着皇帝从佛殿中踏步而出,却依旧不敢出大气,三个时辰过去,雪已经逐渐停,微弱的太阳慢慢从云层中渐次而出,地上原有的一层雪也融化,化成新水沿着皇帝的脚尖在地上发出声响。
经过齐若水身边的时候,皇帝似乎停了一下,又很快向前走,齐昌后脖子全是汗,硬是在冰天雪地捂出一脑门子汗,一层一层的官员跟在身后,齐昌左手拉着齐若水,右手拽着齐夫人,感觉走在中间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在地上。
皇帝乘龙撵离开,齐昌方才回了说话的能力,噼里啪啦说了许多,齐若水一字一句都不分辨,齐昌说到最后也不再说。
轿子突然停了。
直到下午,一人才匆匆冲回刘家老宅,只看全家都安安静静坐在堂上,唯独不见齐若水。
“我本就是想逗逗他,那是小水炮,遇水才会窜天,谁曾想今日下雪怕是碰了火捻,都是我的不是,当初就应该冲上去拿出来的,”刘行光满是懊恼,抱着脑袋在地上悔不当初,
“我试了这么多回都没成功,怎的就这次成功了呢?”
外祖父冲上来又要打,还是齐昌拦下,说这事情本就突然,谁也没料到。
“行光,你,你说你究竟想做甚!”
刘行光满脸委屈。
“这么大的仪式,谁知道姐夫还真把这么个小孩带去啊!”
齐昌慢慢后退,满院都是哀嚎。
此时此刻,齐若水已经在一间房中坐了许久。
房中布置儒雅,只简单放了些东西,看上去清心寡欲像是书房模样,最中间挂了两幅山水画,一左一右对称的很,齐若水踩在椅子上趴在那仔细研究了一下,随后湿了一后背。
这,这个盖印,若是自己没看错的话,该是虞国皇帝的大印。
齐若水回头之际,险些被身后吓得魂飞魄散。
房中本有一副佛画,只见什么东西顶着那画一点点往前,后才看到一张脸,紧接着一整个身子都从墙里出来,随即迅速脱鞋,“真是恼人,明知道朕一路都已湿透,却偏偏扣住朝堂问题东说西话,”边说边脱素锦袜,露出一双已经被泡的发白的脚,又急忙抱着脚开始揉搓,好不容易才暖热些,“这垫子垫少了。”
随后开始脱龙袍,衣角部分全然浸透,脱到最里面的白丝袍,才注意到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齐若水慢慢收回视线,重新扑在墙上将脸埋在画里。
皇帝手里的素锦袜啪嗒掉地,掉出里面的一个东西。齐若水听到声响用余光轻轻一瞟,刚好看到皇帝不带声色的脸。
好奇心害不死猫,害死的都是蠢人。
讪讪伸手。
“皇上好啊,那个,吃了么?”